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夜裏寒露重,自半山腰往上便看不清路了。

白日裏倒是還好,此刻大霧彌漫,稍遠那麽幾寸便看不清路。

原本還在想夜裏開寺,會給有心人可乘之機,可如今看來,是從來沒有給過機會。

誰也不知道後山的野獸會不會突然跑出來,死無葬身之地。

樓蕭寧從懷中拿出了條絲帶,将一端纏繞在自己的手上,随後将另外一端遞給觀察四周的孟煜。

他接過,是很簡單的發帶,兩頭末端繡着幾片竹葉,翻過面是一個奇怪的字符,除此之外便什麽都沒有了。

上面似乎還帶着發的清香,但此刻孟煜并沒有那麽有興致的去感受。

只是匆匆将發帶纏繞在手上,對于發帶來說,這個長度有些過于長了。

一根簡單的發帶,連接着二人,在迷霧當中不會走散。

臺階高懸,兩邊沒有任何阻礙,若是跨錯一步便會掉了下去。

奇異的香味蔓延在空中,樓蕭寧擡手,将口鼻遮掩住。

拿起剛才在山下撿的木棍,在地上敲了敲。

如果是松軟的土那就是錯誤的。

如果是堅硬的石路便是正确的,可以往上走。

孟煜也拿着軟劍在地上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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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各站一邊,配合無比默契。

就這樣往上走着,一炷香時間過去,才堪堪遠離半山腰。

誰也沒有說話,只是繼續走着,專心致志當這迷霧不存在一般。

這樣下去,恐怕天明才剛剛到達寺廟,時間根本不充裕。

得趕快想個法子走快點。

樓蕭寧這樣想着,孟煜自然也能想到。

難道這蒼蘭寺就沒有考慮過有外出的僧人會晚歸嗎?

一定是有哪裏是入口。

對于沒有武功的普通人來說,這樣的迷霧就算娴熟也會發生意外。

但路,會在哪裏呢?

孟煜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勁。

這霧裏,為什麽會有一股香味呢?

“你有沒有聞到什麽特別的味道?”孟煜面色冷靜,語氣也不急不緩地問着。

二人中間不過是書本大小的距離,但卻就是這樣的距離轉過頭也看不太清對方。

霧越來越大了。

樓蕭寧下意識點點頭,卻突然想起來他看不見,頓了頓便又繼續說:“有點像莫柯花的味道,但又不完全是。”

莫柯花混雜在霧氣當中,這感覺有點像是在當時入口前的迷陣。

可是她并沒有聽見任何動靜,難道說炵樓的秘術這般厲害,能夠憑空呼雲喚雨嗎?

“你說,這裏會不會有別的路口直通寺內。”孟煜将自己的猜測說給她聽,想要合力找出那一條路。

山林野外,秋葉蕭瑟。

小溪潺潺流動。

“義父,好像有人上山了。”必荼站在環亭溪流外,對着裏面的人說着。

自從那一日自己犯下蠢事被罰禁閉之後便被義父帶在身邊,終日待在這後山當中,哪裏也不能去。

他也沒想到孟煜竟然會跟他們有關系,還好他沒事,要不然他們的大業便要毀于一旦了。

必荼暗暗松了一口氣,随後又緊張地看着亭中看不清面貌的男子。

這一次有人闖山,他也不太敢擅自妄動了。

亭中人,棋中局,迷霧未散棋局未定。

執手放下白子,将被圍攻的黑子拿起放回棋盒當中,垂落在灰色衣角的頭發随着主人的動作搖晃,慢慢散落成柔順的模樣。

“走吧,沒事。”短短兩個字從他的口中吐出來,如同滄桑的朽木。

明明身姿挺拔,發也沒有任何秀白,卻總是給人一種垂木已敗,不過回光返照一般。

必荼将佛珠重新帶回手腕,有些擔憂的問着:“那局棋就那麽留着嗎?萬一被人看懂怎麽辦?”

泥土濕潤,踩上去是軟綿綿的感覺。

但落葉有骨,哪怕被壓在腳底依舊頑強的未曾折斷過葉脈。

“能來到這裏,自然也是局中人,看懂與否何必在意那麽多。”

身未入佛,心卻已入。

仇恨未消,心願難了啊。

父子雙雙離去,留下安寧的背影。

息寧,很快就不會那麽平靜了。

由仇恨入局,自然也是由仇恨結束。周而複始,來來往往,而又重蹈覆轍。

風如景盤坐在下面,閉眼跟着老帝師一起頓悟。

祁雲山很大,但帝師殿偏安一隅,坐落在最深處尋常人難以找到。

沒有奢靡的金銀珠寶堆砌,只是簡單的古木榫卯,卻能構架出最是古樸純淨的一方天地。

老帝師睜眼,眼皮耷拉下來與下垂的眼角相呼應,卻遮不住眼神中的慈祥。

皺紋很深,但是精神瞿爍,颌下長髯飄拂,悲憫大地般的神性掩蓋住了原本的蒼老。

“如景,可有感受到上天的指引?”他開口,那聲音不自覺讓人覺得委屈想與他傾訴。

聞言,風如景睜眼,原本風光霁月如今有些頹廢。

什麽也沒說,但又什麽都說了。

他上半年剛剛年滿十七,往常的繼任帝師在這個年紀已經能受到上天的認可,但他依舊未曾摸到一點邊。

也不知是好還是壞,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維持着冷靜修煉,他已然比大部分人心性好得多。

老帝師慈愛得搖搖頭,将雙腿放下,站了起來。

風如景的天賦很普通,但他能成為讓衆人都覺得他是歷任以來最具有天賦的少帝師,也脫不開這日日夜夜的勤奮。

有失必有得,他太過于執着于修煉,七情六欲從未感受過又怎能真正的成長起來呢?

如今無論怎麽修煉都突破不了瓶頸也确實是對他努力的打擊。

只是希望他不要太過于沮喪才好。

“如景,好好休息休息吧,這幾天便不要再修煉了。”他說着,摸了摸胡須将手背在白衣背後,看着外面的烈陽和一閃而過的衣角,眯着眼走了出去。

門後鬼鬼祟祟偷看的少女趕忙躲在門後,嘴裏念叨着看不見我看不見,似乎這樣就真的能看不見她。

老帝師樂呵呵的看着她憋着氣躲在門縫裏,也沒有戳穿,只是故作嚴肅的自言自語,“點點這兩日又偷懶了,這好好的有這麽多蚊子。”

說着,便悠哉悠哉的朝着大門口走去了,便讓這個小丫頭好好開解開解如景吧。

大門被關上,院子裏的花草也跟着風微微搖晃着。

樓蕭月拍了拍胸脯,呼了一口氣,還好帝師沒看到她,要不然可糟了。

祁雲山本就封閉,加上刻意隐藏的消息,樓蕭月到現在也不知道似蘭易主的事情。

一年前剛來的時候她還哭着鬧着,他們不是好人故意将她拐了過來,但現在她已經知道了是母後送她過來的。

也許是嫌棄她在宮中太過于鬧騰了吧,更深層次的事情她不敢去想,但卻也明白是為什麽。

風如景雖然很高冷,但對她是真的很好。

她不能下山,但風如景可以,時常會給她帶一些糕點玩具回來。

她最開始想家的時候也是風如景在外面不厭其煩的吹着蕭哄她睡覺,所以當看到風如景陷入瓶頸的時候,她也想幫一幫他。

不大的鵝蛋臉上是圓溜溜的杏眼,但鼻梁高挺,嘴唇适中。

偏冷的五官居多,但卻總是讓人很開心,像是冬日裏的烤橘子,讓人忍不住靠近,溫暖而明媚。

她理了理衣裳,鬼鬼祟祟地探出頭來,試探性的跨進去一只腳。

見風如景依舊是老帝師離開的樣子,她便退回一只腳,整個身子站在陽光下,朝着裏面喊着。

“如景哥哥!不要發呆了!風伯伯走了,你也可以不用修煉了。”聲音裏帶着俏皮和少女獨有的靈動。

她沒有徹底進去,帝師殿的規矩她還是明白的。

不能因為大家對她的寵溺便無法無天,破壞了規矩。

風如景沒有動,依舊坐在那裏。

不知道在想什麽。

樓蕭月也沒再繼續朝裏面喊,只是蹲坐在一旁,無聊的數着數。

等到一百零九的時候,風如景走了出來。

她擡頭,就看見沐浴在陽光之下的他。

風光霁月,淡漠如松。

伸出手,笑吟吟的看着他,似乎是在讓他拉自己起來。

手掌交融,一冰一熱。

孟煜反手将樓蕭寧握住,小聲的說了句,“得罪了。”

随後猛地向上拉,将她拉回了這甬道上。

剛才孟煜說出心中的懷疑後二人便開始在這周圍尋找着,但迷霧太大,發帶又太短。

根本不足以支撐二人分散尋找,可若是兩人都靠近尋找若是一個踏空便沒有一點補救的機會了。

一番考慮下最終還是将發帶給松開,二人分頭行動。

果然這階梯下面是镂空的,而下面的入口關鍵便在于兩旁位置相同的巨型楸樹。

初夏時會開出淡紫色的小花骨朵,一串綴一串,配合着吹來的熱風藏匿在山野樹林之間是難得的寧靜祥和。

可他們上次來過,這兩旁根本不是楸樹。

這上面連覆滿了青苔再加上體格很大,說明存在很久了,那是為什麽要故意隐藏起來呢?

蒼蘭寺是護國寺,王室專供的楸樹種在這裏沒什麽問題。

但問題就在于,這兩棵樹至少有着二十年的樹齡,但蒼蘭寺是在十五年前被封為的護國寺。

這樣遮掩的樹木,不是有問題就是機關。

再聯想到之前迷倒的石頭開關,自然而然找出了破綻。

只是沒想到這機關是在臺階下面,這才有了上面發生的事情。

孟煜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随後快速松開牽着樓蕭寧的手。

甬道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

他拿出懷中的火折子剛想點燃,便被樓蕭寧一把抓住,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安靜的空氣之中有粗重的呼吸聲,明顯不是他們二人的。

孟煜自然也聽到了這呼吸聲,輕輕放手,把折子放回懷中。

腰間的軟劍還未抽離,只是握住了劍柄。

他警惕着四周,與樓蕭寧背靠着背,沒敢往前走。

後山的臭果沒了味道,從一雙暗紅的眼睛面前掉落,卻沒有掉在地上,只留下一攤濃稠帶着腥味的水漬。

鴉雀驚飛,帶起落葉,迷霧漸漸散去,一切都沒有異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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