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戌時,相思閣外。
“殿下,閣主在思棠院已等候多時了。”
一頭頂銀冠身着,黑衣約莫二十一二左右的男子,雙手纏花作禮,略微颔首。
樓蕭寧正看着上方寫着相思閣三字的鎏金牌匾,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後反應過來,朝男子微微點頭。
白時帶着桂枝與梅枝跟着往前走,去往疏巧閣安頓一番,樓蕭寧則與那男子去往海棠院。
相思閣用的倒是一派的蜀派建築,府邸暗藏于巷,這一整條巷子皆為相思閣。
屋頂皆為懸山式,小青瓦覆蓋,屋脊兩端起鳌尖,起翹平緩柔和,潇灑的曲線顯得簡潔幹練。
閣中極大,花草樹木随處可見,穿行亭臺閣之間。
思棠院位于閣中最北側,坐落在一片海棠林之中。
此刻枝上已無嫩葉,光禿禿的一片一眼望去有些許蕭條落寞。
推開門,一位紫衣肅冷的女子端坐正中央。
烏發傾斜在身前,鳶尾白玉簪此刻已搖搖欲墜,偏她好似察覺不到,仍舊端茶而飲。
烏發紅唇,明豔貴氣。
身段輕柔,風情萬種,真真是位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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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阿谵你在門外守着,我與阿寧敘敘舊。”那女子散漫道。
那名為阿谵的男子正是相思閣左使葉谵。
而那女子自是剛即位兩年根基尚且不穩的相思閣主——葉重歌。
葉谵領了命,将門關閉後便在偏院待着。
外頭風大,習武之人常站于此不動而後也會有所不适,所以冬夜裏倒不叫人守門。
樓蕭寧脫下身上的雪狐裘,上前幾步坐在楠木凳上與葉重歌對視。
良久,葉重歌似是受不了這樣的氛圍,掩面大笑起來。
“我曉得我長得好看,可你也不用每次都這樣盯着我看吧。”
樓蕭寧聞言也放下了一路緊繃的心。
“這次,怕是要賴在你這相思閣不走了。”
葉重歌倒茶的手一頓,随即繼續倒茶,面上無異,還是原來那般吊兒郎當的樣 。
“好啊,我這相思閣養你一個小女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接過葉重歌遞來的茶,似是不解:“不問緣由?往日若是如此,你定要刨根問底。”
在葉重歌面前,她卻是有些許放松,有疑便問。
葉重歌輕笑一聲,有些玩味地望向樓蕭寧:“你若想說,我便聽着,你若不想說,那我問了有何用?左右都是撬不出話,我可不做這般自讨沒趣之事。”
樓蕭寧不再看她,望着面前的火爐子,面色平靜,端坐有禮。
“阿寧,這件事我不知你是否曉得,若是曉得那便也沒什麽;若是不曉得,從我這知曉,總比在外聽到要好。”
葉重歌見她無異的神情,正了正身,有些凝重道。
她擡頭望向她,眼神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什麽?但說無妨。”
“十二月十日,牧蚩多勒帶領邊境五萬大軍,攻破皇城所到之處無所生,血濺滿城,烏蘭雅十日後問斬于世。”
話畢,葉重歌有些不忍轉過頭。
樓蕭寧睫毛微顫,身軀一僵。
手指蜷縮在一起死死得摳着手心,滲出了血,許久未曾說話。
随後又突然放松下來,并無半點異常。
聲音如往常一般清冷,而今卻帶了一絲不容改變的堅定,“阿鳶,我說了日後便待在相思閣,那便不會再回去。”
葉重歌呼吸微微一滞,身體有些僵硬,她知樓蕭寧說到做到,正欲說些什麽,便聽到樓蕭寧的話。
“阿鳶,她不是我母親,我的母親早就和父親一起死在十年前那夜了。她是死是活,與我無關。”
樓蕭寧說完,便不顧葉重歌的反應,起身穿上狐裘,轉身拉開門,不慌不忙穩重地走了出去。
慢慢消失在黑夜中。
怎的忘了,她可從來沒把那位當成過親人。
葉重歌咋舌,恢複了那幅沒心沒肺的樣子。
誰也沒看到,只身走在雪夜中的樓蕭寧早已紅了眼眶。
一滴清淚落在她的臉龐,随即落入她的衣領之中。
淚微涼,落在嬌嫩的肌膚之上更是透人心。
回到疏巧閣時,冷風早已吹散臉上的淚痕,一切看起來都與往常無異。
白時還未睡,正在閣外把劍倚門發呆,見樓蕭寧回來立刻站直。
“主子,您的眼眶怎的紅了?”
“夜裏風有些大,吹紅了眼,不礙事。”樓蕭寧邊往裏走邊說到。
疏巧閣說是閣樓,但到底也是住人的,有個小院種滿了翠竹,夜裏不開燈時倒是有些滲人。
東西兩座小房,內置四間小室供婢女居住。
兩邊長廊連接起東西房與主房,主房後邊的花園裏有一閣樓,內裏神秘莫測,看不穿也猜不透。
“往年都是短住二三月,如今倒是要長住下,倒是有些不适應了。”
樓蕭寧聞着院中似有若無的清香,有些感慨道。
白時有些疑惑,樓蕭寧從不會主動提起這些瑣事感慨,今兒不知怎的了。
随即附和道:“是啊,只是不知白茶那丫頭何時回來,許久未見到有些想她了。”
樓蕭寧笑了笑,不語片刻,而後便入屋休息了。
是夜
月亮高挂天邊,皎潔明亮,與那晚離宮時的月不甚相似。
她望着天邊的輪月,沒有一句話一個字也沒有哭,可精致安逸的房間裏還是如死寂一般。
莫多的情緒堆壓在一起,釋放在無盡的黑夜裏,釋放在傾灑進的月光裏。
阿娘,那個人死了,死的徹徹底底。
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寧兒了,再也不會有了。
樓蕭寧摸着珠串,淚水早已幹涸在臉上。
死了又能怎樣,一切都回不到過去。
我還是那個無父無母的樓蕭寧,不是那個有人疼愛的小公主。
阿父,寧兒再也沒有那份儲君的責任了,寧兒終于可以去過我想過的日子了。
您會怪寧兒嗎?怪寧兒,如此逃避和不孝。
怪吧,應是怪的。
寧兒也怪這樣的自己。
玉輪旁的星星在閃爍,可惜月亮太過打眼,便是沒能瞧見這閃爍的星。
她這樣在窗前望了一宿的月。
直到天邊泛起微微的魚肚白,樓蕭寧才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起身穿衣,去往了疏巧閣制蠱。
疏巧閣便是專為樓蕭寧所造的制蠱地,內有五層。
地下二層關着的都是些難見劇毒之物,地上那三層二層為蠱室,一層則是休息之處。
相思閣原來只是一閣收集各處信息買賣殺人之地。
閣主夫人萬思棠身子薄弱,父母為保其性命送往若烏族,自幼便與烏蘭雅相識為摯交好友。
之後二人曾約定未來生子互做對方孩兒幹娘。
奈何若烏突生逢變故,只剩于十來人存活。
為保族人便将剩餘幾人入相思閣,有一安生之地,對外則宣稱滅族,除烏蘭聖女外無一人存活。
一早桂枝摸着樓蕭寧習慣從小廚房做了幾道早食。
早食不宜吃得太過油膩,做的都是清淡之食。
一碗嫩黃誘人的小米南瓜粥,配上一碟開胃腌蘿蔔還有紅梅白玉糕和桂花糕倒也不錯。
吃過早食,樓蕭寧便一頭紮進了疏巧閣,接連幾日皆是如此。
直到五日後葉重歌得了會兒清閑才願意出去走走。
二人慢慢悠悠出門,途中閑逛鬧市,小販小攤在此吆喝攬客。
大抵是新春還有些寒冷,街上并無多少人,多數人都選擇在家陪伴兒女家人,走親訪友去了。
葉重歌覺得有些無趣,便等着樓蕭寧看完這家鋪子去萬棠閣。
萬棠閣創立僅十年,卻已是三國之中有名的武器鋪。
不少江湖人員以及門派登門打造,那的兵器詭異卻又厲害,有不少還能殺人不見血。
這些年依靠着萬棠閣,相思閣是又賺好大一筆錢,稱得上三國首富無遺。
只是可惜相思閣那些個長老一直不認可葉重歌一介女流登上閣主之位,錢財等皆不上供,導致她常常出任務換取財務。
一介女流之輩,是擔不起重任的。
迂腐的老頭,離了她葉重歌這相思閣也算不得什麽。
偏偏有人自欺欺人,不願意承認。
“你這幾日倒是清閑,聽聞好幾日不曾出過院了。”
葉重歌散漫得逛着鋪子,時不時拿起兵器端量一翻,漫不經心道。
樓蕭寧應了聲,算是回答她的問題與語中調侃。
聽到這般有些敷衍的回答,葉重歌也不多在這事兒上說,回頭望了望。
“過個一月我要去趟息寧國做任務,你可願陪我去?”
樓蕭寧頓了頓準備拿起那短刀的手,擡眸望向她:“我去做甚?你的任務,自是該你自己完成。”
葉重歌見狀挑了挑眉:“這次任務有些棘手,是那寧國太子。”
“确是棘手,取命還是如何?”樓蕭寧反問道。
身邊随伺小厮早已見怪不怪,對于她們的談話并無半點反應。
她看了看樓蕭寧,神色略微有些古怪:“不取命,要求奇怪得很。”
樓蕭寧放下手中的劍認真聽她講。
“他讓我斷其腿但不傷其根,毀其容但能醫治。”
“嗯?這種要求,果真奇怪。”她轉了轉腕上珠串,繼續拿起劍。
“此人想奪位,卻又不想傷其兄,怕是與孟修關系甚好,但若真是皇室之人,怎會輕易将如此重任交于相思閣。”
葉重歌看着她的臉,倒是忘了,她雖早早被定下儲君之位,但身邊又只有一個天真的樓蕭月,該遭受的不該遭受的她都經歷過。
在聽完樓蕭寧的話,她也有些疑惑,不知是否是個什麽圈套,但若真是圈套倒也不太可能。
于是她便不再想這些,這次的任務來得恰到好處,她不得不做。
“去嗎?就當幫我了,若你不去,我這勝算便沒剩幾分了。”
“你本可以不接。”樓蕭寧還是一貫得冷淡。
“對方出價高還送我一承諾,未來龍子的承諾。何況他是在我接下後才告訴我是這般差事,若是此刻我反悔,那這相思閣的名聲該當如何?”
葉重歌也不急着讓她回答,見她遲遲未有反應,也不再多言,挑選了幾件稱手的暗器,便準備離開。
“最後一次,再無下次。”出門的那刻樓蕭寧幹淨清冷的聲音響起。
葉重歌笑了笑,朝她擺擺手,随即走出萬棠閣。
一襲紫衣在陽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芒。
那愈遠的背影看似灑脫不羁,實則背負着重重的枷鎖,她們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