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外面狂風大作,屋子裏燭火搖曳。
只能聽見筆沾墨,落筆寫字作響的聲音,若是此刻落了針仿佛也能聽見聲音。
暖黃映襯在樓蕭寧的臉上,為精致的五官打上了一層光,朦胧中顯得柔和。
頓筆,停手,動作一氣呵成。
孟煜靜靜地看着她的側顏,眼底帶着點不自覺的溫柔。
她坐在凳子上等待着墨水幹涸。
空氣一時之中安靜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等你什麽時候好些,我們再回去。算算日子流舟宴也該開始了。”她淡淡的說着,沒有轉過去,依舊背對着他。
在這裏待得久了,倒是真的不想回去了。
只是可惜,這裏終歸不是他們的歸宿,那權利中心無休止的争鬥才是。
是夜
青石板上堆滿了落下的枯葉,風吹雨打在這連綿不斷的廟宇之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參天古樹難能得支撐着,在這夜晚暴雨的摧殘下依舊堅不可摧。
蒼蘭寺內的廟僧們都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此刻上面的人摩挲着棋子,端詳着棋局,靜靜坐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臉上沒有什麽波瀾,一頭藍黑色長發披散在身後,面如冠玉,眉眼之間與孟煜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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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死了?一個不留?”雌雄莫辨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不帶一絲感情。
多年向佛早已經将曾經的情緒溟滅,只剩下平靜。
必般坐在離他最近的地方,遲疑地點點頭。
不大的屋子裏左右擺放着四張椅子,最上方還有兩張。
像是專門的議事廳,若是放在尋常地方倒是不稀奇,但偏偏這裏是寺廟還是護國寺。
專門修建的密室議事,多少有些耐人尋味了。
“這是否需要告知他們?若是被那群人查到了我們與他們的合作便暴露了。”必般說着,手上的佛珠滾了兩圈,有些擔心。
最上面的人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在必般後面的必涑開口說話了:“若不然再派一批人出去?但這樣未免會叫對面察覺。”
他說着,便又洩了氣。
必荼站在那男子的身旁,什麽話也沒有說。
“必荼,你今年也快十八了吧。”他開口,卻不是給出回答,而是繞了一圈問着無關緊要的問題。
必荼點點頭,不知道義父為何要這樣說。
案桌之上的茶盞碰到了盛放糕點的盤子,叮當的聲響在這裏格外顯眼。
風吹狂雨,卻在慢慢變小,逐漸聽不見雨落的聲音。
必般看着他,好似明白他為何要這樣說:“您的意思是?”
剩下的人也大概明白了要做什麽,卻只有必荼被蒙在鼓裏,不知道說什麽。
“那就去問問,這息寧的天還能支撐多久吧。”
他說着,驀然擡眼,看向必荼的眼裏帶了點慈愛。
眼角的細紋壓不住,他已經老了,但這場複仇,才剛剛開始。
想到在湖邊看到那張相似的臉時,他閉了閉眼。
若是他不是那個人的孩子,他是不會将他扯入這場陰謀的。
兩年的籌劃,他終究是失了初心,與自己一樣,畫地為牢,困在了這場仇恨當中。
“這就是亭子裏面的棋局。它将大局奠定,看似活動了細小的行動,但這些小棋子行動後,剛好圍住了整個大局。”樓蕭寧将紙拿到孟煜面前,放在他的手中。
手指相觸碰,另一方收回的很快,指尖似乎是在發燙。
樓蕭寧将手指蜷縮,不自覺的酥麻從脊梁骨爬上了心髒,為之一顫。
回去該看看大夫了,她想,最近身子越發不利索了,各種奇怪的感覺。
尤其是,好幾年沒有毒發的蠱,這短短幾個月發了三次。
怪異的情感滋生,枯木生出了葉。
孟煜接過來,仔細觀摩着。
他擡眼看向她,骨節分明的大手冷得泛白,一動便扯到背後的傷口。
手指點在孤立無援的白子上,他開口,吐出幾個字:“你不覺得,這一棋很怪嗎?”
樓蕭寧順着孟煜的目光看過去,這一顆看似被包圍住,但其實絕地逢生,如果走好,是可以突圍的程度。
那這一顆,代表的是誰?
徹夜未眠,燭火都換了一批。
将将天明的時候,還是因為孟煜實在受不住才停止了交談。
她将紙張起來,放在懷裏,推門走了出去。
一夜的暴雨将花草摧殘的厲害。
潮濕的空氣味混雜着荼蘼的花香,在這空山新雨後顯得格外醉人。
她沒回房間,實在是沒什麽困意。
熬了一夜之中眼底有淡淡的烏青,但她并不在意。
倚靠在圍欄旁,無言勝有言。
手上的佛珠不斷轉動着,沒有理由,但心中就是一陣的煩悶。
現在的事情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早就已經封閉多年的似蘭,為什麽會跟炵樓扯上關系,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似蘭會被覆滅,但為何什麽都不作為呢?
他們自以為在布局,但現在才發現,原來他們也是棋中人,早就已經被算計好了。
林中局,棋中人,那會不會下棋的人也在其中呢?
突如其來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議,但卻又不是不可能。
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就是完全的掌控者,不是嗎?
秀眉微微蹙起,手腕上的骨頭被佛珠碾過,輕微的疼痛保持着清醒。
阿鳶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到了時陽城。
她回頭,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先看看出口在何處,到時候便可以直接帶着孟煜出去了。
外面是個小院子,一大片的莫柯花盛開,濃郁的香氣撲鼻,但是在屋子裏的時候卻是什麽味道都沒有。
難道花香還會自動避開屋子不成,一定是有什麽東西在阻礙着它。
沒多想,她擡起手将口鼻遮住,朝着小院子的門口挪動。
外面的小溪繞着院子與後面的湖泊連接,開出了一條路。
樹木雜亂無章地肆意生長着,有些地方甚至不好下腳。
在腦海中快速将路給過了一遍,大概确定了出口的位置,她心一松,舒展開了眉毛,又走了回去。
身後微微的動靜沒有吸引住她的注意,只是微微側頭,便繼續往前走着。
“荒謬,簡直是荒謬。”葉重歌坐在凳子上聽着白茶彙報樓蕭寧近日的舉動,聽完不禁扶額。
白時單膝跪在下面,白茶則是站在一旁,不解的眨眨眼。
“閣主,是有什麽問題嗎?”
她問着,卻好似知道了些原因,有些心虛地收回眼睛。
葉重歌手指在桌子上不斷敲着,聽到她這話擡眼,一雙靈動的眼裏滿是無語。
“這譽王府,是沒人了嗎?”她問着,聲音懶散,卻不威而立。
偌大的一個譽王府,光樓蕭寧身邊就有三個可用之人,但偏偏知道危險卻還讓主子出去。
說出去也不知道是該笑話主人的傻還是下屬的不作為。
白茶搖搖頭,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
她轉頭看向白時,不知道為什麽她一言不發。
“若是現在我們再去恐怕會打草驚蛇,不如留在這裏等殿下他們回來。”白時注意到她的目光,冷靜地分析着。
葉重歌将撐頭的手放下,面色凝重地看着她,“你以為譽王多日不見客,南玉飯閣少東家終日不出現,就不打草驚蛇了嗎?”
說完,上下打量了兩下白時,不動聲色地轉過頭。
“現在白茶你回府找譽王身邊的侍衛,讓他跟白時一起去蒼蘭寺,扮香客等人。若是一晚都沒等到人,那便冒身進去救人。”
這麽久沒有回來,要麽就是被抓住了,要麽就是負傷嚴重走不了,更有可能是....
但剩下的結果誰也不願意去想。
葉重歌站起身,側邊裙擺開衩到小腿上,白色的裏褲将一雙纖纖細腿包裹着,看不見深處。
這是為了行動方便,若是不開叉打架的時候可不好打,白茶白時的衣裳都有這個特點。
樓蕭寧是個聰明人,她怎麽會選擇這樣冒險的事情呢?
這樣做的後果是把自己推入深淵,最大的可能便是....她的身邊有鬼,可是誰呢?
又是誰,能夠有能力在她的身邊安插人手,腦子裏閃過一個人,但很快便否定了。
如果真是烏蘭雅安插的,現在她已經死了,那個人掌握了她的動靜也沒辦法傳遞消息。
那是不會讓她忌憚的,那會是誰?
她走着,绛紫色的大袖衫上繡着精致的鳶尾,枝丫放肆生長,在裙擺處繡出大片光彩。
風拂過琴弦,沒來得及撥動便離開了,只能碰撞着琴身的流蘇,微微晃動。
屋檐下的鈴铛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巨大的槐樹此刻枯葉不斷掉落,沒人打掃。
枯黃的葉與潮濕的地面似乎格外般配,秋日好景,莫名的孤寂。
綿綿的小雨落下,不大,但平添了幾分蕭瑟。
沒有人敢上前打掃,小小的女孩跪在宮門外,單薄的身子不斷顫抖着,似乎下一秒便倒地不起。
五官精致,連臉型都是極好的,只是可惜整個人瘦骨嶙峋的,看不出是八九歲的孩童,倒像是五六歲的孩子。
“二公主啊,您也別怪奴婢,若不是您不知好歹地撞上來,皇後娘娘怎麽會受驚呢?”
一旁的嬷嬷穿着厚實的棉衣撐着傘站在一旁,心中不滿的很,朝着孟叢熈發洩着。
“您說說您,雖然比不上別的皇子公主,但日子到底還算是好的,這冬有炭夏有冰的,過得哪兒不如意了?就蕭妃那個德行,沒牽連到你就不錯了,如今還敢鬧到皇後娘娘面前來。還真是過慣了安生日子,連這點不算苦的苦都吃不了。”
字字錐心,雖然一口一個您,但卻是打心眼裏看不起她,沒有給過尊重。
叢熈哆嗦着已經泛白的嘴唇,想開口反駁些什麽,但是太冷了什麽也說不出來,幹脆閉了嘴。
她想說不是的,她母妃不是那樣的人,宮裏的人也沒有對他們姐弟很好。
冬日裏的炭都是生了潮的,夏日裏也沒有冰,自己沒有碰到皇後娘娘,是皇後自己倒地的。
但是沒有用,一個執掌後宮的皇後和一個不受寵愛的罪妃之女,不論對錯,後者都是錯的。
她只能抱緊自己,膝蓋已經變得麻木,但是她不可以放棄。
玉衡發燒了,不能受寒。
那些藥渣吃了明明好的多,卻因為秋日裏冷,宮殿破破爛爛的受了風再次燒了起來。
她已經沒有母妃了,不可以再沒有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