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過去(十三)
番外:過去(十三)
柒不喜歡太宰治,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畢竟沒人會喜歡一個剛見面就特別失禮地上手捏你傷口(況且對方捏完了還用那種仿佛在做什麽科學實驗一樣的看待試驗品的眼神盯着你反應)的家夥。
她對男孩的初次印象差勁到極點,但男孩好像對她産生了興趣——當然,不是男女之間與情愛相關的興趣,是那種偶然在草原看見一只本應順從天性吃草卻突然改吃老虎的變異綿羊,因此産生的研究興趣。
這不是什麽好事。
對柒而言太宰治就是陌生親戚上門拜訪時帶來的會跑進你房間砸壞你所有手辦并撕毀所有周邊、瘋狂給人添麻煩還拒絕認錯的超級熊孩子。
平常清閑的時候感覺一般般,一旦自己忙起來了對方還在那給你搗亂就挺煩的。
比如現在。
“吶,小柒,你說如果我把開水澆下去,它會怎麽樣呢?”渾身纏滿了繃帶、疑似受到重傷的黑發少年軟綿綿地趴在窗臺上,歪過頭枕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去揪掉種在木盆裏的玫瑰花花瓣,一片接着一片,漂亮的紅玫瑰很快就被他揪禿了。
“會枯萎。”正拿着修枝剪剪掉多餘枝桠的柒十分淡定地回答。
他“哦”了一聲,又像個東問問西問問的好奇寶寶繼續問:“如果它枯萎了你會怎麽樣呢?生氣?”
“倒不至于,畢竟我只是幫忙修剪,不是這幾盆花的主人。”女孩側眸瞥了他一眼,“但是愛麗絲小姐會生氣。”
“因為這是她為了森醫生特意培養的花。”随便破壞別人努力的成果會遭報應的,熊孩子。
“是麽?”太宰治眨了眨眼,完全不覺得自己想拿開水燙壞別人辛苦種出來的花的行為有多惡劣,輕飄飄地反問一句就略過了此話題,注意力轉移。
“柒很在意愛麗絲的想法?”他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微眯着眼,虛無缥缈的語氣宛如山間迷霧般令人找不到落腳點,“明明她只是森醫生的異能力,木偶一樣的假物,你根本不需要把她當人看吧?”
“不過愛麗絲長得很可愛,是符合大衆審美的可愛洋娃娃呢,會因此心軟也不奇怪……啊,我懂了,小柒是會受外貌蒙騙的愚蠢類型。”
Advertisement
——哦,修正前言,太宰治還是個半天不吐毒液就不舒服、喜歡挖掘人性弱點并經常跟人探讨哲學的哲學家。
雖然柒覺得對方這是閑得慌。
“存在即合理。”她剪完枝桠放下修枝剪,又拿起水壺給花澆水,表情依舊淡淡,“既然愛麗絲表現得像個真正的人類,也希望我把她當人看的話,那我就把她當人看,哪怕她的本質是幻化的假物。”
“希望?她的一切包括所思所想都是受森醫生操控的吧?所以你也只是按森醫生的想法去做罷了。”少年半起身擡手托着臉頰,意味不明地哼笑。
“你非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無法與對方溝通的柒懶得多說,随口敷衍一句後幹脆結束今日的交談,“比起該不該把愛麗絲當人看的探讨,我更關心太宰你有沒有放米進去煲,準備吃晚飯了。”
“……”于是剛剛還在跟人辯論的太宰,聞言立刻默默地将頭縮了回去。
“呵。”柒頓時冷笑。
類似這樣的事不斷發生于日常,次數多了她也就慢慢掌握了應付對方的辦法,故而總體來說她的小日子過得不算糟糕。
直到太宰在河邊向自己坦白他想追尋死亡,而她如願讓人體驗一遍走鬼門關的感受後,情況就開始變得異常了。
首先他變粘人了。
不管她去哪或者要幹什麽都緊緊地跟着她,怎麽說都說不聽,打也沒理由打,難纏得很。
這就算了。
反正太宰治只是定定待在旁邊看她幹活,沒有添亂沒有搗鬼,腿又長在他自己身上,若他硬要跟着誰能阻止啊?只好随便他了。
問題是他越來越愛搞事,尤其熱衷于設下必死的陷阱企圖與她同歸于盡。
柒已經不止一回提前識破并破壞他的密謀了,就這還免不了偶爾一次的中招,她被折騰得都要原地化身佛陀了。
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神經衰弱。
柒瞧着抱着一個枕頭闖進房間要求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的小夥伴,心越發累了。
“你完全可以買個收音機放自己床頭聽嘛。”她頭疼地扶額,“沒錢我先借你。”
“不要。”太宰治果斷拒絕了,“廣播的主持人念書幹巴巴的,一點情感都沒有,無聊得要死。”
“我也是啊。”柒面無表情,“而且上次已經跟你說過沒有下次了吧?為什麽還跑來?”
黑發少年竟然理直氣壯的:“因為沒有柒的睡前故事我睡不着呀!”
“……”柒無語。
“最後一次嘛。”明明沒遵守過一次約定卻還是向對方保證的太宰治撒嬌般地晃了晃她衣袖。
“行吧。”被晃得頭暈的少女無奈地嘆氣,“最後一次,講完你立馬滾回自己房間。”
太宰治笑眯眯的,也不說好,就這麽鑽進被窩滿臉期待地等着。
柒搖搖頭,打開臺燈,背靠床頭翻開繪本,看着上面的內容低聲念起童話。
“……小紅帽穿着媽媽縫制的漂亮裙子,帶着一籃美味的面包要去外婆家探望生病的外婆……”
太宰治轉過身,聽着她溫柔的講述,安靜地望着在暗黃燈光下少女清秀朦胧的側臉。
他默默看着,一直看着,像是要把她的面容镌刻于內心深處,放進上鎖的寶箱裏珍惜地收藏。
若是時光能夠永遠定格于此處就好了……
不可避免的,少年心中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但同時他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柒不是會為他停留的人,她會持續往前,往前,走向更遠的高山更廣闊的天空,将駐留在原地的自己抛棄。
——她永遠不會走進他靈魂裏的迷宮。
等柒講完故事的結局準備喊人回去,扭頭卻發現對方居然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夢鄉==
人都睡着了總不能把人吵醒吧?
于是柒再度嘆氣,無奈地掀開被子離開卧室,打算在客廳湊合一晚。
但當牆上懸挂的時鐘走到淩晨三點,原本已經熟睡的太宰治竟睜開了眼,清醒的目光,顯然打從一開始就沒睡着。
他坐起身,同樣掀開被子打開卧室的房門,如幽靈般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客廳的沙發旁。
纏滿繃帶的黑發少年靜靜注視着躺在沙發上閉眼休息的同伴。
沒有驚醒對方,他在看了許久之後,忽然伸手,掐住了少女那過于纖細柔弱的脖子。
可是沒等他用力,他就聽見了從底下傳來的非常熟悉的聲音:“在你掐死我之前我會先踹飛你哦。”
太宰治一頓,對上柒那雙不知何時睜開的冷淡盯着自己的眼睛,手一松,微笑着攤開掌心,甜蜜的語氣試圖蒙混過關:“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嘛~”
“是不是玩笑由我判斷。”柒坐起身,瞧着旁邊這個壓根沒反省的熊孩子,腦袋更痛了。
“我說,你放過我吧。”坐在冷冰冰的沙發上,柒拿出了自己有史以來最為誠懇的表情,“假如你實在閑得沒事幹一定要找人折磨的話,我可以推薦一個垃圾人渣給你,實力又強耐性又好,保證能讓你玩得舒心還不容易死。”
圖謀不軌被抓現行的太宰治毫無愧疚之心,沒被繃帶遮蓋住的那只眼眸輕飄飄地掃過去,直接拆穿少女暗藏的不懷好意:“禪院甚爾?”
被看穿真實意圖的柒毫不在意,反倒大大方方地坦然承認:“對呀,不行麽?”
太宰治莫名感覺有些好笑。
“你之前不是跟森醫生說不會糾結的嗎?這麽快就改變主意了?”
“不會糾結歸不會糾結,和我讨厭他、恨不得他去死有沖突嗎?沒有吧。”少女更加坦蕩,“既然有機會讓他倒黴為什麽不呢?也正好解決我一件麻煩事,一箭雙雕嘛。”
“小柒是個記仇的人啊。”對方歪過腦袋一臉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而且報複心還特別強。”
“孔夫子都講‘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呢,我又不是聖人,如何能做到不記仇?”柒挑眉,“難道你一直以為我的脾氣很好嗎?”
哇塞,那些被我殺掉的家夥都要集體詐屍對你吐口水了耶。
怎料太宰治反問一句:“難道不是嗎?”
從兩人初次相識,他故意捏疼她的傷口害她流血都不生氣起,到後來他設計陷害渴望殺死她為止,少年就沒見過眼前這人情緒上的變化。
美麗的少女好像永遠都是那副鎮定自如的模樣,不會生氣,不會動搖,縱使被身邊最親的人利用也不會露出破綻,始終冷靜理智得宛若一臺機器。
這樣的人……誰能想到她內心其實很記仇且脾氣糟糕透頂呢?
“我當然不是啦。”柒有點無語,忍不住吐槽,“你究竟對我抱着什麽奇怪的誤解呀?”
太宰治低垂眼簾,下意識放輕的聲音如淺淡的呼吸般幾不可聞:“那我還真想看見你真正動搖生氣的樣子呢。”
你會為了我動搖嗎?會為了我生氣嗎?
會……喜歡我嗎?
倘若只有我一個人深陷泥潭,痛苦得不能呼吸,絕望得想要哭泣,而你卻一身幹淨地站在岸邊,無動于衷地看着我掙紮,看着我沉淪,不覺得這樣子對我很不公平嗎?
所以我要報複你。
我要你也跟着我一起痛苦,一起墜落,一起沉睡于冰冷的湖底。
我不要一個人。
以咒術師天生優秀的五感能力,柒自然聽到了對方那聲呢喃,當下震驚:“……敢情你做那麽多的事甚至不惜跟我同歸于盡就是為了惹我生氣?!”
草,什麽鬼爛毛病啊這是?!
她忍了忍,實在沒忍住後真誠地詢問對方:“太宰,你是變态嗎?”
太宰治眨巴眨巴眼睛,認真想了一下,結果居然點頭承認:“嗯,是吧。”
哈?
得到肯定答案的柒都差點崩潰了,這種認識好久的小夥伴某天忽然自曝他實際上是個超級大變态的滋味誰懂啊?!
救命!她身邊真的沒有正常人嗎?!
不過柒表面上很完美地端住了,并沒有顯露出半分異色,似乎早就猜到了背後真相并不為此感到驚訝一樣,這讓一直觀察她表情的太宰治十分遺憾。
她只是嘆氣,無奈地提醒:“太宰,我不談你的癖好,但是你要明白哪些事能做,哪些事絕對不能做,掌握其中的度很關鍵。”
狗急了會咬人,貓急了會上樹。
總是這樣肆無忌憚地踩着別人的底線行事,遲早有一天你會翻車的。
太宰治聽了不由輕笑,歪着頭瞧她,鳶色的眸子滿含笑意:“這是勸告?”
“是勸告。”柒平靜地與他對視,“因此你能答應我今後不要再做類似的事情了嗎?你是我在橫濱少有的朋友,我真不想和你決裂。”
呵,看在森醫生的面子上再饒你一回。
少年沒有回應,卻向她張開了手臂,笑眯眯地望着她。
“那……給我一個擁抱吧,我最愛的小柒。”
“‘最愛的’就太讓我受寵若驚了。”盡管嘴上是那麽說,可少女依然往前兩步,即使被對方算計過也毫不猶豫地傾身擁抱對方,不懼任何風險。
太宰治緊緊地摟住懷裏的少女,閉上眼,将臉埋進她的肩窩,身體逐漸放松。
如果此時此刻有一面鏡子,少年一定會發現——
他臉上的表情,就如同一艘在茫茫大海中尋找到燈塔的輪船,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安心感。
柒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最後一次?”
“嗯……最後一次。”
那一瞬間,太宰治是真的以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找到了能夠一起相擁取暖的同伴,找到了在這個虛假世界中的唯一幸福。
然而最後兩人的分離,終于還是讓他明白了——
幸福,就像陽光下漂浮于海面的泡沫,脆弱得經不起考驗,微風一吹便散。
他與柒,終究不是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