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距離宮門2177步

距離宮門2177步

邬雲雙記得娘親曾告訴她,成親需要八方神明的祝賀,因此婚禮一定要選在吉時舉行,通常也就是戊時。

不過從小到大她見到鎮子上的大大小小婚禮,并不都選在這個時刻。

吉時因人而異,還需要結合新娘的生辰八字、新郎所在的行當規定等。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沒人會在深更半夜的子時成親。

子時與午時相對,是一天當中陰氣最重的時段,話本上大部分故事的鬼怪都是在子時出來禍害人間的。

到底是什麽人會在夜半時分舉行婚禮?

恐怕是那些冤死在後宮中的女鬼。

她們被迫成為秀女,再也不能嫁人,死後就化為厲鬼,于夜半時分徘徊在後宮中,周而複始地舉行孤獨的婚禮,完成生前的願望。

想到這裏,邬雲雙開始渾身冒冷汗,後悔自己不該好奇心這麽重。

可惜現在已經來不及了,那儀仗隊伍已經行至花叢的不遠處,若是她現在起身,肯定會被他們發現的。

只能屏住呼吸,等他們走過去。

她低下頭,透過枝葉的縫隙觀察行進的隊伍。

也許是因為倒着走,儀仗隊伍走得極其慢,必須要等到一只腳深深陷在污泥中踩得紮紮實實,才會擡起另外一只腳。

侍從的鞋面是上好的絲綢,上面繡着類似水紋一般齊整的紋理,複雜精致,一看就是上等繡工制成,價格不菲。

可惜現在都沾上了污泥,好浪費啊,邬雲雙不禁感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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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注意力全在布滿泥濘的精致鞋面上,很快便發現這些侍從鞋子的方向并一致,有的朝前,有的朝後,甚至還有朝兩邊偏移的。

好似大家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前進,這隊伍豈不是要撞在一起了?

邬雲雙好奇地微微擡頭看,卻發現侍從的身體居然都是朝後的,只是他們天生異類,腳掌長相頗為随意,三百六十度怎麽長的都有。

所以他們才走得如此艱辛,後退的速度如此之慢。

因為擡起頭,邬雲雙得以看到侍從的全貌,這才發現他們不止腳長得随意,準确的說,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按照正常人的模樣去生長的。

有胸上長出一雙手的,吃力地舉着旗子,旗杆貼在鼻子上,鼻子都給蹭錯位了,為了保證旗杆筆直侍從也只能盡量往後縮脖子。

有胳膊都長在同一側的,兩只右手擡箱子倒是方便,只是身體的平衡感被打破,長着手的那側被壓彎了身子,長此以來整個人已經扭曲,變成了左高右低。

還有的人背上長着一雙手臂,像是禿掉的翅膀。

他吃力地托起新娘的花轎,或者說背着更準确一些。

因為他躬下腰,所以要比其他三個轎夫矮一大截,導致花轎不夠平穩,随着隊伍的行進,颠簸不斷。

轎簾也跟着上下晃動,将轎中的場景忽隐忽現地露出來。

此時正是夜半時分,雨後的雲層還未完全散去,月亮躲在雲後,吝啬地灑下稀稀落落的光芒。

一條修長筆直的腿勾着轎簾,緩緩從轎中伸出。

那條腿未着存縷,在月光下潔白如玉,指尖塗着鮮紅的蔻丹。

即便同為女子,邬雲雙依舊看得面紅耳赤,她立刻別開視線,這宮中也太荒淫無度了。

就在她側頭避開的那一瞬,夜風将轎簾吹起,餘光瞄到那條腿被一只手緊緊拽着收了回去。

那場景并不香豔,反而有幾分駭人。

因為那條腿并不長在人身上,就孤零零,單獨的一條,應該是被切割下來的。

腿根處的疤痕還有暗紅的印記,被那只手死死捏着不放。

邬雲雙只是瞄到一眼,回過頭細看時,那轎簾已經落了下去。

剛才的一切都像是她的幻覺。

不過可以确信的是,這場于夜半時分舉行的婚禮,絕非常人所為,恐怕非鬼即怪。

那花轎中就藏着個愛吃女人的殘忍惡鬼。

若是被惡鬼發現,說不定她的腿也要出現在轎子裏了。

得盡快離開。

邬雲雙壓低身體,小心地從花叢的間隙中鑽回去。

她十分小心,盡量避免花枝顫動,還時不時回頭觀望,避免被發現。

好在那些侍從都蠢蠢笨笨的,每走兩步,還要在原地晃一晃找下平衡感,看着腦子就不靈光。

應該不會暴露身份了,她這樣想着,還沒回過頭就用手輕輕撥開前面的花枝。

咦,這枝葉怎麽這般粗壯?根本撥不動。

她感到頭頂有灼熱的氣息噴來。

回過頭,先看到一雙馬蹄不耐地來回跺着,原來剛才碰到的是馬蹄。

仰頭看去,一匹馬緩緩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馬身上雖然裝飾着金絲律帶,但是大部分的肢體是暴露在外的。

這匹馬像是布做的娃娃,關節處都有縫合的跡象,針腳粗糙,線頭還露在外面,在月光下被風吹起,像是銀絲。

馬鬃也散發着銀光,蓋在幾乎只餘下骨頭和腐肉的頭顱上。

與侍從不同,馬兒的朝向與隊伍前進的方向一致,因此它一眼就發現了躲在花叢中的邬雲雙。

此刻馬兒正不悅地搖晃着腦袋,吐着鼻息,在寒夜中形成白色的霧氣,似乎下一秒就會噴出火焰來。

而馬背上倒坐着個人,被馬頭擋住了,隐隐約約看到紅色的喜服。

完了完了。

邬雲雙現在可以确信,她是撞上鬼婚了。

前面轎子裏的是鬼新娘,現在這馬上應該就是鬼新郎了。

雖然覺得恐怖,但是邬雲雙的好奇心更重。

她還從未遇到過鬼,很好奇是不是和話本上的一樣,長着青面獠牙。

就看一眼,一眼就好。

只見那馬上的新郎被五花大綁的,罩着一件紅色的喜服,非常勉強地被繩索緊緊縛在身上,像是被山大王搶了親的美嬌娘。

邬雲雙擡起頭,剛好與新郎官四目相對。

“咦?”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那新郎官容貌俊秀,可不就是她消失的未婚夫嗎?

原來他不是抛下自己,而是被鬼新娘抓去成親。

墨朔與邬雲雙對上視線的那一秒,面上的愁容瞬間散去,他朝她擠眉弄眼,明示來救他。

邬雲雙卻別開視線,将頭縮回花叢中,假裝沒看到。

墨朔着急了,這個戀愛腦該不會是打算見死不救吧?

明明之前在進入控制室時,她還說過要保護自己,怎麽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猛然想起,對了,在秀宮時,那些機器人根本就不會攻擊她,難怪她能游刃有餘地說出要保護自己的話!

“又又!”他氣得大叫起來,“快來救我!”

袅袅仙樂被墨朔這一吼給打斷了,只有唢吶附和着發出一聲低鳴,接着隊伍停下,所有侍從都慢吞吞地回頭看了過來。

邬雲雙再也無法埋在花叢中做鴕鳥,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站起身,就朝遠處而逃。

“喂!你的親親夫君都要被妖怪抓走了!你就沒想過來救我嗎!”墨朔此時已經顧不得形象,他那便宜未婚妻已經快跑得沒影了,他不得不吃力地扭着脖子轉頭沖她喊話。

他本以為她是個傻白甜的戀愛腦,沒想到這家夥居然比誰都現實,看到他落難居然直接丢下他就開溜。

“你還說自己是讀書人,你就沒聽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嗎?”邬雲雙邊跑邊回頭沖他喊着,“我就不打擾朔哥哥洞房花燭夜了……”

她的聲音隔着濃重的霧遠遠傳來,漸漸聽不到了。

“快給我抓住她!”墨朔氣得向腳邊傻愣的侍從命令道。

一時竟分不清他是被抓回去成親的小白臉,還是兇神惡煞的妖怪大王。

侍從疑惑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慢吞吞地放下身上的重物,追了上去。

可惜他們長得奇形怪狀,別說追上邬雲雙了,有的沒跑幾步就散架了,身體斷成幾截,在地上直蹦跶。

不過邬雲雙還是被攔住了。

那時她正在為自己的未婚夫感到哀傷,雖然這陣哀傷連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有。

而且她感到哀傷的內容是,自己沒有親手殺了他,沒有為白芨姐姐報仇,沒有為民除害。

不過她并不執着這些細枝末節,既然朔哥哥已經以命償還,那麽她決定大度地将生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作為前·未婚妻,她也不會将戰場上英勇的小将軍始亂終棄、最終被女鬼找上的事情告訴別人,算是留給他最後的體面。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之前白芨送給她,還纏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白蛇突然發出了聲音——

“你真的要抛下自己的未婚夫嗎?”

“啊!”邬雲雙吓得哇哇直叫,看到鬼婚時她并不覺得多麽可怕,是因為鬼怪和她還是有一定距離的,可是手臂上的小蛇卻是隔着一層衣衫緊緊貼在她身上。

她手忙腳亂地将小蛇從自己手臂上扯下來,動作極為粗魯。

“好痛!”小蛇慘叫着,卻依舊堅持地請求道:“拜托你了,快去救救他吧,如果他被鬼怪吃掉了,這個世界說不定就沒救了。”

邬雲雙才不管這個世界會變成怎麽樣,她現在只覺得再不将手上這條會說話的妖怪蛇扔掉,她要沒救了。

她捏着蛇的七寸,朝着遠處的樹林直接甩了出去。

“不要啊——”小蛇可憐地發出慘叫,像是銀色的飛镖,漸漸遠去,消失在夜空中。

邬雲雙這才擦了擦汗,松了口氣。

這座後宮太詭異了,之前白芨姐姐送她的小蛇不但有了生命,還成了精說人話。

她注意到此時自己站在一個丁字岔路前。

奇怪了,進入這座宮苑的時候明明就是一條筆直的道路,怎麽就成了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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