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沈默在一旁含笑望着兩人。

林思雨沖霍鈞笑了笑。

衆人開始吃菜聊天。

過程中，羅靥一直在主導着話題。

林思雨已經看了出來，羅靥是比較活潑善于說話的類型，在整個場合，也都似乎在有意無意地搶占主導。

她還注意到，過程中羅靥始終和沈默靠得非常近，來的時候她是挽着沈默的手臂走的，夾菜的時候，也是沒顧得上自己而先給沈默夾。

看來作為女朋友，羅靥對沈默是真的非常依賴。

“對了，我上周試戲也成功了，如果确定選角，工資是一天250塊。”羅靥看似不經意地摟住沈默的胳膊，“也有幾個劇組向沈默發起了邀請，畢業後，我們可以在城裏的遠郊租個單間，慢慢奮鬥。”

一天250塊錢對于霍鈞來說并不算多，他的表情波瀾不驚。

但是一旁的王鵬宇還是忍不住微微擡了擡眉毛。

羅靥一邊說着，一邊看着林思雨。

林思雨與她的視線對上，微微一愣。

她好像終于明白了羅靥的用意。

羅靥從路上到進包廂這一系列舉動，仿佛都是為在她面前彰顯着自己和沈默獨一無二的親密關系。

不過……她為什麽要單單對自己作出這種舉動呢？

林思雨有些奇怪。

不過她也并不打算去追究，只是一邊迎合着羅靥，一邊吃飯。

很快，羅靥說累了，話題終于轉到霍鈞這裏。

一桌人開始聊好萊塢電影。

霍鈞說他最喜歡的演員是美國的拉爾頓，而後又問林思雨最喜歡的演員是誰。

林思雨說了謝菲爾德·洛克。

謝菲爾德今年不過二十六，卻已成為整個好萊塢的一線演員，在他們國家也有些知名度。

他外表英俊高挑，為人紳士體貼，雖然容貌英俊，演戲卻毫無偶像包袱，表演也十分細膩。那也是林思雨最喜歡的那類男生。

霍鈞就笑了笑，說沒想到她這樣的人也追星。

時間在閑談中過去。

林思雨的位置在空調下面，随着空調不斷地吹出冷氣，她的眼睛有些幹涸。

很少有人知道她患有幹眼症，外人看上去這麽漂亮的一個女孩子，也很少有人能想到她有這個病症。

實際上，林思雨看人的目光總是清清淡淡的，一方面是性格原因，另一方面就是因為她自己的眼疾。

這是她八年來無數次熬夜寫作所致。

林思雨并不想給這次聚會添加意外，于是她揉了揉眼睛，盡量抽空就閉眼。

但這依然緩解不了幹眼症的來勢洶洶。

一開始她只是盡量忍耐，但沒想到，痛楚逐漸加劇。

她輕輕皺了皺眉，咳嗽了一聲。

沈默看了她一眼，但林思雨這時正巧在閉眼，暫時忍住了疼痛，也就沒出事。

大家繼續聊着天。

林思雨則輕輕閉着眼，但終于抵擋不住幹眼症的痛楚。

終于，林思雨感到自己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疼痛在某一個臨界點，終于爆裂了開來。

林思雨忍不住捂住眼睛，手肘撐在桌子上。

“思雨，怎麽了？”

旁邊的霍鈞發現了不對，沈默也停止和王鵬宇聊天，望向林思雨。

“沒關系，是幹眼症。”

林思雨說。

霍鈞就了然。

其實長在影視環境下工作的人，很少有眼睛特別好的。不說導演系和攝影系要經常在夜裏看監視器和攝像機，就連經常在臺上的演員面對閃爍的燈光，也有的會被刺激到當臺流淚。

霍鈞馬上關了空調，然後問：“你有眼藥水嗎？”

林思雨搖搖頭。

原本只是開個戲劇節讨論會，沒料到要吃飯，她就沒帶常備的眼藥水。

但沒想到這間包廂的空調開得這麽足，空氣又不流通，幹眼症一下就爆發了。林思雨只感覺仿佛有無數根針湧進她的眼睛裏，整個眼睛酸脹、疼痛不已，就像眼裏盛了無數個碎冰碴子。

林思雨根本無法睜眼，也看不清路。

半晌，她微微□□了一聲，手指輕顫，緊接着，淚水從眼角和指縫流出來。

霍鈞當機立斷：“我去買藥，鵬宇，你對這一片熟，我們一起去，你在這裏等着。”

羅靥點點頭。

霍鈞和王鵬宇直接出門了。

此時，林思雨的身邊只有沈默和羅靥。

她捂着眼睛，疼痛依然劇烈，沈默倒了一杯溫水，又用飯店的消毒毛巾浸濕，遞給她：“敷敷眼睛。”

林思雨伸手去抓，抓了個空，沈默把毛巾塞到她手裏，林思雨手抖了一下，觸摸到毛巾的溫熱，才微微心安，她咽了咽唾液，趕忙将毛巾敷在眼睛上。

眼睛一片溫熱，疼痛終于稍微緩解了一點。

“好點了嗎？”

沈默的聲音有些沙啞。

但她看不到他，只能點頭。

羅靥有些緊張：“要不要去醫院看？”

沈默笑：“幹眼症是很多戲文系的同學都會有的，沒事。”

男生的聲音有點吊兒郎當，帶點笑意，是完全不同于霍鈞的沉穩，不過依然可靠。

雖然是蒙着視線，林思雨也能聽見沈默的笑聲，不知道為什麽，她莫名其妙感到很鎮定，也仿佛能想象到隔着毛巾，沈默那輕松的微笑。

“小靥，你再去要點熱水，等霍鈞他們買藥回來，先用上。”沈默說。

羅靥“哦”了一聲，轉身離去。

沈默依然坐在她身邊。

“好些了嗎？”

他輕聲問，依舊是那種有些吊兒郎當，沙啞的聲音。

林思雨點了點頭，她輕抿着唇，說：“謝謝學長。”

沈默“嗐”了一聲，“謝啥，都是朋友。”

“熱水來了。”

這時羅靥再次拿了杯水，沈默把林思雨的毛巾拿下來，擰幹繼續浸了新的熱水。

交替毛巾的時候，林思雨微微碰到了沈默的手。

少年人的手很溫熱，和毛巾一樣，帶着陽光般和煦的暖意。

如果單看這雙手，林思雨真的會有種錯覺，他就是個溫暖陽光的人，和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冷肅沉默的樣子截然不同。

毛巾再次敷在眼睛上。

林思雨閉上雙眼。

沈默和羅靥就在她身邊，林思雨莫名其妙十分心安，她之前有過獨自外出，幹眼症發作無法看清前路卻沒帶眼藥水只能忍痛打電話求助警察的經歷，但這一次，她感覺之前那段經歷再也不會有了。

夥伴們會陪着她。

沒一會兒，她聽到了霍鈞的聲音。

“藥來了。”霍鈞的聲音有點焦急，“沒有國産，只有外國的。”

林思雨看不見現實中的情景，只聽見霍鈞補充：“是E國藥。”

随後，沈默“嗐”了聲，緊接着撕開包裝看說明書。

霍鈞笑道：“我怎麽忘了，沈默你在E國呆過。”

“那是。”

沈默一邊幹脆利落撕開封口，一邊讀外文查看使用方法。

緊接着，他站起來，拿起眼藥水。

“我給你滴，這個藥效比較強，第一次用可能副作用有點大，你忍忍。”沈默說。

林思雨點頭。

沈默輕輕按住她的眼睑，将眼皮撥開。

随着他輕輕一擠，清澈且帶有如冰般寒意的水滴入眼睛。

期間，林思雨設想過無數種眼藥水滴在她眼睛裏的情景，她想過是霍鈞做這件事情，又想過是羅靥，唯獨沒想到是沈默。

少年的手指有些涼。

細微輕小的接觸，令林思雨忍不住睫毛顫了顫。

那一瞬她透過朦胧的目光，看到了沈默大致的輪廓，少年臉龐輪廓精致得就像東歐人種，具有一種寒遠高山般的冷肅，乍一看，會覺得像是鋼筆畫中走出來的人物，但亞洲人平和的線條又将那高遠寒冷沖淡了些許，顯示出一點活潑、年輕、張揚。

就像一個随時會消失不見、跳脫而頗有神秘感的精靈。

随着藥水滴入，林思雨感到整個眼部神經如同被冰浸泡了一般，随即，是撲面而來的沙疼感。

感覺侵入神經。

“怎麽樣？”沈默輕聲問，聲音裏去掉了玩世不恭，而是有些緊張。

如他所說，副作用确實很大，林思雨開始只感到一股強烈的疼痛，眼淚依然在流。

她緊緊握住雙拳，不說話。

四個人看出了她還在難受，誰都沒有走。

但實際上，眼藥水的作用并不會很快，林思雨有過滴人工淚液越滴越疼的經歷，眼藥水對于她的作用已經在慢慢減弱。

她抿唇不說話，輕輕動了動眼珠，讓藥水散布均勻。

時間滴答些許。

林思雨忍受着如同被盡在白色碎光裏的疼痛，過了好久，才稍微舒了口氣。

她閉了閉眼睛，緩緩睜開。

一開始，是一片朦胧。

她終于看見夥伴們的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沈默，和一開始在夜晚看見他時不一樣，他的目光關切而認真，那深邃的眼睛甚至讓她恍惚了一下。

接着，她看到了霍鈞、王鵬宇、羅靥……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關切，雖然羅靥的眼裏還有些別的東西，但并不妨礙她的關心。

林思雨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好些了。”

沈默最先舒了口氣：

“那就好。”

“回宿舍多喝水，幹眼症不能渴。”霍鈞囑咐。

林思雨點點頭。

這時，羅靥看了看表，說：

“走吧，一會兒一點還有課。”

霍鈞抿了抿唇，恍然看了下手表。

他并非那種從來不缺課的、循規蹈矩的标準好學生，但他也不想放棄任何一份可能會汲取自己不知道的知識的機會。

既然林思雨沒什麽事了，他便打算回學校。

霍鈞說了聲“走吧”，接着他和沈默拉起林思雨，往門外走去。

但實際上，林思雨的狀态并不算非常好。

眼藥水減輕了她百分之五十的疼痛，但林思雨依然不敢睜眼，尤其是當她一出門，外面刺眼的陽光讓她的眼睛又疼了幾分，急忙閉上眼睛，不敢直視光線。

沈默抿了抿唇：“要不然打出租車吧。”

“大一戲文下午沒課，但咱們導演和表演都有課，我和她走，你們上車。”沈默說。

“你不也要上課？”羅靥說。

“嗐，我就不去了。”沈默擺擺手。

林思雨有些驚訝。

其實現在她也才有所了解，沈默是一個經常逃課的人。這些日子裏，他一共就見過沈默兩次。一次是考核她加入團隊，一次就是聚餐。其餘時間他好像幾乎都不在學校，在外面不知道做什麽。

羅靥看男朋友不去，她也不去了，她抿唇道：“那我和沈默一塊坐出租車，霍鈞，你們走。鵬宇，你幫忙我們答到。”

“沒問題。”王鵬宇說。

霍鈞有些猶豫，但最終轉過身，他一步三回頭，末了囑咐：“你們慢點。”

“知道了。”沈默揚聲說。

霍鈞和王鵬宇上了公交。

這時，沈默才則攔下一輛好不容易路過的出租車，羅靥在後面握着林思雨的手，帶她上了出租車。

羅靥坐在林思雨身旁，沈默則坐在副駕駛座。

路上，車窗敞開了一半。林思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感受着風輕輕吹過她的眼皮和發梢。

随着微風拂面，她的長發被向後吹起，眼皮也掠過柔軟微涼的風。

她終于好受了一些。

于是她漸漸睜開眼睛。

林思雨看着窗外，視線不經意掠過反光鏡，卻正巧看見裏面沈默的臉。

她與沈默的視線相對了一秒。

沈默卻似乎沒在看她，他的視線很複雜，眼珠漆黑深邃，從外表看不出他是個怎樣的人。

在整個團隊裏，霍鈞雖然最有思想，最成熟穩重，但林思雨能夠輕易看穿他的性格。

只有沈默，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撥開一層面具後還有第二層，任何人都難以猜透。

林思雨移開視線。

不一會兒，卻聽見沈默突然說：“一會兒回學校再滴兩次眼藥水，別累着眼睛了。”

“好。”林思雨說。

羅靥也叮囑：“好好休息。”

到了校門口，林思雨的視力終于恢複了大半。

幾人剛想下車，沒想到沈默的手機響了。

林思雨已經走下車，聽不見沈默在說什麽，過一會兒，只見沈默挂斷手機，跟羅靥說：

“羅靥，把她送回去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你又不上課了？”羅靥皺眉，臉色有些擔心。

沈默又擺了擺手，直接坐車消失在路口。

***

“沈默學長有事嗎？”下了出租車，林思雨問羅靥。

沈默好像确實是個特別忙碌的人。自從她來了學校，沈默就像個隐形人，好像從來都難以在學校找到他。

羅靥也嘆了口氣，說：“別管他了，走吧。”

林思雨跟随羅靥往教學樓走去。

男朋友不在了，羅靥對林思雨的态度好像終于變得生硬了一些，她不再牽她的手，而是當先大步邁向教學樓。

林思雨也看出了羅靥的态度。

或許是想必是沈默給她滴眼藥水時，羅靥有些不開心了。畢竟親眼見到自己的男朋友給別的女生滴眼藥水，哪個女生都不會開心的。

羅靥把林思雨送到宿舍門口，說了再見。

林思雨也告了別，然後回到宿舍。

她躺在床上，舒了口氣。

此時溫楠在上課，潘爾婷在圖書館學習，整個宿舍只有李麗在。

李麗看着林思雨有些疲倦的樣子，猶豫道：“你……你沒事吧？”

雖然入學已經一個多星期了，但李麗還是如最初那樣膽怯害羞，有點不太敢靠近宿舍裏其他漂亮有錢的同學。

林思雨有點有氣無力：“我沒事。”

“你是眼睛痛嗎？”李麗看出了林思雨的不舒服，“要我幫你擰濕毛巾嗎？”

林思雨有點驚訝她能看出來，李麗腼腆地笑了笑，說：“我之前看你在宿舍經常滴眼藥水，我家裏也有人有幹眼症。”

林思雨說：“那麻煩你了。”

李麗說了聲“沒關系”，随後去幫她擰了毛巾。

毛巾搭在眼睛上，林思雨才舒服了很多。

靜下來後，她腦海裏掠過了一個身影。

那個成熟穩重、颀長優雅的身影仿佛陷在陽光裏，在回頭看她。那人的頭發已見銀白，眼角也有皺紋，面容卻依然清俊溫和，眼裏透着溫暖善意的光。

林思雨微微咬唇。

那個身影在她的腦海中經久不散，她甚至猶豫着要不要給那個人發個微信，告訴他自己生病的情況。

但随後，她還是作罷。

算了，自己一定要堅強起來，才能不負他的期待。

過了一會兒，林思雨覺得眼睛好些了。于是她摘下毛巾，打開微信。

微信裏面已經有了一個新群，這是吃飯的時候霍鈞拉團隊新建的，只不過霍鈞說裏面還應該有兩個人，現在暫時不在。

林思雨從群裏點開沈默的微信，申請了加好友。

過了半個小時，那邊點了通過。

林思雨想了想，開始打字：【謝謝學長，出租車的錢轉給你。】

接着她給他轉了一筆錢。

那邊回了一個壞笑的表情，一個收到。

但林思雨并沒有馬上停下，又給他發了一筆轉賬：

【這是獅子頭的錢。】

那邊停住了。

然後很久都沒有回。

但林思雨又打【幫我給鵬宇哥也轉一份吧。】

接着，她又發過去一筆錢。

那邊的标題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又停了下來，似乎沈默有什麽話想說，卻最終住了口。

随後，那邊接收了兩筆錢。

林思雨的眼睛亮了起來。

沈默沒有多說話，只是回了個：【知道了，好好休息。】

林思雨彎彎唇角，回了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