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喬山溫僵硬地站在原地,深不見底的絕望籠罩着她。
這裏是地獄。
她想起了從前數不清的、如噩夢般的日日夜夜。
昏暗的房間、封鎖的門窗、陰郁的氛圍,不間斷的無力嘆息、歇斯底裏的無盡争吵。
那時候的某一刻,不滿十歲的喬山溫看着厚重窗簾邊緣從外面偷偷照射進來的一束光,無比向往。
她覺得其他任何地方都比這裏好過,她想逃。
下一秒光就消失了。
嚴鈴把窗簾重新拉了上去。
這裏是她的家。
她逃不了。
她的家就是地獄。
把她的家變成地獄的,就是她的爸爸媽媽。
後來她爸逃了,因為太恐懼這場噩夢,一句話也沒留下,七八年一丁點行蹤都不敢透露,一個字也不敢聯系。
她爸離開的時候她媽就瘋了,辭了工作,找了她爸好幾年。
一直到喬山溫上高中,為了她的學習,嚴鈴才漸漸穩定下來。但喬山溫知道這只是表面的平靜,一顆定時炸彈藏在了這個家裏,随時可能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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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忤逆她,不可欺騙她,不可以脫離她的掌控。
不可以瞞着她任何事。
喬山溫都犯了。
因為她太向往光。
“回來了?”嚴鈴暗啞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她很平靜,她越是平靜就越是令喬山溫覺得毛骨悚然。
喬山溫大腦一片空白,從喉嚨裏幹澀地“嗯”出一聲。
“進來。”房間裏的女人不容置噱地說。
喬山溫步伐沉重,跨過被砸掉的門鎖,走進自己的房間。
這一刻喬山溫知道,一切跟她預想的一樣,馮之馨把她和聞洛的事對嚴鈴全盤托出了。
眼前的一切就像她的心情,破敗不堪,無比淩亂,正經歷着浩劫,且看不到希望。
嚴鈴将一本厚重的本子砸到她腳邊,本子裏夾雜的一張拍立得掉出來,喬山溫眼皮重重一跳,呼吸急促,覺得缺氧。
“她是誰?”嚴鈴擡眼看她,那雙布滿皺紋的凹陷雙眼裏充斥着要發飙前的怒火。
刻在喬山溫骨子裏的陰影被徹底喚醒,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同學。”
“同學是嗎?”
喬山溫實話實說:“我們沒有談戀愛。”
“沒有談,本子裏寫的是什麽?”嚴鈴嗓音低厲:“馬上就要談了不是嗎?你這麽喜歡她?”
喬山溫知道狡辯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馮之馨跟嚴鈴說這件事對時候,應該很會添油加醋吧?而腳邊那本散落着的筆記也寫滿了少女的心事,夾在書中掉出來的拍立得是她們拘謹而暧昧的第一次合照。
喬山溫垂眸看着照片,回想起那天。
那天傍晚放學,聞洛牽着她的手走出校門,笑着說要請她喝奶茶,喬山溫沒有拒絕。
她一點也不想拒絕。
她們都默契的還想要跟彼此待在一起,做什麽都好,只要陪在彼此身邊就很好。
當時許佳純也在,她帶了拍立得,聞洛心血來潮地說想和會長拍一張合照。
喬山溫其實很不喜歡拍照,她不習慣面對鏡頭,甚至有些抵觸。
可所有的不喜歡和不習慣都會對喜歡的人失效,她不善言辭,容易含羞,但總是會默許聞洛想要的一切。
默許聞洛喝她喝過的草莓奶凍,默許聞洛摟着她的肩膀,與她臉頰相貼。
聞洛湊過來時喬山溫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把下半張臉縮進了圍巾裏,垂着眼眸臉紅心跳。
許佳純抓拍到這一幕,把照片遞給她們看。喬山溫記得當時聞洛晶亮又歡喜的眼神,說她好嬌啊,誇她怎麽可以這麽可愛。
眼看着那一張拍立得被聞洛霸占了去,許佳純非常貼心的說再給她們拍一張。
當時她們戴着同一副耳機聽歌,耳機裏恰好播放到郭頂的《我們倆》。
說好一起看鏡頭,聞洛又偷偷看她,眼裏彎着柔和的淡笑。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幕特別戳她,捏着照片看的喬山溫有一種想把聞洛拉走,背着所有人去偷偷接吻的沖動。
這件事她惦記了一整個晚上。
在第二天中午聞洛熟睡後,探進被子裏偷偷牽住她的手,學着她從前對自己的方式,把手緩緩插/入她的指縫,十指相扣。
再低頭親她。
有時候把她的唇瓣弄得很濕會很心虛,頂着一張紅透了的臉用紙巾偷偷幫她擦幹淨。
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因為聞洛,她動了好多難以啓齒的念頭。
她身為學生會的會長,從前義正詞嚴地抓聞洛戀愛,卻也會無法自控地主動将聞洛帶入荒謬與禁忌之中。
她在心裏早就已經把聞洛給霸占。
她明明将這本無人知曉的筆記藏得很好。
為什麽還是被嚴鈴給找到了?
嚴鈴把她的卧室翻了底朝天,藏得再好也抵不過她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可為什麽,讓她嘗過甜頭,又将一切剝奪。
“你啞巴了?!”嚴鈴見她盯着照片看,一腳踩上去,将拍立得摩擦幾下後踢出很遠。
“說話!!”嚴鈴一改之前的平靜,怒火開始洩漏。
“是。”喬山溫深知狡辯沒有任何用。
“喬山溫!”
嚴鈴氣得瞪大雙眼,渾身一顫站起來,“啪”地一聲,喬山溫嘴角被打出了血。
“你惡不惡心?搞同性戀,你惡不惡心?!”
腦中響起尖銳刺耳的電流聲,夾雜着嚴鈴獰惡的質問,猶如世界末日前的悲鳴,一切崩潰,昏天暗地。
“你想做什麽?你想造反嗎?你背着我搞同性戀,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我嗎?!!”
“我生你養你,我因為你們父女倆變成這副鬼樣子,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嗎??!!”
嚴鈴扯着她的衣領,逼近她,狠狠瞪着她,捏着她的臉頰,不顧她流血的嘴角和眼眶裏的淚水,咬牙切齒像是恨透了她,想要将掐死、活剝。
嚴鈴彎下腰,撿起地上那本筆記本,指着它,大口喘氣: “喬山溫,你知道我最恨欺騙,你還要騙我,騙我說她只是朋友,然後背着我寫這些,你知不知廉恥?!!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個惡心的同性戀??”
“你能耐了,你是不是能耐了??”嚴鈴将本子用力砸到牆上。
“你是不是能耐了?哈??!”
嚴鈴看她的眼神近乎癫狂,已經不再是身為母親對女兒的急切怒火,像恨極了恨喬山溫,又像是透着喬山溫更恨着誰。
“你跟你爸一樣,是吸我血的惡魔,是你們毀了我的一生!!”
又是一個巴掌落下,喬山溫跌倒在地上。
喬山溫覺得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層黑布,她好不容易見到的光被無盡的黑暗覆蓋。
喬山溫發覺,迄今為止自己的人生好像總是在遭遇不幸,要不是聞洛,她都要忘了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可以幸福。
她從一出生就開始遭遇不幸。
她的親生母親不愛她。
說喜歡她的人,也都不是真的喜歡她。
馮之馨見過嚴鈴發瘋的樣子,也見過幼小的她被發瘋的嚴鈴往死裏打罵。喬山溫記得當時她看自己的眼神,驚訝中帶着可憐,躲得遠遠的,怕自己也被打。
所以她口中的六年喜歡到底是一份怎樣的喜歡,她明知道将事情說出後喬山溫會遭受怎樣的待遇,但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也可以親手将自己喜歡了六年的人推入地獄。
這些不幸福,從前的喬山溫早麻木了的。
聞洛讓她感知到的幸福,也讓她重新感知痛苦。
可聞洛不是真的喜歡她。
她向陽而生,身上有無窮無盡的光,她随意地抽出一束,短暫照耀在喬山溫身上,被喬山溫當成了全部。
聞洛可以做到随時離開,而那短暫幸福讓喬山溫的痛苦變得更痛苦,讓她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這一刻喬山溫覺得,生而為人,她不配幸福。
聞洛一直覺得,在生日開始第一秒就被祝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這說明祝福你的人将你的生日記得很牢,并且在生日來臨前夕掐着時間倒數。那段時間裏,無論如何她的腦子裏肯定全都是你,等待着、期待着,把你重視着。
聞洛很喜歡這種幸福感,當然會也想給喬山溫這樣的幸福感。
經歷了這麽多天的冷戰,積贊了勇氣,她不想顧忌什麽面子啊,難堪啊什麽的,只期待将自己的感情毫無保留地告知對方,想讓對方知道她的委屈,知道她的着急與在意。
聞洛騎着機車離開家,載着要送給喬山溫的禮物和鮮花,頂着江邊的呼嘯的寒風馳騁。
冬天騎車真的特別冷,可騎着機車背着一束鮮花向喜歡的女孩子奔赴是一件看起來就很浪漫的事。
第一次給喜歡的女孩子過生日,當然想制造一些浪漫的難忘瞬間。
雖說如此,聞洛還是克制地沒有選擇最能代表浪漫的玫瑰花,而選了一大束既可以象征愛情也可以代表友情的茉莉花。
她不想逼喬山溫,給她,也給自己準備了退路。
還想繼續做朋友的。
白色的花束在黑夜間十分顯眼,聞洛停在喬山溫家小區樓下,将花從背上取下來抱進懷裏,掏出手機看時間。
十一點半,還有半個小時。
寒冷加上格外忐忑的心情,她手有點兒抖,四個字的消息她打了十幾秒。
:【你睡了嗎?】
應該沒有睡吧。
今天是周末,又是平安夜又是生日,怎麽會有人在這麽有意義的時間點這麽早就睡覺呢?
聞洛:【山溫,我有挺多話想跟你說的,你可以跟我好好聊聊嗎?就聊聊,就占用你一點時間,就算是要絕交,也得跟我說明白才行啊】
聞洛:【你至少給我一個知道我做錯什麽了的機會,看在我曾經救過你一次的份上,可以嗎?】
她都這樣說了,喬山溫至少會回複吧?
手指不安地敲着手機側面,手臂微微發抖,聞洛在冷風裏等待,她其實很怕冷,但能抵禦。是腎上腺素的功勞嗎?她現在太緊張了。
又發了幾條類似的消息,不被回複的她在等待中漸漸變得焦急。
十幾分鐘過去,距離零點越來越近。
喬山溫再看嗎?她或許真的已經睡着了?選在這麽晚的時間,是不是聞洛考慮得太不周到了呢?
聞洛開始自我懷疑。
聞洛有些坐不住,她給喬山溫打去一個電話。
鈴聲響了三秒,被挂斷。
是被挂斷的。
聞洛失落的同時冉起希望,這麽快挂斷是不是說明她也在看手機,聞洛并不是對着空氣在說話。
【我什麽都聽你的,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只要你說出來,我都為你改正,但凡回複我一句,好嗎?】
【我真的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失去你,你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喬山溫,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在你家樓下,你可以下來見一面嗎?】
【你要是怕冷沒關系,在樓道裏也行,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我就是想知道】
【要是你已經洗漱要睡覺了也沒關系,你就給我回一個字就好,我先走,事情明天再說也行的】
【你接一下電話可以嗎】
聞洛情急之下把好話都說盡了,對面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為什麽?
喬山溫之前明明是一個很容易心軟的人啊。
她到底做了什麽,才讓喬山溫這麽冷硬。
聞洛瘋狂地回憶且自我懷疑着。
眼看着距離零點越來越近,她不願再幹等,捧着鮮花拿上禮物就往喬山溫住的那棟樓快步走去,期間又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又被挂斷。
走到樓下,聞洛絕望的發現一件事,她不知道喬山溫住在幾層哪一間。
她又打了好幾個電話。
一直在被挂斷,一直在被挂斷。
不間斷的挫敗感将她包裹着,聞洛有些落寞。
眼看已經十一點五十九分,聞洛深吸了一口氣,鼓起最後的勇氣,她還是不想錯過。
十八歲生日只有一次,那種在生日的第一秒就被祝福的幸福感也只能在那一秒存在。
她擡起頭,望着亮着燈的幾扇窗,渾身顫抖着張開了唇,喉嚨組織氣聲音,剛要喊出來,手裏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聞洛趕忙低頭看,看清信息後驟然一愣,睜着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小溫:【我覺得很惡心,被同性喜歡上讓我覺得很惡心】
惡心……
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湧上大腦,聞洛四肢冰涼,手抖得抱不住花。
眼眶一紅,她趕忙轉過身去,來不及拭掉眼眶掉落的淚珠,腳邊地面被暈出一片深色。
她做了千千萬萬個心裏準備,被拒絕、被無視。
可被喜歡的人覺得惡心的震驚與委屈還是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放心消息不是山溫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