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納南城外五萬大軍已集結完畢,蟄伏在黑夜裏猶如一群群餓了數日的惡狼,下一秒便要撕咬開來這城,入城奪食。

此刻懸挂在天邊的月亮,仿若感知到了什麽,悄悄退出天幕,消失不見了。

*

翌日黃昏時分,宮內宮外皆是張燈結彩。

女君下旨公主慶宴,與民同樂,衆民皆可着華服,花燈十裏。

烏蘭雅今日竟穿上了百鳥朝鳳華服。

全服皆為蠶絲金線制成,孔雀羽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頭上鳳冠皆為黃金打造,垂下珠簾乃是南海深處的珍珠,顆顆飽滿圓潤,奢侈至極。

“陛下,朝臣已至,長寧宮與長樂宮那邊兒傳話說,兩位殿下梳妝完畢便到。” 福穗低頭彎腰道。

烏蘭雅擡起鳳眸,輕聲應到。

“擺架阿若殿!“福穗尖細的聲音響起,皇攆立刻停在太君殿門口。

待烏蘭雅上攆,前面十位宮女,後面十位宮女,臨攆前後四位宮女舉着掌扇浩浩蕩蕩地朝阿若殿走去。

阿若殿內觥籌交錯,大殿兩側玉座擺滿,前後官員皆已落座。

“恭迎女君,願國君鳳體萬安,百世朝凰!“

殿內殿外百名文武官齊聲作禮之聲響徹整個阿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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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椅之下兩側玉座上,坐着的是兩名與樓蕭寧與樓蕭月長相無二的女子,皆着公主華服。

一個大紅朱雀繡紋,一個明黃繡蝶紋樣。

大殿內有紅臺,臺上舞女曼妙身姿,婀娜舞步;臺下樂師彈奏樂曲,泠泠清音,引得衆人目不轉睛。

一曲畢,衆臣上前獻禮祝賀,恭維贊美之詞脫口而出。

看似化淡了烏蘭雅面中肅色,活躍了整殿。

宮內歌舞升平,熱鬧非凡。

而此刻宮外,牧蚩多勒已帶領衆軍攻城。

所到之處皆為殘骸,逢人便殺,不論男女老少。

整個納南城一片血色,屍橫遍野,血水沖刷着整座城市。

鳥兒凄厲慘叫盤旋在空中久久不能停歇,似是在替無辜亡魂申冤。

不下片刻便已攻入宮外,守門鳳尾軍見狀不妙,趕忙朝宮內跑去報信,卻不料被一槍入首,死狀凄慘。

叛軍攻入動靜極大,靠着宮門的宮人乘着殺紅了眼,忙着入宮禀報。

此刻大殿內人心惶惶,殿門緊閉。

而女君卻是,平靜至極,未有一絲慌亂。

“殿內爾等速速開門,莫逼本将軍命人放箭攻殿!"

粗狂野蠻的聲音在外響起,內有對皇位勢在必得的自信。

吱呀一聲,門…開了。

烏蘭雅緩緩從殿中走出,迎着下落的太陽光,神情嚴肅且絲毫沒有即将被奪位的慌張與憤怒。

牧蚩多勒見來人是她,略微有些詫異。

但很快想到烏蘭雅為女君,此刻出來亦是合情合理,倘若她不出來,那才真叫人鄙夷。

故作恭維敷衍的行了一禮:“女君,真是好久不見啊,不知女君這十年念臣否?臣可是日夜都在思念您。”

語句中輕浮之意昭然若揭,那幅嘴臉令烏蘭雅心生厭惡,更令在場衆人作嘔。

“既已到此,何必再說些令人作嘔之言?”烏蘭雅冷冷地瞥了一眼殿外衆人。

牧蚩多勒面色一沉“女君風姿高雅,自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在邊關禦敵的莽夫。”

此話一出算是給烏蘭雅招了仇恨。

如果不是戍守邊關的戰士們,哪裏來的他們這些貴人的歌舞盛宴?

不過幾瞬,他的面色再變。

轉念一想,倒是帶了幾分得意。

“不過如今可是輪不到您鄙夷臣了,今日過後,你這個國君之位便是坐不得了。若是你識相些乖乖将王位讓給我,我定保你不死。”

身後副将随即得意道:“你們可看清楚了,這位便是日後的國君,若你們此刻機靈些,陛下也會放你們一馬,你們可看清出了再選。”

随後高傲的看了一眼殿內衆人。

烏蘭雅嘴角扯起了一抹嘲諷的笑。

可笑,如此荒蠻可恥之人,還未登位便以陛下為稱,日後還怎的管理國家?

不知這蠻人能裝得到幾時?

一位身着青袍的男子在一片寂靜中舉起了手,并跪下高喊到:“臣願歸順将---陛下,終身忠心于陛下!”

此人正是牧蚩多勒安插在朝中的耳目。

殿內此刻零碎也有人舉起了手,見狀一些還在猶豫的人也舉起了手跪拜了起來。

這人都打上門來了,就算是個男子在這兒也是必輸無疑,何況烏蘭雅一介婦人。

而一些朝中元老與大臣則是不為所動。

廣元司空此時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什麽,卻收到了烏蘭雅遞來的眼神,随後便什麽也說不出了。

罷了,女君既然做到了這個地步那他們這些臣子也只能尊君言。

只盼長寧長公主能早日歸來啊!

衆位大臣眼睛一閉,随後也作請君禮,只是并未跪下。

那副将有些不滿:“諸位雖是朝中老臣,可見國君哪有不跪之理,還不快快跪下!”

“欸,丹元你這是做甚,幾位元老年齡那麽大了,日後在朝中也待不了多久了,不跪也罷!”

面中得意之色顯出,在那張油膩大臉上展露無疑,随即話題一轉。

“女君,哦不,前女君,您看您繼位十年,連個忠臣都培養不出來。怎麽,都這個時候了,您還要保持你那高傲的模子,不肯傳位嗎!”

烏蘭雅朱唇輕啓,緩緩吐出幾個字:“亂臣賊子罷了,還敢自稱為君。”

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眼神之中滿是不屑。

他被戳中痛處,旋即暴怒,命人捉住烏蘭雅,上前一把扯下君冠。

“你算個什麽東西,一個弑夫登位的賤女人也敢嘲諷我?”

一個女子,還是一個非正統的女子,也配這麽跟自己說話?

随後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烏蘭雅頓時一陣眩暈,而後朝他輕蔑一笑,嘴唇輕開“亂臣賊子,邊境蠻人。”

牧蚩多勒見狀,又補踢了兩腳。

随後命人将烏蘭雅帶下去,關押至水牢中,十日後問斬。

啓元218年冬十二月十日

似蘭長樂公主十二歲生辰宴上,叛賊牧蚩多勒攜邊境五萬大軍踏入納南城內。

所到之處皆為殘骸,不下多時便攻入似蘭王宮,衆臣皆拜,登位似蘭國君之位。

前任女君烏蘭雅十日後問斬于民間。

這一切,趕往蜀南的樓蕭寧等人并不知道。

時間回溯到一日前

十二月的天氣惡劣無比,凜風呼嘯而過,刮得人臉生疼如刀割一般。

禦花園內

身着淡青夾缬金絲衫衣深藍印花襦裙,雪狐外披的女子此刻正與一名約摸十一二歲的女孩兒說話。

“明日便是你十二歲的生辰禮了,母皇對此有多重視你又不是不知,若此時出了岔子,到時你我都免不了被罰。”

話必,伸手彈了彈那小宮女的額頭,冷豔嬌麗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如冬日裏的暖陽,冰裂後裏面飽含生機的清水。

對面嬌俏可愛的少女眼底閃過一絲心虛,随即大聲反駁。

“才不會出岔子呢,圓荷說今夜有百姓在長堤湖畔為我祈福放花燈,這可是公主及笄時才有的待遇!我不過是想出宮看看罷了,哪有阿姐說的那般嚴重,況且母皇都答應了。”

少女撇了撇嘴“阿姐就愛把事想壞。”

聞言,藍衣女子嘴角笑淡了幾分,不易察覺。

是了,這便是似蘭國的兩位公主——長寧長公主樓蕭寧與長樂小公主樓蕭月。

長寧長公主便是似蘭下一任女君。

“我的好阿姐,天下最漂亮最聰慧的好阿姐,你就讓我去吧,這是多難得的機會啊。我長這麽大出宮的機會屈指可數,偏偏每次都遇不到好玩的節日,阿姐不覺得阿月太過可憐了嗎?阿姐不心疼阿寧?”

樓蕭月捏住她的衣角,眨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撒嬌道。

她輕笑一聲,最終還是在軟磨硬泡中敗下陣來。

樓蕭寧看着歡快離去的背影,漸漸收起了笑,又恢複到那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樣。

“去查查她究竟要做什麽。”

随即頓了頓,又道,“為何要在生辰宴前夕放下消息誘阿月出宮。”

“是,那您今晚是否也要出宮?”

桂枝問道“聽說今日城中來了許多周邊小國之人,殿下要不要.....”

樓蕭寧垂下那雙清冷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凜風吹過,頭上幽蘭碧玉簪下的珠串碰撞在一起,輕微聲響。

她轉了轉手上的珠串。

五顆略大的青色佛珠由黑色古繩編織而成,清冷而又不失莊嚴。

良久,才擡頭看着面前那簇開得正嬌豔的梅花緩緩開口。

“不必了,她沒有開口,想必是不想讓我離開,暫且待着吧。”

“是。”

長寧宮

庭內白梅玉竹錯落有致,白雪覆蓋銀裝素裹。

風微微一吹,簌簌銀雪掉落在地上,仿佛置身于茫茫冰雪世界之中。

碎石小路徑直通向主殿,左側那小池塘面上已然結冰,有趣的是依稀可見冰下錦鯉嬉鬧,為這院中素雅平添一份俏皮。

雕欄玉砌,屋內地底皆由白玉鋪成,雲頂檀木作梁,窗扇緊閉。

其下一張梳妝臺上竟并無多少妝匣首飾。

梨木雕花撥步床邊懸着金紗羅幔帳,帳上遍繡蘭草。無一不透露着精致。

珍珠為簾,簾後貴妃榻上小憩的曼妙佳人可不正是樓蕭寧?

“殿下,莫要再睡了,女君傳了口谕,召您入阿若殿商讨要事。”桂枝隔着珠簾,俯身規矩道。

樓蕭寧微瞥着眉睜開雙眼,眼底一片清明,緩緩起身:“什麽時辰了?”

“禀殿下,已經戌時了。”桂枝道。

樓蕭寧随即起身赤腳走在白玉磚上,撥開珠簾,一雙玉足暴露無遺。

她不愛穿鞋,因為地板肅冷,能幫她平複心情。

只是冬日裏燒着地龍,溫暖由下而上席卷全身。

“溫暖,最是傷人心”這不是她認可的,卻是她必須牢記的。

樓蕭寧坐在梳妝臺前任由擺弄梳妝。

銅鏡中少女梳着随雲髻,一張小巧的鵝蛋臉上,眉毛适中,不似柳葉眉,倒也不似西域之人粗曠。

丹鳳眼微微上挑,深邃的眉眼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有着獨特的異域風情。

高挺的鼻梁為其增添一份英氣;不似大部分女子的櫻桃小嘴,反倒薄且适中。

戴着一只蘭花樣式的纏絲珠釵,随後一身月白襦裙外套兔絨外披,背上月兔奔月淡雅清麗中平添一份俏皮。

眼瞧着收拾妥當,她便起身吩咐着姐妹二人 “你跟我去阿若殿,梅枝留下。”

說罷帶着桂枝前往阿若殿。

路上少許宮人還在守夜,地上的雪都被掃在邊上遮蓋住枯萎的草坪。

彎月淺挂天邊,似近似遠。

月光照在去往阿若殿的路上,将樓蕭寧與桂枝的影子拉長,顯得有些孤寂落寞。

約莫兩柱香,便到了阿若殿下。

殿外九十九階臺階之上巍峨莊嚴的,檐上四角皆為火風的宮殿,便是阿若殿。

與其相比,長寧宮又算得了什麽?

殿內金碧輝煌,四周紅柱上用金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各式鳳凰仿若下一刻便要沖出宮嶼,展翅翺翔。

高臺之上玉雕金鳳寶座上,坐着的赫然是似蘭國第一任女君——烏蘭雅。

何長侯,千司徒,廣元司空,還有那位看着與阿月年齡相仿身着月白長袍的少年。

她略微一頓,不大片刻便猜出這人身份——少帝師風如景。

雖有疑慮,但她還是規矩得行了禮,靜站在大殿之中。

她并不是很關心烏蘭雅搞出的這些個事兒,只是這次,好像與往常有些不同?

“阿寧,你可知為何這麽晚叫你入殿?”

那與樓蕭寧七分相似的臉龐不似從前那般漫不經心,反到愈加嚴肅,異域風情瞬間被沖掉大半。

樓蕭寧捏了捏手心,不慌不亂道:“兒臣不知,但能讓幾位叔伯深夜來阿若殿而不是議事堂,想必是極為重要之事,甚至于。”

她頓了頓,擡起頭來,直視烏蘭雅“國事。”

烏蘭雅別開眼不與她對視,莊重嚴肅道“你倒是聰明。”

樓蕭寧斂容屏氣,靜靜聽她說下去。

“你即刻啓程,趕往蜀南相思閣,不得诏令不可回似蘭!”

頓時,一片寂靜。

似蘭有大事發生,只是這大事在烏蘭雅說出要她離開那一刻,便與自己無關了。

這樣也好,回不來便不回來了。

她望向烏蘭雅,眼神交彙間似有千言萬語,最終開口:“兒臣定當謹記母皇所言。”

烏蘭雅閉了閉眼,擡手示意她過來,随即在耳邊低語幾句,說罷便令樓蕭寧離開。

是夜 長寧宮內

桂枝與梅枝正在清點行李,而樓蕭寧正在內室與白時對話。

“主子,城外不遠處集結了許多軍隊,領頭人暫且還不清楚。”

白時坐在樓蕭寧對面,正色道。

“他們的目的恐怕是…”白時不再接着說,接下來的話不用說兩人也明白——造反攻城。

“阿月被她送去哪兒了?”

“看方向是往祁雲山趕去了。”

“好,今夜我們便去蜀南,再晚便走不成了,她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不會被城外人發現。”

說完便往外走去,一切行囊皆已收拾好。

樓蕭寧望向這座殿宇,似乎在回憶,而後卻又不帶一絲留念的轉過頭離開。

桂枝與梅枝也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底都是濃濃的不舍之情。

随後跟上樓蕭寧,四人的背影在這黑夜裏慢慢消失不見。

雪落在宮牆之上,凋花枯木之巅。

那寸寸彰顯王室威嚴的宮殿之上,飛檐上精致的鳳凰一展雄威,竟不落一片雪。

回看宮廷再無崇敬向往,只有厚厚的枷鎖還有逃不開的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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