第4章

第四章

沈默笑了。

依然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沒心沒肺的樣子，他把煙放回了煙盒裏，沖她說了聲：“林思雨。”

他的聲音略低，偏薄，因為抽煙而有些沙啞，卻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痞痞的味道。

他走到她面前：“我就知道你會來。”

林思雨笑了：“我一直想謝謝你，順便還你那個人情。”

“人情我再想想吧，如果說我因為你欠我個人情而拉你加入團隊，那好像太虧了。”沈默笑道。

林思雨點頭：“好啊。”

另一邊的霍鈞神色并無波瀾，好像沈默已經跟他說了藝考他遇見她那晚的事。

他走上前：“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沈默，這是王鵬宇。”

介紹到“王鵬宇”三個字，那個躺在箱子上的男生一擡腿坐起來，沖林思雨笑了笑。

林思雨記得，他正是那個在食堂和霍鈞一起吃飯的男生。

她點點頭。

也不知道為什麽，走進了這間教室，她仿佛走進了比家還要熟悉的地方，這三個少年讓她心裏生出了一股異常的親切感。

仿佛她跟他們都異常合拍。

“還有一個叫羅靥的學姐也是我們團隊的主要成員之一，但是她今天有事沒來。”霍鈞說，“我們幾個被學校點名負責這次的大學生電影節活動，之前因為看過你的劇本，也确實考慮過你，後來因為一些原因不得不暫停。”

“不過，如果你真的想加入，那這些原因就已經不複存在了。我們可以直接達成雙向選擇，你加入團隊，我們不再考慮其他同學。”霍鈞話說得很明白。

林思雨點了點頭。

她并不想知道那個“原先讓她無法加入”的原因是什麽，她一不是愛管閑事好奇心重的人，二是霍鈞既然已經同意她加入，她也就不想再追究。

霍鈞回身，從桌子上拿出一張紙：“這是一份試卷，你需要參加一個小小的考核，通過後，我們會讓你成為團隊的編劇。”

嚯，還有考核。

林思雨揚了揚眉，看着霍鈞那古井不波的眼睛，笑道：“好。”

正在這時，沈默走過來，毫不見外似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霍鈞就這德行，天天搞思想、深度，實際上我們本來就想考慮你，因為你藝考的劇本和那幾次上交給戲文教授的作業已經讓我們非常滿意了，就算你答錯了，我們也會選擇你。”

霍鈞橫了沈默一眼。

沈默把目光移向窗外，裝作沒看見。

林思雨笑了笑，開始寫卷子。

試卷一共有兩道題。第一題是【如果世界是虛無的，那麽我們創造作品的原因是什麽？人生是虛無的，作品也将沒有意義。請問你如何看待‘藝術是空想中的空想’這句話？】

第二題則比較簡單明了：【金錢和自我哪個更重要？】

比起第一題的考察大的世界觀人生觀，第二題則是簡單明了的抉擇問題，這也意味着考察林思雨的形式方法和霍鈞團隊是否對味。

林思雨只思考了兩分鐘，就開始寫：

【誠然，人生是虛無的，我曾從一部作品中看到文藝作品不過是人類的“精神鴉片”的觀點。但我認為藝術就是情感，是我生存的一種本能。藝術是沒有意義的，但如果某一天我沒有了藝術，我将失去一切。】

第一題落筆之後，她開始看第二題。

第二題的答案比起第一題就十分簡單了，林思雨毫不思考就在上面寫了一行字：【自我為重。】

寫完後，她長舒一口氣，将卷子展開來。少女工整清秀的字跡在陽光下看起來幹淨清澈，如同一幅聖潔的帛卷。

林思雨将試卷交給霍鈞之前，沈默先搶了過來。

“你得了啊，我們本來就想要她，她還能答錯嗎？何況，她要是答錯了，怎麽能是我們選中的人。”他對霍鈞示意。

霍鈞看着沈默。

出乎意料，他沒有馬上反駁，只是在原地笑吟吟看着林思雨，半晌，拿過卷子說：“我意思意思。”

沈默一笑。

霍鈞看了一遍卷子，眼裏逐漸閃出光亮。

看完之後，他擡頭看着林思雨，表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舒暢和開心。

男生的視線十分清澈，平靜的外表下蘊含着激動和閃亮。

林思雨看懂了他的目光，那是一種看待知己的眼神。

“林思雨，你是我們要找的人。”霍鈞說。

“沒什麽。”

少女輕輕笑了笑，在這一剎那，陽光照射進來，她清澈的笑容卻比陽光更美。

霍鈞微微揚唇。

所為知己，定當如此。

霍鈞上前一步，正式握手：“我代表團隊，正式歡迎你的加入。”

***

林思雨加入了霍鈞團隊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校。

原本打算招募編劇的考試随之取消了，整個學校裏都知道大一戲文系新生林思雨獲得了編劇位置，加入了所有人夢寐以求的霍鈞團隊。

每當林思雨出現在公共場所，總會有一些嫉妒或異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尤其是當她回到宿舍或者班裏潘爾婷也是這樣看她的。

但是從沒有人很明顯地表現出來。

因為這裏是藝術學校，幾乎每個進入國藝的人，都是心懷夢想，在奮力拼搏。

演藝的道路很長，沒有人能将是否加入戲劇節定義為人生的全部。

***

一周後，是戲劇節團隊第一次開會。

在開會的教室裏，林思雨正式見到了團隊的另一名成員羅靥。她是大四表演系的學生，也是沈默的女朋友。

女生穿一條粉色連衣裙，頭發烏黑而末端卷曲，微圓的臉龐化着淡妝，看上去有幾分親切。

羅靥沖她微笑：“思雨，你好。”

羅靥的笑容看上去溫和無害，但和溫楠有些不同。

溫楠是一個從骨子裏散發着溫柔的女生，她的親切、友好，都是毫不掩飾的。

而潘爾婷雖然自傲，但她所做的一切起碼都發自內心，淩厲而真實。

但羅靥，就像隔着一層紗。

雖然外表很溫和，但林思雨總覺得她的笑容像是強裝着撐出來的，她永遠看不透她的真實面貌。

先前她因故無法加入團隊，會不會和她有關？

林思雨暫時抛下思緒，和霍鈞、沈默、王鵬宇和羅靥圍在一個桌子旁開始讨論。

霍鈞正襟危坐在椅子上，還是那副很嚴肅的樣子，比起他來，沈默和王鵬宇就張揚多了，沈默直接坐在了桌子上，雙腿晃着，王鵬宇坐在另一張桌子上，羅靥則靜靜站在沈默旁邊。

霍鈞說：“我們這次比賽的賽程分為兩輪，第一輪初賽，第二輪複賽，前三名則由現場評委選出。”

戲劇節是整個BJ市的藝術高校都可以參加大項目，臺下的觀衆是從高校學生和社會人士中随機選出的，為了避免黑幕，每個學校的團隊表演時都會被匿名，這也是為了讓觀衆最真實地根據自己的感官享受表演。

不過，由于名校的實力較強，一般主辦方不會讓他們在一開始就對上，像國藝這樣的名校，第一輪通常會對上一些比較不知名的小學校。

“前兩年我們決賽的對手都是中曲，今年主辦方很可能會讓我們對首影。”

中曲和首影都是和國藝一樣的藝術名校。

霍鈞說完這句話，沈默臉上露出了有些複雜的神色。

“首影……對上阿铯啊。”

他有些無奈地抿了抿唇。

阿铯是誰？

林思雨疑惑地看向幾人，霍鈞解釋：“葛铯是和我們同屆參加藝考的朋友，算是跟我和沈默最早認識的人，你将來會見到。”

霍鈞的話很明白，其實林思雨也看出來了，在整個團隊，沈默和霍鈞才是主導者。他們的關系最好，而羅靥和王鵬宇應該是後加入的。

接着，霍鈞開始介紹規則：“戲劇節比賽并非商業競争，而是由各大院校的教授和圈內着名導演、戲劇評論家進行評判，因此，創造一些現實向或具有哲學色彩的作品會更為恰當，當然，這類作品也是最适合我們風格的。”霍鈞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思雨，你有什麽想法嗎？”

這段時間，霍鈞對她的稱呼已經變了，每次在食堂林思雨碰見他，二人也都會打招呼。

同學們也都十分羨慕，畢竟這也是唯一一個能跟霍鈞關系這麽好的大一新生。

林思雨微微偏頭，想了想：“西西弗斯神話可以嗎？我最近對這個題材很感興趣，我可以借此探讨。”

霍鈞揚眉，随即微笑：“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林思雨淺笑。

“那我們就這麽定了。思雨，回去以西西弗斯神話為題材創作劇本，我們先大概招募十個演員。”霍鈞合上本子。

林思雨點頭。

讨論就這麽愉快地結束了。

就在臨散的時候，沈默笑着提議：

“今天思雨來，咱們出去吃一頓吧，就當慶祝團隊有新人了。”

所有人都沒意見。

羅靥看了看表：“下午一點有課，我們一點回來就行。”

“好。”

五個人一起出了門。

國藝附近沒有什麽非常便宜的飯館，只有高檔大餐館，像是捏準了學藝術的學生家境都不會太差。

沈默等人走進了一家有名的餐館。

這家餐館足有三層，第一、二層是落地窗，頂層則是私密性較好的包廂，一走進去，先是一扇屏風，随即能看見被擦得锃亮的桌椅和玻璃，金銀色的水晶吊燈從天花板上垂下來，閃亮得刺眼，服務員微笑着問好，一派高端氣質。

“您好，請問要包廂還是普通桌？”

服務員走過來，微微鞠躬問道。

沈默很明顯猶豫了一下。霍鈞當先接過話：“要包廂吧。”

随即帶領人向頂層走去。

其實在與這幾人接觸的過程中，林思雨也看出來了，雖然是藝術大學的學生，但沈默和王鵬宇的家境并不算好，甚至比她還要拮據很多，沈默的很多衣服都雜得看不出牌子，煙也抽得相當便宜；而羅靥應該和她一樣，也就相當于普通人的家境；只有霍鈞是實打實的富家少爺。

霍鈞當先領了個包廂：“今天我請客。”

“別，AA吧，畢竟是我們一起歡迎新人。”沈默笑道。

霍鈞頓了頓，也沒阻止。

但其實，他心裏有些懊悔帶大家來這個餐廳。

平時如果大家一起聚餐，只會選擇更便宜的餐館，但今天畢竟是為了歡迎林思雨這個新人，林思雨和自己剛剛成為朋友，從小就習慣富裕的霍鈞下意識不自覺就選到了這個最貴的餐廳。

服務員将菜單擺上。

羅靥十分愉悅地拿過菜單，當先翻起來。

“我們點這個吧，翡翠獅子頭，五個獅子頭正好一人一個。”羅靥指着菜單上的一道菜說道。

翡翠獅子頭是這家店的招牌菜，以小鍋炖的形式上桌，不僅含有獅子頭和菜，還有一條鮮美的鲈魚。獅子頭以均勻的形式擺在鍋上，正好夠五個人吃。

但是這一道菜，就要498元。

“羅靥，确定要點這個？”連霍鈞都是一怔。

林思雨連忙道：“不用了，太貴了，不用麻煩各位學長學姐。”

“诶，今天是請你，我們沒關系的。”羅靥笑得很甜。

沈默也笑了：“沒關系，不用客氣，你要吃盡管點。”

最終，大家還是點了這道翡翠獅子頭，只是由這個菜一起頭，許多昂貴的菜也又是免不了的。

再加上這一桌一共五個人，最後結算下來，竟總共花了兩千塊錢。分攤到每個人身上，就要四百塊。

雖然演員成名或接戲後都會賺不少錢，但此時大家不過是個一窮二白的藝術生，這些錢對他們來講還真算得上一筆額外開支。

林思雨有點過意不去。

反倒是沈默和霍鈞一直安慰她：“今天來就是為了讓你開心，不用管這些。”

林思雨這才心頭稍寬。

随後，她身邊傳來一聲輕響。

霍鈞将一杯水放在了她手旁：“用這個吧。”

林思雨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其實，為了保持身體健康，原本她在外面吃飯時一直有用水涮掉食物上的油的習慣，但這畢竟是大家第一次聚餐，礙于情面，林思雨也就沒提出來。

“我在食堂看見了。”霍鈞的聲音很平靜，目光完全透露着對夥伴的關照，“沒事，盡管按你的方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