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過去（十五）
番外：過去（十五）
提問：如果你對一個剛認識的男生很有好感，打算跟他交朋友，結果沒過多久他就被人捅了一刀，最後還發誓效忠曾經利用傷害你的“仇敵”，經過一番根本不需要有多詳細的調查，你發現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幕後黑手竟是你昔日的小夥伴，而原因就是他想送你一份終身難忘的生日禮物，那麽請問你現在的心情究竟如何呢？
答：謝邀，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刺激最印象深刻的生日禮物，确實終身難忘。
……個鬼嘞！！！
太宰那家夥到底在發什麽神經啊？！他總不能是因為自己唯一的小夥伴交了別的朋友跟他關系疏遠後就吃醋地想要拆散兩人好獨占小夥伴吧？！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中原君也是很無辜的呀！拜托你放過我們行不行？！
啊不行了，她真的憋不住心裏滿滿的吐槽欲，不發洩出來會死的！
柒不是沒有想過去教訓對方一頓。
可面對太宰這種腦回路清奇還自帶一套無法動搖的完整邏輯、嘴皮子利索、擅長挖掘人性弱點的混賬玩意，你跟他吵架完全沒用。
你算計他他無所謂，你打他他無所謂，你殺他他反倒還很高興，甚至迫不及待地要投向死亡女神冰冷的懷抱，簡直難纏得叫人想罵街。
因此柒一直拿太宰沒辦法，頭疼得很，都不知道該怎麽對付他，就只能做冷處理，放着不管随便他瞎折騰了，反正只要沒人肯搭理他，他很快就會自覺無趣地歇停下來安分一陣子，猶如一只喜歡到處拆家搞事捉弄主人的貓。
……唉，我真的好累啊。
少女深深嘆着氣，擡手抹了把臉又恢複平常，堅強努力地活過每一天。
熟門熟路地拆掉安裝在車底下還差幾分鐘爆炸的微型炸.彈，柒擡腿跨過坐墊，雙手一擰車把，迎着冷風騎着一臺小電驢穿過大街小巷回到好不容易在戰火中安全存活的出租屋。
森先生坐穩位置後，港口黑手黨的瘋狂追殺總算結束了，這種不用再睡大街、啃饅頭、晚上休息都要睜一只眼警惕四周的感覺真好。
輕松破壞掉埋藏在走廊的幾處陷阱，柒進屋反手鎖門，放好鑰匙進入廚房打開冰箱，先把被投了毒的食物裝入垃圾袋綁成死結丢一旁，又檢查煤氣罐的閥門有沒有在自己外出時被惡意擰開，免得自己一點火房子就炸了。
等查探完畢确保今日能夠安然度過一天，她才将自己扔到沙發上放松地癱成一團。
安詳.jpg
可惜這份安寧沒能持續太久，柒聽見茶幾上的手機響起幾聲短信音，掙紮了一下，帶着滿臉的不情願，勉強睜開眼睛伸手把東西扒拉過來。
希望不是雇主催完成工作，她才剛躺下連五分鐘都沒到呢！
但打開收件箱一看，并不是以為的雇主，而是一封陌生來信，信上只寫着一句話——
[喜歡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嗎？小柒。]
柒：“……”
少女瞬間戴上痛苦面具。
太宰治，你怎麽陰魂不散哪裏都有啊？！就不能放過我幾秒鐘嗎？好歹讓我喝杯水喘口氣吧？
可惡，她真的好想殺過去把人吊起來揍成豬頭。
柒定了定神，大拇指飛快摁着按鈕回信。
[不喜歡。我說太宰啊，你就不能安分一點麽？難不成你還想把我所有在意的人全都算計一遍？要真是這樣你就先給自己設個必死的圈套吧。]
真誠的話語永遠是必殺技。
少女非常淡定，手機那頭的超級熊孩子收到消息後果然一下子沒了音信。
直到牆上的時針在滴答聲中往前走動一格，不知經歷了何種心路歷程的搗蛋鬼才慢悠悠地回複。
[好吧，小柒你總有辦法拿捏我……嗯，畢竟是不肯吃虧的小柒嘛，我不會再故意針對那條黏糊糊的鼻涕蟲了，啊，當然，如果他招惹我的話另說。]
[既然你不喜歡這份生日禮物，那作為賠禮我重新送你一份，這次我保證你絕對會滿意。]
柒挑眉，才不敢相信對方的保證。
——衆所周知，太宰治口中的“滿意”與一般人理解的“滿意”壓根不同，他的意思你只能反着聽。
不過對于禮物她還是很期待的，白嫖誰不喜歡？而且萬一呢？萬一太宰做個人了呢？那自己不就賺了嗎？要知道太宰雖然欠揍，但當他認真地想做好一件事時就絕對不會讓人失望，否則森先生也不會對他又愛又恨，既重用他又忌憚他。
唔……倘若太宰能夠完全為她所用就好了。
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趴着，少女漫不經心地想着，暫且按下此念頭待日後再實行，目前先度過這道難關吧。
[什麽禮物？事先說好，不許跟陰謀詭計挂鈎，休息時間我不想動腦。]
[哎呀你就放心吧，不會的啦。小柒你不是一直攢錢想開家咖啡館麽？我最近逛街的時候發現一家咖啡店在招人，嘗了一下發現老板的手藝還挺不錯，你要不要去應聘，順便跟老板學習幾招？我非常樂意成為你的試驗品哦～]
“……”摁鍵盤的手驀然停頓。
她微微眯起眼睛，半晌，手指重新活動。
[地址發來。]
從昔日的玩伴那裏拿到地址後關閉頁面将手機放回茶幾，柒稍微調整了一下睡姿阖上眼睛。
她十分清楚，這必定是太宰掩藏于糖衣之下的又一次陷阱，可要是操作妥當……
基于某種難以言說的理由，柒最終還是抽空去了趟對方極力推薦的那家咖啡館，并且順利被聘用，成為一名毫不起眼的服務員。
由于她表現優異态度良好，偶爾幫客人一點小忙或出個主意什麽的，打出了名氣，于是願意照顧店裏生意的熟客越來越多，老板對此表示相當的滿意，甚至都破例将自己泡咖啡的獨家秘方傳授給她了。
“若想泡一杯完美的咖啡，那麽咖啡豆的選擇可謂是重中之重。”套了件圍裙、年方五十的店長優雅細致地使用工具手動研磨咖啡豆，為了方便幹活而将長發盤成丸子頭的清秀少女站在一旁特別認真地拿筆記筆記。
“不同産地的咖啡豆味道和口感都會有所不同，産自中南美洲的咖啡豆通常柔和香甜，而産自非洲的咖啡豆比較酸爽清新，産自亞洲的咖啡豆則會帶有一些濃郁的香料味道。”
“原來如此。”柒點點頭，在咖啡豆的相關資料後面加上幾句注釋。
店長看了眼她的筆記樂呵呵地擡手撚胡子：“柒很認真啊，未來是想成為一名咖啡師嗎？”
“嗯。”柒合上本子，淺淺地笑了笑，“養只小貓咪，開家咖啡館，為疲憊的客人提供一處可安心休息的場所，聽旅行者闡述他們的冒險故事，分享他們愉快的心情……這大概就是我的夢想吧。”
正在拿篩網過濾咖啡的店長望着女孩臉上隐隐含着懷念的恬靜笑意，似乎從中窺見到了對方藏于內心深處的某些悲傷過往，一時間沉默不語，然後長嘆一聲，體貼地不再追問。
他端出一杯泡好的咖啡：“要來嘗嘗看嗎？”
“謝謝。”知道這是老人家沒有說出口的關心與安慰，柒笑吟吟地放下筆記本伸出雙手準備接過。
然而就在她捧穩杯子的剎那間，經過咒力強化的聽覺突然聽見從遠方響起的宛如扳機被扣動的細微聲音，面色一冷，她立刻丢掉杯子摟住店長的腰，二話不說打破窗戶跳出去——
下一秒，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轟然響起，熊熊火焰燃燒着一切，透明的玻璃映照出一片令人難以忘懷的絢爛深紅。
在衆人的尖叫中，在恐懼者的推搡中，柒十分安靜地看着那場大火。
看它将一排房屋燒成黑炭，看它将自己辛苦查找抄寫的資料和筆記燒成灰燼……就像在看少女那微不足道的夢想被殘酷的現實壓碎。
盡管動手的人是陌生的雇傭兵，盡管這是兩個組織間為搶奪地盤發生的激烈鬥争，盡管調查出來的結果報告擺在了桌上，但柒的直覺依然透過這層虛假的僞裝向自己揭曉答案。
該誇他一句幹得好嗎？
“唉。”店長在旁邊苦笑着嘆氣，“我是不是該在警局附近開店？”
“您還不如去武裝偵探社樓下開店呢。”柒歪過腦袋，漠然回答，“至少有人會為您報仇。”
“說得也對，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
事情到這裏貌似就結束了，畢竟在橫濱這種天天發生槍擊爆炸的鬼地方，店鋪被黑手黨之間的紛争給波及到很正常，正常得根本沒人在意。
不過中原中也并不那麽認為。
“明顯是太宰在針對你吧？”同樣被坑經驗豐富的重力使一針見血道，“你不回擊？”
“唔，沒關系，我大概能猜到他那樣做的原因。”柒坐在柔軟的旋轉椅上，示意吧臺後的調酒師給自己煮一杯熱牛奶。
“……你真神奇啊，柒。要是換成我每天被人裝炸.彈投毒設陷阱算計早就氣得狠狠揍對方一頓，讓他只能躺在醫院度過後半生了，你居然能容忍那條死青花魚四處蹦噠玷污你的眼。”中原中也端起酒杯，冰塊在碰撞間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吐槽：“該說你是大度還是寬容好呢？而且這裏是酒吧，你不點酒就算了居然點熱牛奶？”
“喝酒容易誤事。”接過調酒師遞來的熱牛奶，柒舉起玻璃杯喝了一口。
“所以？那家夥非要針對你的原因是什麽？”
“嗯，一方面是想惹我生氣逼我離開橫濱吧，另一方面……”柒想了想，幹脆閉嘴，“保密。”
“——你別在這種地方跟那王八蛋一樣啊！”
瞧着新朋友一臉難以言喻的煩躁表情，她歪過頭擡手撐着臉頰，輕笑着，沒有說話。
另一方面嘛……
柒撐着傘，在磅礴大雨中散步似的慢悠悠走回暫住的房子，毫不意外地在自家門前見到了一只可憐的落湯貓。
纏滿繃帶的黑發少年渾身濕漉漉的，衣服沉甸甸地墜着水珠，打濕了地板，整個人狼狽得像是被誰剛從河裏撈出來。
“嗨。”他蜷縮着身子，抱着膝蓋仰頭對她露出一副虛弱的笑容，扯動嘴角，聲音輕得仿佛随時都能被一陣風吹散，“小柒，介意收留我一晚嗎？”
柒瞥了眼對方，什麽都沒說，只是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半側身，不顯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太宰治明白她的意思，無聲地笑了笑，起身跟着女孩進屋。
“怎麽突然過來？”柒從櫃子裏找出沒用過的一次性毛巾拆掉扔給對方，又撩起衣袖準備煲姜湯。
被雨淋濕的小搗蛋鬼乖乖坐在沙發上拿毛巾擦頭發，目光緊緊追随着少女格外纖細的背影。
“……因為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麽辦才好了。”太宰治低垂着眼簾，喃喃自語，“所以我只能來找你。”
“告訴我吧，小柒，我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肯走？”
“為什麽非要我離開？”柒有點不能理解，“我跟你也沒利益沖突啊。”
“倘若你是覺得我待在這裏會受欺負，生活過得不好，那就更沒必要了。”倒不如說，她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災難都是眼前這家夥造成的，沒了對方搞事自己活得更舒心！
“……你真的認為自己這樣沒問題嗎？”太宰治忽然感到可笑，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鳶色的眼眸死氣沉沉的，倒映不出任何色彩。
“欺騙、利用、背叛、傷害、毀滅、死亡……你真的喜歡這些嗎？”他輕聲開口，“不，你只是習慣了與它們相伴而已，所謂的不在意僅僅是一種騙過了自己的僞裝。”
你想要的，你期待的，你渴望的，難道不是平淡普通的日常嗎？
不會再失去愛的人，不會再面對空蕩的屋子，不會再受傷，不會再流淚，微笑着向光明走去。
那才是你真正的願望，你沒有發現、以為不存在的願望。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不肯離開這個只會拖着你越發陷入泥潭的地獄呢？
柒靜靜地凝望對方。
那種平淡理智的眼神仿佛在審視少年的靈魂，這讓他不受控地、難堪地、逃跑一般地別開臉躲避。
片刻，她肯定地得出結論：“你想拯救我。”
“……”太宰治沉默了。
“你想拯救我。”女孩再一次重複，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淡淡，不為所動，只是問，“那麽，你為什麽要用傷害我的方式來拯救我？”
“……”
太宰治沒有回應，柒也不在乎他有沒有回應，反而代替他說出答案：“因為你不止想救我。”
“太宰，你希望我能結束你的生命。”
“你也希望我能拯救你。”
“但是，太宰，你明明知道——”她一臉平靜，近乎殘忍、無情地揭穿了對方極力隐藏的冷酷事實。
“我不是那個能夠拯救你的人，你也不是那個能夠拯救我的人。”
“我們可以互相取暖，互相擁抱，互相理解，互相配合，但我們永遠都不可能互相救贖彼此。”
黑發少女走到靜默不語的黑發少年身前，低頭望着他，就像望着鏡子中的自己。
似是不忍心看到對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嘆着氣，慢慢變得柔和，無奈地伸出手扶起他的臉，讓他直面全部的真實。
柒笑着，輕緩的語氣猶如溫暖的春風，足以撫平他人遭受的一切傷痛。
“不過我始終相信，總有一天，你也好我也好，都一定會遇見那個人，那個能夠将我們帶到陽光下讓我們發自內心微笑的人。”
大拇指溫柔地抹過他眼尾，明明他沒有哭泣，可她還是擦去了他的“淚水”。
“太宰，我祝福你。”
“……”纏滿繃帶好似受了重傷的男孩仰起腦袋，怔怔地注視女孩，沒有一點反應。
但很快的，他回過神來，呼吸越發短促，猛然擡手緊緊揪住自己的衣領，面上逐漸露出那種恍若被誰掐住脖子的窒息一般的扭曲神情，沉重的潮水淹沒了口鼻，痛苦得像是下一秒就會死去。
太宰治垂下腦袋抵着少女綿軟的腹部，另一只手則死死地、死死地抓着她，如同抓住唯一的繩索，抓住生命的光。
他坐在沙發上，坐在她的面前，卻仿佛跪在十字架前向信仰的神靈忏悔自身罪孽的罪人。
“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吧，小柒……”太宰治低聲呢喃着，這一刻無法承受的絕望幾乎将他溺斃于大海，疼得快要落淚，“原諒我……”
柒沒有回應他，僅僅微笑着，撫摸他柔軟的發。
她知道，她已經馴服了這只屬于她的狐貍。
而他也知道，他永遠地失去了他的小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