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方谧心中咯噔一下,随手把桃木劍擱在幾案上,“阿政不是複姓公孫嗎?”
“不是。雖然确實有公孫氏家族,但公子政是嬴姓趙氏,當今秦王的長子。”
嬴姓趙氏,趙政?
所以趙二娘,就是傳說中的趙姬?
方谧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他回想這些天的所作所為,簡直欲哭無淚:感覺已經在政哥那裏預定了被坑殺的名額。政哥,請允許我删號重來!可惜這不是游戲,沒有删除角色再重新開始的機會……
也許,他還能自我搶救一下?
不過,既然是政哥,應該沒那麽容易死。就算趙王要搞合縱抗秦,也得留一條退路,不至于真的弄死趙政——要殺早殺了,還能留到今天?
方谧決定先了解一下情況,他不慌不忙地問:“趙王為什麽要殺公子政?”
這個問題,仆婦答不上來,她們久居深宅內院,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麽事。
盡管心中認定——趙政此番有驚無險,方谧還是喚來車夫,忍着颠簸,讓車夫加速趕路,直奔公子偃的府邸。這是他的朋友圈裏,唯一的一位趙國權貴。
公子偃正要赴宴,聽小厮通報說方谧前來拜訪,立即親自出來迎接。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父王要封先生為上卿,派人到處尋找先生。誰先找到,重重有賞。哈哈,先生居然自己送上門,讓本公子領賞。”
方谧狐疑:“上卿,在下何德何能?”
在戰國時期,“上卿”是一個水分很大的爵位。強國的上卿,比如,秦國的甘羅十二歲被封為上卿,相當于丞相之位,大家都說——“甘羅十二歲拜相”。弱國的上卿,實際權力就不好說了,可能相當于強國的“下卿”。還有純屬榮譽頭銜的,比如荀子,他就是趙國的上卿,僅挂着一個虛銜,手中沒有實權。
公子偃先派遣一名小吏,去給趙王報信,才将事情娓娓道來。
“先生還記得燕國的相國栗腹嗎?”
話說栗腹出使趙國,贈送黃金為趙王賀壽,約定燕趙友好相處。誰知他回到燕國,卻對燕王說——趙國的青壯年都死在長平之戰,他們的遺孤還沒有長大,現在正是讨伐趙國的最佳時機。②
于是,燕王心動,撥給栗腹戰車兩千乘,外加一支軍隊,向趙國宣戰。最新的消息:燕軍的主帥栗腹領兵攻打趙國的鄗城,燕王親自率領着雙倍的兵力,跟在後邊。
最可恨的是秦國,居然趁火打劫,出兵占領了趙國的幾座城池。
這樣一來,趙國岌岌可危。必須快速穩定局面,趙王派大将廉頗迎戰栗腹。
雁門關那邊,也絕對不能再出亂子,不然趙國就是三面挨打。所以,趙王放低姿态,親自去請李牧“出山”。
一開始,李牧稱病,足不出戶。直到趙王鄭重承諾——從今往後,雁門一地的稅收,由李牧自行支配。是否出戰,如何賞罰将士等等,都由李牧說了算,朝廷絕對不會從中幹預。李牧這才答應繼續擔任雁門守将。他将方谧無償捐獻了大批藥材的事,禀報給趙王。
趙王覺得,必須嘉獎方谧,樹立一個好榜樣。但是大戰一觸即發,軍費緊張,國庫拿不出多餘的錢,于是封他為上卿。
方谧:懂了,這個上卿,屬于榮譽虛銜。趙王不打算支付藥錢,賞賜一張空頭支票。
他略微踟躇了一會兒,斟酌着問:“公子政何在?他對趙國,應該還有用。”一名質子,還具備利用價值,才有存在的必要。只要有用,就不會被殺。
公子偃輕佻地一笑:“小野狼死不了。”他瞳色偏淡,輕松戲谑的語調,仿佛在談論無關緊要的阿貓阿狗。說完,又不放心,特意叮囑方谧:“父王拿公子政出出氣罷了,父王特恨秦人,先生千萬別多管閑事。走,我帶先生去看熱鬧。”
方谧有上卿的爵位,可以名正言順地參加宮宴。
初夏的王宮禦苑,歌舞樓臺,一派錦繡繁華。滿座高官,盡情宴飲,為即将出征的廉頗和李牧送行。
緊貼在咽喉上的冰冷利刃,激得趙政梗着脖子,脊背僵直。他向來擁有超出年紀的沉穩,劍刃吻喉,依然維持着一個公子該有的體面,沒有顫抖,更沒有求饒。
耳邊是母親低低地啜泣聲。來時,一番拉拉扯扯,母親的發簪掉在地上,發髻微散。趙政的衣襟也有些微亂。
視線順着寶劍鋒銳的雪色霜刃向上移,王侯特有的冕冠上垂下來的玉旒,恰似一道珠簾,遮住了趙王的眉目,難以揣測他的喜怒,無端給人一種壓迫感。
趙政從前不怕死,因為他原本就承載着趙人的刻骨仇恨,活在黑暗中、深淵裏,和躺在棺椁內,不見天日,區別也不大。可是,當他體驗過陽光的溫暖和來自某人的回護以後,對于未來,難免生出許多期待。他已經不能平靜地接受:一切就這樣結束。
希望和往常一樣,最終只是打他一頓,捉弄一番,撒氣而已。
當方谧衣袂翩翩,飄然而至的那一刻。趙政那一向冷冽的眸子,瞬間聚斂起細細碎碎的星芒。然而,方谧連一絲眼角餘光都沒有分給他。
此人一雙極具神韻的鳳眼,只追逐着美人笙歌燕舞的倩影。若說方谧好色,也不準确,他看美人的态度,和看一朵花,一棵樹,沒有任何不同。
直到趙王提議——割掉公子政的一雙耳朵,送給秦軍将領,用來示威。幾個親秦派的大臣跪在地上,一個勁地求情。趙王正怒火中燒,不聽勸,長劍已經在趙政的耳根上劃出一道血痕,方谧才輕蔑地笑了兩聲。
“先生何故發笑?”
方谧慢悠悠地拱手,袖袍起落之間,無限風流蘊藉:“我笑諸君不會玩兒。秦國什麽時候在意過質子?別說割耳朵,就是砍頭,恐怕也不能讓秦軍将占領的城池還回來。反倒送給他們一個好借口,大舉進攻趙國。不如讓公子政舞劍,給諸君助興。他再不濟,也是秦王的長子,以後說出去,倍有面子。”
不是方谧不想保護趙政。這是王權至上的時代,奴隸制都還沒有完全瓦解,不講究人權。在趙王面前,他不過是一只蝼蟻,生殺予奪,都是一句話的事。如果方谧敢表現出維護趙政的意願,可能趙政還沒事,他先被趙王抹殺了。所以他得演,裝作毫不在意。
幾乎所有人都是高冠博帶,唯有方谧穿着素淡的布衣。他風姿卓絕,氣度娴雅,談笑之間,讓一衆王孫公子,萬裏天光雲霓,盡皆黯然失色。
李牧第一個附和,撫掌道:“甚好,就讓公子政舞劍。”
其實,李牧不贊同欺辱一個小孩子。可惜秦趙之間,仇深似海,就連太子殿下,也是在邯鄲城被秦軍圍困的時候,憂病交加,才會薨逝。王上恨不得殺掉公子政。如果換一個人,只會想出更惡毒的點子,讨好王上。不像方谧,此人心軟,提議讓公子政舞劍,八成是不願意看到割耳朵之類的血腥場面。
廉頗捋着花白的胡須,沉默不語。其實,以趙國的軍事實力,單獨對付燕國,綽綽有餘。就怕秦國橫插一腳。王上要是頭腦清醒,應該想辦法先穩住秦國。
趙王收劍,緩步走上臺階,先離開了。
趙政緩緩地整理衣襟,撿起地上的玉簪,替母親戴回發間。
公子偃撇撇嘴,身體微微向前傾:“孩童舞劍有什麽好看,不如讓趙姬獻舞。聽說趙姬嫁給秦王之前,是呂不韋的舞姬。想來她的舞姿定是十分妖嬈。”
公卿貴族紛紛附和,氣氛變得熱烈。
趙姬雖然沒有被立為王後,但她是秦王的妻子,讓她像舞女一般,重新梳妝,換上舞衣,取悅衆人,也算是極其過分的羞辱。
方谧來自後世,雖然心中隐約覺得——讓趙姬當衆跳舞,十分不妥當,但跳舞總比割耳朵好。趙姬和趙政每次參加宮宴,都免不了被折辱,上回宮宴,趙政的腿都被打斷了。對于趙姬而言,這只是小場面。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閑散人員,方谧已經盡力。所以他問心無愧,看得津津有味。
輕盈曼妙的舞步,踏着鼓點旋轉間,裙上的層層輕紗揚起,露出一小截纖細勁瘦的腰肢,柳腰玉臂,柔若無骨,魅惑到極致。舞裙很薄,能隐約看見一點柔白的肌膚。雖然出于禮貌,方谧認為應該非禮勿視。然而,作為一個男人,他其實很喜歡這種風景,也就沒有矯情地移開視線。
趙姬才哭過,眼角還泛着一抹薄紅,十分惹人憐惜。她正處于一個女人最好的年紀,容貌、身姿、韻味都無可挑剔,一舉一動,風情萬種,足以讓男人神魂颠倒。
那些公卿的醜态,趙政盡收眼底。他口中泛着一股子類似于鐵鏽的味道,那是憤恨到極點的時候,無意識地咬破了唇,血液的味道。有朝一日劍在手,這些人,一個都不能留。趙政用一種近似于平靜的淡漠目光,掃視在場的所有人。
緊接着,他發現了一個不太一樣的男人,是方谧。他眼中只有純粹的欣賞,沒有一絲亵渎。同賞雪賞月別無二致,都是差不多的漫不經心。跟一旁呼吸粗重的公子偃,形成鮮明對比。
宮宴接近尾聲,許多人離席,出去透氣。
魏未知拽着方谧去花苑賞花。時值四月,牡丹薔薇,競相綻放。放眼望過去,一派花團錦簇。
趙政遲疑了一下,遠遠地跟着。
“呦,這不是公子政嘛?”公孫嘉拖長了聲音,叫住趙政,将一只竹編的食盒打開給他看。
食盒裏擺着一碗肉湯,煮得半生不熟,還帶着一點粉色。
“公子政剛才肯定沒吃飽,來,接着吃。”
趙政淡淡地瞅他一眼,擡腳繞開。
公孫嘉卻不依不饒,“聽說公子政想拜方先生為師,被一腳踢飛?嘻嘻,睜大眼睛看清楚,方先生的弟子在那裏。”
趙政順着公孫嘉指的方向望過去。
花溪絢爛,一只馬蜂繞着魏無知上下飛舞了幾圈,落在他的額頭上。魏無知擡手就要拍打,被方谧一把捉住手。
“別動!”方谧彎腰低頭,頸項呈現出一個柔和細微的弧度,小小翼翼地對着馬蜂吹氣,連着吹了兩下,馬蜂總算振翅飛走。
方谧生怕徒弟無知者無畏,去招惹馬蜂,殷殷囑托:“外出游玩,小心馬蜂,尤其是這種毒蜂,被蟄上一口,能掉半條命。若是不小心碰到蜂窩,不要瞎跑,立刻把衣擺翻上來,遮住頭臉等暴露在外的部位,蹲下。蹲低一些,趴着不動也行。馬蜂的視力不好,被激怒以後,會盯着移動的物體攻擊,越跑越蟄。如果是幫助別人,一兩只馬蜂可以吹走,若是數量太多,先保護自身,包裹嚴實了,再用煙熏驅逐。”
這都是經驗之談。方谧少年時,跟小夥伴一起捅過馬蜂窩。小夥伴直接被送進了醫院,方谧因為身上戴着老道士給的驅蟲香丸,安然無恙。這也是他哥哥方舟唯一一次暴揍他,據說那種毒蜂,幾只就能蟄死一匹馬,每年都有人不幸中招,休克,甚至死亡。
魏無知沒想到小小飛蟲,還能如此危險,露出一絲後怕的神色。
方谧輕輕地撫着徒弟的發頂,柔聲哄他:“不怕,為師給你做個香囊,随身佩戴。以後蟲蛇都會遠遠地避開,不靠近你。”
隔得遠,趙政聽不清方谧在說什麽,但只看舉止神态,也能猜到,方谧對魏無知是很溫柔的。
有些東西,不能比較。趙政移開視線。方谧雖然不肯收他為徒,卻也沒有虧待過他,至于“踢飛”,估計是練劍的時候,被方谧偷襲,摔出去一丈遠,讓別人看見了。
趙政沒有遭遇過馬蜂,有一回,他紮馬步的時候,被青蛇爬上腿。當時,他吓得夠嗆,一動也不敢動。方谧嘻嘻哈哈,随手抓住蛇的七寸,拎起來,纏在一根樹枝上,送到院外,還對那條蛇說:“小青,是你嗎?好樣的,幹得漂亮”。
講道理,趙政都懂,然而,想想方谧對待魏無知的細心溫和,他心中真不是滋味。
方谧渾然不覺,幾片花瓣沾衣,他随手拂去,和魏無知有說有笑,漸行漸遠。
公孫嘉一揮手,他的狗腿子端起那碗肉,強行塞到趙政的手上。
陶碗微燙,趙政不吭聲,默默地走開。身後傳來惡意滿滿的笑聲:“嘻嘻,公子政不想嘗一口嗎?這可是你從蓮花池裏撈上來的小狗崽,剛好炖上一鍋,不夠我那裏還有。”
趙政端着陶碗的手突然顫了一下——幾個月前,他從蓮花池裏撈上來的,正是小黑。可是,小黑不是被方谧牽出去……
陶碗陡然墜落,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方谧不知道他怎麽得罪了趙政,總之,這場宴會過後,趙政就開始跟他冷戰。頗有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他也是有尊嚴的,趙政不理他,他也不理趙政。
哼,有本事別用那把桃木劍啊。
被擋在院外一次,方谧索性連質子府也不再去了,每天給魏無知上完課,就在空間家園裏種田、制藥、燒制琉璃珠。實在無聊,還可以找個地方釣魚。
方谧一共燒制出一百多顆琉璃珠,各種顏色的都有。卻只拿了五顆,交給偃師趙晨幫他售賣。沒辦法,“物以稀為貴”,戰國琉璃珠之所以貴重,就是因為稀少。一次出手太多,可能會拉低市場價格。
由于品相好,五顆珠子都賣出天價。據說趙王最寵愛的兒子春平君買了一顆“蜻蜓眼”琉璃珠,随身佩戴。
随着“最精美的琉璃珠”,被它們的買主四處炫耀,偃師趙晨名聲大噪。
無數達官貴人,找到墨家弟子的據點,出重金預定下一批琉璃珠。連帶着方谧私人定制的實木家具也火了一把,秋千椅、圍廊式拔步床等等,都成為最暢銷的款式……
這些墨家弟子之中,以趙晨的小師叔偃師羊最為神秘,偃師羊始終戴着面具,沒露過臉。
方谧猜測:偃師羊應該非常年少,大約只有十三四歲。盡管她穿着男子的服飾,胸前一馬平川、十分平坦,嗓音也粗,但她是如假包換的女兒身。這一點,根本瞞不過對人體頗有研究的道醫。
偃師羊小姑娘有一手絕活,她可以制造出會行走的木頭羊。①
方谧手欠,好奇心重。他将木頭羊拆開,驚奇地發現:這只偃甲羊居然五髒俱全,雖然內髒、筋骨、軀幹都是假的,是用木料、樹脂、丹砂、皮革、白垩、黑炭等拼湊成一個整體。但和真正的山羊相比,偃甲羊什麽“零件”都不缺。還能駝着人走上一程。
然後,這只偃甲羊徹底報廢——方谧只會拆,根本拼不回去。
他将散落的零件掃成一堆,一臉無辜地望着偃師羊小姑娘。
偃師羊嬌叱一聲:“先生再亂拆我的長髯主簿,我就把先生拆開。”
一只木頭山羊,居然名叫“長髯主簿”。不過,山羊的胡須确實比較長,這名字起得很形象。
方谧剛幹過壞事,理虧,讪讪一笑:“別,拆開來,你能裝回去嗎?”
偃師羊拿起矩尺:“試試不就知道了。”
方谧秒慫:“我相信你能,這個不用試。”
為了防止方谧再偷偷地騎着長髯主簿出去玩,還迷路。偃師羊給他講了一個故事:魯班為楚國打造攻城器械,每天都非常繁忙,沒有時間陪伴母親。于是,他制作出偃甲人車夫、偃甲馬和馬車,讓偃甲人代替他,駕着車接送母親。有一天,魯班的母親坐着那輛車出門游玩,從此再也沒有回來。①
萬萬想不到,魯班制造的全自動馬車,竟然弄丢了老娘。方谧懷疑偃師羊在內涵他,然而沒有證據。
看着偃師羊熟練地組裝各種零件,木頭山羊長髯主簿慢慢成形,方谧靈機一動,提了一個小小的建議。
于是,長髯主簿又多出一項功能——音樂盒。只要拽動缰繩,就能發出簡單的和弦聲。
偃師羊因此對方谧刮目相看,每每制作出新的偃甲,都讓方谧先賞玩一番。
方谧最近一直在布置家居。他利用零散時間,擺放家具,添置各種生活用品,将方壺山居布置得溫馨典雅,總算是有個家的樣子,可以入住了。
小陽臺上的小斑鸠,已經初長成。一家四口,集體淪為“田地竊賊”,天天偷菜吃。雖然它們也吃蟲子,但是顯然更喜歡生菜,以及各種谷物的種子。
方谧也不驅趕它們,順其自然。整座海島,沒有大型猛獸、毒蛇、毒蟲等危險物種。方舟設計了完整的生物鏈。在這裏,任何一個物種,都不會泛濫成災。
地裏的番茄和辣子,已經長到三十厘米左右,開了很多黃色、白色的小花。
方谧挑選了一株粗壯多花的小番茄,用手指勾住番茄莖,輕輕搖晃,給它授粉。
塗山青雪翹着尾巴:“道長,露天的番茄不需要人工授粉,風吹就可以結果。”
“知道,我就是想讓它早點結出小番茄。”
方谧閑下來,躺在金沙灘上沐浴着陽光。
他和趙政的關系,怎麽就走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他對趙政不算好,但作為“主治醫生”,他認真負責,至少是合格的。醫患關系這麽難搞嗎?
“青雪,我想看小說。”他決定躺平了。
“沒有聯網,只有一些比較老的資源,比如《一只很黃很暴力的猴子被馴服的故事》、《瘋狂的好漢》、《四個名捕天天加班的故事》……”
方谧憊懶地閉上眼:“這些名字簡直有毒。”
塗山青雪:“都不愛看嗎?要不我為道長現編一個——唐僧師徒三人被賈寶玉逼上水泊梁山的故事。”
方谧啞然失笑:“別霍霍名著。讓我靜靜。”
仲夏,池塘邊柳蔭漸長,荷葉初盛,零星幾個小花苞,随風輕輕搖曳。
遠山荒涼,波聲小。魚線微動,方谧耐心地等着魚兒咬鈎,才猛地一提魚竿。一條大鯉魚飛出水面,被他甩進木桶之中,桶內已經裝滿大魚。接下來,就是喪心病狂的送魚環節——魏無知、景澤、趙晨、公子偃這些友人,一個也跑不掉,必須收下。還有兩三條送都送不出去,留着炖魚湯。
夕陽暮色,濃烈如酒。奶白的魚湯剛剛出鍋,鮮香四溢。方谧卻沒什麽胃口,最近釣魚的頻率太高,哪怕變着花樣吃,也吃膩了。就在他對着魚湯發呆的時候,趙姬忽然來訪。
原來,趙姬母子的處境,開始好轉。
平原君趙勝突然薨逝,趙王痛失左膀右臂。他冷靜下來以後,聽從了親秦派官員的建議,暫時和秦國結盟,換取秦國不插手燕趙之間的戰争。是的,只要秦國不搗亂,等廉頗擊敗栗腹,反攻燕國的時候,打下來的城池,還可以送一些給秦國。
秦王欣然同意。秦國跟着燕國撿漏,占領趙國的城池,純屬意外。秦國這次出兵,主要是聽說五國又想搞合縱伐秦,覺得有必要敲打一下,秦軍的目标是最弱小的韓國。真不是針對趙國。(确實只有五國合縱,齊國早就不摻和這些事了。)
與此同時,作為盟友國的人質,趙姬母子獲得了一些相對的自由——她和趙政可以在邯鄲城內随意走動,只是不能出城。也許這就是觸底反彈,時來運轉。
趙姬出售的“七白膏”,美白護膚有奇效,已然成為邯鄲貴婦的居家旅行必備用品。成功賺得第一桶金。
她今天來找方谧,是準備按照當初的約定,給他分紅。
大約是母親的天性,難免總是惦記着孩子。趙姬幽怨地瞥了方谧一眼:“先生最近很忙?”
方谧搖頭。
“若是有時間,去看一看阿政吧,他天天捧着先生留下的竹簡,也有聽話,堅持練劍。每次有人來質子府,他都要去瞧上一眼,發現不是先生,就很失落。”
方谧眨眨眼,真的是這樣嗎?這完全不符合趙政的人設。在他看來,趙政就是一座小冰山,一塊臭石頭,捂都捂不熱的那種。
某人猶豫片刻,用食盒裝上一份魚湯,讓趙姬帶給趙政。
第二天一大早,方谧頂着斜風細雨,照常去給魏無知上課。還沒進屋,魏無知養的細犬撒着歡兒跑過來,跟方谧玩耍。一不留神,細犬人立起來,兩只前爪一下子搭在方谧身上,他那淺色的曲裾下擺,瞬間多出兩朵灰色的梅花印。
地上潮濕,細犬的小爪子上都是泥巴,直接給方谧的逗狗行為蓋章認證了。
雖然狗爪印挺別致的,但是在學生面前,委實有損形象。師道威嚴蕩然無存。
魏無知提醒方谧去換衣裳,他還不樂意,不想耽誤徒弟的時間,非要先講完課,再去更衣。
結果應用物理講到一半,方谧就被信陵君請去議事。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自個兒還有另一個身份——信陵君的上等門客。
話說,秦國的将軍蒙骜領兵伐韓,仗還沒怎麽打呢,韓國就主動割讓成臯、鞏兩座城池。這麽一來,秦國的疆域,直接擴張到魏國的都城大梁附近。
虎狼在側,魏王寝食難安,說白了,強國打弱國需要理由嗎?上一次,秦國攻打魏國,理由是天下諸侯都來作客,魏國來得最晚,欠揍。十天前,秦國的相邦呂不韋帶兵,誅滅東周君,借口是東周君想參加五國的合縱伐秦計劃。哪有什麽合縱伐秦,燕趙都打起來了,秦國看不見嗎?
這一次,鬼才知道秦國又能找出什麽奇葩的開戰借口,搶奪魏國的土地。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魏王一連派出三波使者,請信陵君魏無忌回國擔任上将軍,謀劃五國伐秦的大事。
信陵君竊取兵符,天下震驚。魏王真的能夠不計較嗎?
不管別人怎麽猜測,信陵君始終有所顧忌,不敢回去。任憑使者說得天花亂墜,他就是不松口。還下令:誰敢替魏王的使臣通報,直接處死。
後來,毛公和薛公勸說信陵君魏無忌——公子之所以在趙國備受尊敬,名揚諸侯,是因為有魏國在。如果秦軍攻占大梁城,把魏氏的宗廟夷為平地,公子還有什麽臉面活在世上?
保不住祖先的宗廟,他就是魏氏的千古罪人。
話音未落,信陵君眸光微冷,霍然起身,吩咐仆從去套車,準備奔赴魏國。
這次議事,主要目标是商量一下——該如何安頓魏無知。
信陵君這把年紀,可以抛開一切,冒着被魏王秋後算賬的風險,回去整頓軍隊,練兵備戰,和魏國共存亡。至于五國伐秦,現在燕趙打得不可開交,合縱到底能不能搞起來,目前還說不準。反正,不成功便成仁!
魏無知的年紀還小,信陵君舍不得讓他跟着一起上戰場,傾向于安排他去游學。
若論國力,确實是秦國最強。若說起“學術中心”,戰國有兩處人才聚集地,一處是魏國的安邑,另一處是齊國的稷下學宮。
這些年魏國流失的人才,比如吳起、商鞅、孫膑、張儀、犀首(公孫衍)、範雎,一半都便宜了秦國。秦國的強大,始于商鞅變法。商鞅也稱公孫鞅,他是衛國公族,那個衛生的衛。商鞅在魏國的安邑游學期間,深受魏相李悝的影響,酷愛刑名法術之學。
據說,商鞅後來投奔秦國的時候,随身攜帶着李悝編撰的《法經》。張儀、範雎都是魏國人。
說句不誇張的話,老秦人的崛起,魏國功不可沒。秦國欠魏國一筆人才培養費,外加精英轉讓費。
時下,魏國的安邑已經淪陷,變成秦國的領地。
魏無知要去的,是稷下學宮。位于齊國都城臨淄的稷門附近。百家争鳴的地方,也是天下第一的“高等學府”。道家、儒家、墨家、法家、名家、兵家、農家、陰陽家等等,上千名不同流派的學者聚集在那裏,授課、辯論、诘難。稷下學宮,無疑是這個時代學術氛圍最濃郁,思想最活躍的地方。
至于随行人員,信陵君的目光掃過一衆門客,在方谧的衣擺上的狗爪印上停滞了一瞬,點名讓方谧、毛亨、侯生出列。
方谧有神鬼莫測之才。毛亨穩重、做事周到,是最好學的年輕門客之一。侯生老成持重,見多識廣,不僅是方士,還是縱橫家,口才十分了得。有這幾個人跟着,再多派一些護衛,魏無知的求學之路,應該是一片坦途。
這下委實尴尬,方谧帶着狗爪印上前,被衆多門客圍觀。有些人看上去還挺淡定,其實,他又一次社會性死亡了。
回到住處,門房禀報說——上午公子政來過,他等了許久,不見方谧,被燕太子丹拉去逛街。
原來,燕國的相國栗腹戰敗了,燕國割讓五座城池,送太子丹到趙國當人質,向趙國求和。
議和期間,燕太子丹也住在質子府。
方谧一直以為,太子殿下,肯定既英俊又年少。他腦補的,趙政和燕太子丹一起逛街的場面,是兩個男孩子,總角之交,攜手同游邯鄲城。後世的小說、紀錄片、電影、電視劇中,政哥和燕太子丹是童年好友,長大以後,卻反目成仇。
然而,等方谧溜達到質子府,見到燕太子丹本人,幻想破滅——這位太子殿下,保守估計,已是而立之年,三十歲。
不過,此時此刻,趙政和燕太子丹的關系,确實還不錯。他們同為人質,同病相憐,燕太子丹對趙政頗為照顧,兩人相處甚歡,算得上忘年之交。
方谧萬分迷惘:所以趙政當上秦王以後,為什麽不肯善待昔日的好友燕太子丹?
這樣看,就算方谧願意捏着鼻子去讨好趙政,也沒什麽鳥用。他有自知之明,以他低于平均水平的情商,大約是做不來逢迎湊趣兒的事,不适合。
這裏原本是質子府中最偏僻最破落的小院子,現在煥然一新。牆壁和廊柱重新上過漆,找不到黴斑的痕跡。殘缺破損的屋瓦也都更換了新的。花圃之中,雜草被清理幹淨,除了盛開的鳳仙花,又新移栽上蘭花、桂樹、木芙蓉等等觀賞綠植。
唯有狗窩還是老樣子。
趙政只和燕太子丹談笑,不怎麽搭理方谧。
方谧:這是什麽毛病?你去,我不在,我專程過來,你又不理不睬?咱們還是“老死不相往來”吧!
愛誰誰,他不奉陪了。
方谧沒耐心繼續耗下去,準備離開。他走到院門邊,瞥見空蕩蕩的狗窩,忽然意識到:今天一直沒有看見小黑。連一聲狗叫都沒有。
“公子政,小黑呢?”
趙政那張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陡然浮起一抹嘲諷之色,似笑非笑:“小黑在哪裏?先生應該最清楚不過。”
哪怕方谧不擅長揣測別人的情緒,也體會到一股子陰陽怪氣。
“我不清楚!”
他一字一頓說完,一拂袖,跨出門檻,揚長而去。剛好要陪着魏無知去游學,這個地方,他大約再也不會來。
身後傳來腳步聲,卻是趙政追出院子,叫住他:“先生将小黑牽出去,卻不記得?”
天上流雲飄過,光線驀然變暗了一瞬。
方谧有點擔憂,微微蹙眉,目光掠過趙政腰間的桃木劍:“當天就把小黑送回來,和這把桃木劍一起。怎麽,它不見了嗎?”
趙政抱着手臂,站在一棵桂樹下,斑駁的樹影灑落滿身,半邊身子隐沒在陰影中,輪廓有些模糊。他仔細觀察着方谧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應該是真話。而且,這事也沒法說謊,肯定有仆婦看見,一問就知道。
随着沉默的時間延長,方谧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小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趙政斂去眸中的冷意:“沒什麽,它亂跑,玩失蹤。先生昨日送的魚湯,很好喝。”
丢狗子,也算不上特別稀奇的事。尤其是像小黑那樣膽小溫順的狗。
方谧惋惜片刻,終于想起:他來質子府,是打算跟趙政告別的。
“阿政,我要走了,後會有期。”
“去哪?”
方谧沉吟良久:“韓魏楚燕齊。”作為一名方士,只要避開秦始皇的坑殺,去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随便浪,發家致富。
趙政:“……”
方谧言下之意,除了秦國,他哪裏都想去?
趙政緊緊地攥住桃木劍,由于過于用力,指節發白,“父王已經派出使臣,接我和母親回秦國。先生,不如我們打個賭,如果我能當上太子,先生就來秦國,輔佐我。”
方谧揮一揮衣袖:“行啊,等阿政掌權,我送阿政一份大禮。”
到時候,向千古一帝獻上玉米紅薯早熟稻,連弩玄甲百煉鋼。織機水車造紙術等等,開創一個全新的大秦盛世。不過,輔佐秦始皇還是算了。畢竟,方谧和秦始皇之間,鬧過一些不愉快。提供完技術支持,他就要第一時間跑路的——月滿則虧,盛極必衰。功成身退,天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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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漢朝人記載,先秦有一種自動木人,能駕馭木車木馬走得很遠。
“公輸班(魯班)造木人,禦木車馬,載母其上,一驅不還。——《論衡·儒增》。
春秋戰國時期,公輸班(魯班)已經能削竹木為鵲,“飛之三日而不集”。墨子造的木鳶,據說可以飛一天。
(《墨子》、《韓非子》、《淮南子·齊俗訓》)
漢高祖困于平城,陳平“即造木偶人,運機關舞于陴間”,乃傀儡子之始。——唐朝,段安希記載。(《漢書·陳平傳》段安節《樂府雜錄》記“自昔傳雲”)
西周時期,中國的能工巧匠偃師就研制出了能歌善舞的偃甲伶人,墨子和魯班見了,都自愧不如。這是我國最早的機器人記載。出自《列子》。
漢代的天文學家、科學家、方士張衡不僅發明了地動儀,還發明了能自動“計裏”的鼓車。記裏鼓車上有小木人,頭戴峨冠,身穿錦袍,端坐車上。車走一裏,小木人擊鼓一次,每行十裏,就擊鐘一次。
“漢高祖入鹹陽宮,見宮中有“銅人十二枚,座皆高三尺,列在一筵上,琴築笙竽,各有所執,皆點綴花缲,俨若生人。筵下有二銅管,上口高數尺,出筵後,其一管空,一管內有繩,大如指。使一人吹空管,一人紐繩,則衆樂皆作,與真樂不異焉”——漢《西京雜記》
“近有發陸遜墓者,叢箭射出。又聞某墓,木人運劍殺人。”——《焦氏說槽》
據說,唐代的偃甲人更為精巧神奇,會捉魚的、會酌酒行觞、唱歌吹笙的,甚至還有能化緣賺錢的(比丘(和尚)機器人)。
古代到底有沒有高級自動機械,比如機器人,有争議。不過,本文傾向于有。
畢竟關于陪葬俑、木頭人、木馬、木牛、木羊、木鳥等等,能夠行動自如的記載,古籍之中特別多。據說金字塔還出土過人造心髒。貼出來的這些資料,只是一小部分。
栗腹攻趙。
秦昭王卒。燕王命相栗腹約歡趙,以五百金為趙王酒。還報燕王曰:“趙王壯者皆死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史記·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