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這樣想着,她直了直身子,哪怕冷的發顫依舊不肯倒下。

“嬷,嬷嬷若是覺得冷了便回去吧,若是我起來了自然會有人告訴娘娘的。”叢熈說着,聲音裏已經帶着顫意。

那嬷嬷上下打量了兩下叢熈,略有些不自在地将手中的帕子遞給了她,再看向她的眼神裏帶着點憐憫。

別的她幫不了,這帕子也算是最後的施舍了。

發濕噠噠地沾在臉頰上,身下漸漸開始有血蔓延,但被雨水沖洗,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聞到血腥的味道。

周圍人離得遠,又或者說是注意到了但不在意。

一個公主在這宮門之外跪了這麽久依舊沒有人在意,這是羞辱也是示威。

從此以後,她會連這深宮之中最下等的宮人都不如,誰人都可以差遣她,只要不會被發現。

準确來說,是除了被陛下發現,被誰發現都沒有問題。

漸漸沒有人在意她了,都開始各自的灑掃。

更有人‘不小心’将髒污的落葉掃在她的身上。

叢熈依舊忍耐着,不吭聲。

小小的奶團子被嬷嬷抱在懷裏,臉頰上還帶着紅暈,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卻也在看見叢熈的第一眼立馬高聲呼喊着。

“阿姐!”

孟煜說話聲音不大,嬷嬷又在看見那龍攆的那一刻快速将他的嘴捂住,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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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熈顫微微地擡頭,面前的德祥公公正對着她拿捏不定。

高攆之上的男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叢熈便轉過頭去,毫不在意。

明明就在不久前,父皇也是會抱着她,說自己是上天送給父皇的禮物,可才不過幾個月,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

叢熈壓下心裏的難過,一雙已經血肉模糊的雙腿一寸一寸的往前面挪動。

挪過的地方留下一條血痕。

德祥公公心中一驚,手中的拂塵不斷換着方向,擡眼看向那俊美威嚴的男子,得到了他的應允,一狠心對着叢熈便是一推。

“哪裏來的肮髒東西,敢擋了聖駕!”

叢熈本就跪了許久,被這麽一推立刻摔倒在地,那雙沾滿了鮮血,已經被水泡的發白的可怖傷口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高攆之上的男人依舊沒有任何回頭的舉動,就連德祥都沒辦法再繼續驅逐這個孩子。

父母輩的恩怨她又怎麽會懂得?

從高高在上萬人寵愛的貴女一下子跌入泥潭,成了人人可打的肮髒東西,這樣的落差便是一個成年人都無法接受。

叢熈不能接受,但她必須接受。她的弟弟還需要她。

見叢熈被推到在地,小孟煜拼盡全力推開嬷嬷,跑過去護在了叢熈的面前。

“不許你欺負我阿姐!我阿姐不髒,她是息寧的公主!”六歲的孩童燒的不輕,滿面通紅,誰都能看出生了病。

卻還是護在姐姐面前,不離不棄。

叢熈趕緊将他拉在懷裏,跪在地下說着:“玉衡年紀尚小,還請公公不要責罰。叢熈只是想求些炭火給弟弟,別無所求。”

她說着,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父皇不要他們了,孟煜不知道,叢熈知道。

父皇有很多孩子,但叢熈和孟煜只有一個父親,如果這個父親不要他們了,那他們也不要這個父親了。

只是身在深宮,不得不屈膝。

孟蕭程坐在上面,沒有看跪在下面的一雙兒女,只是颔首讓人繼續往前走着。

連父親都不肯幫他們,那皇後娘娘更不能幫他們了。

叢熈摸着身後淋了雨,還在安慰她的孟煜,小聲嗚咽了起來。

嬷嬷見龍攆離開,立刻趕了過去,将傘給兩位小主子撐着。

該怎麽辦啊,母妃,該怎麽辦啊。

玉衡生病了,但是父皇不會管,他也不會再心疼叢熈。

叢熈該怎麽辦啊。

九歲的孩子再也壓制不住情緒,疼痛迫使眼淚越來越多,到最後只能咬着手背防止自己哭出聲來。

宮道被拉長,叢熈哭泣的背影越來越小,聲音也越來越小,到最後成為一個小點完全消失不見。

似乎是明白這一次離開便是永別,孟煜拼命地向前跑去,他想告訴阿姐不要回去,他不想要阿姐死去。

叢熈死換玉衡生。

直到最後一刻她也不明白為什麽會被最親近的嬷嬷殺死,也不知道在她死後的孟煜日子開始好過,甚至可以去上書院學習,可以揮霍着屋子裏的冰塊。

她更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她死後大病一場,醒來後忘記了許多許多事,認賊作父母。

孟煜頭上冷汗冒了出來,一樁樁遺忘的往事,那些痛苦的回憶蔓延出來,似乎是要将頭骨都震碎。

他往前,拼命跑着,想要抓住拿一點點光,黑暗在身後蔓延,在永墜深淵的時候,放棄了希望。

嘴裏不斷念叨着阿姐,卻沒有人給他回應。

如果可以,他想要與阿姐換個位置,他作兄長,來保護她。

在絕望的時候,一雙帶着涼意的手握上了自己的手。

像是溺水的人在水中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昏迷沒有意識也不願意松手。

仿若是最後生的希望。

情緒漸漸平複下來,安穩的睡了過去,只剩下一臉複雜的樓蕭寧。

她的手被桎梏住,無法動彈,像是什麽藤蔓纏繞無論怎麽掙紮也無濟于事,甚至會越來越緊。

半晌,松了口氣。

算了,沒必要跟一個燒糊塗的人計較。

她垂眸,骨相完美,側顏堪稱絕色。

帶着點不知名的情緒,掩藏在半明半暗的屋子裏。

手腕微微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放在他的手中,将臉撐起小寐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個日夜都沒睡,還是這個屋子裏的氣息太過溫暖,又或者是肌膚相親,被夢魇傳染,她竟也開始做起了夢。

夏日炎炎,湖面被風吹起漣漪。

垂柳落在玉湖旁,沾濕的葉下遮蓋住跳動的魚兒。

船槳在一旁劃動帶起陣陣水圈,時不時飛濺起水花,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又掉落了回去。

萬紫千紅在這裏争先釋放,但最吸引人目光的卻是不争不搶的青綠色。

綠葉襯紅花,但就是這樣不會引人注目的淡雅卻能吸引共頻的人。

樓蕭寧偏愛青色,垂眸,根根分明的睫毛濃而密,輕羅小扇下垂在臉上落下淡淡的陰影,好看的緊。

身旁來往的很多人上了船又下了船,來來往往,快的像是這水流,一眨眼面前的就不是之前看到的了。

船夫剛剛靠岸,便瞧見她站在那兒不知道幹什麽。

這小姑娘站了許久又不上船,說是賞景吧她又站着不動,就看着那柳樹。

一身貴氣難遮蓋,衣裳也是上好的绫雲織錦,之前跟那布莊老板瞧見過,一匹就能賣出一金,這是多少人一輩子也賺不來的錢啊。

這樣子也不像是沒錢坐船的樣子,猶豫了會兒瞧見另一邊的小船行駛過來他趕忙開口。

“姑娘可是要乘舟?這湖面上涼快,吹吹風喝口茶什麽煩心事兒都沒有了。”他憨厚地笑着,對樓蕭寧說。

她回過神,手中的佛珠已經轉了一圈,垂下的小珠随着動作碰到手腕上的骨頭,不疼有些微微的酥麻。

風吹過,将發絲帶起,青草的芬芳混合着花香撲鼻,澄澈的湖面上倒映着自己的樣子,有些恍惚。

鬼使神差,本該拒絕的話語被吞下,吐出一個“好”字,直到上了船,搖搖晃晃間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

微微嘆息,算了,坐便坐了吧。

本身心便亂了,要是轉一圈能緩解一下,也是好的。

船夫見她已經落座,勤快地繼續招攬客人,一艘小船不大,可以坐兩三個人。

樓蕭寧拿起茶杯,泡的是西湖龍井,只是有些劣質,微微喝了一口潤了潤唇。

“直接走吧,我包船。”她說着,将茶杯放下。

船夫愣了愣,這船不大,包船未免不太劃算,很多時候客人便選擇了拼船。

不過既然這姑娘開口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像這種大戶人家手中随便一個子便夠尋常老百姓一年的開銷了。

搖搖頭,繼續打起精神賠笑道;“好嘞,姑娘放心,我張老四的船可是又快又穩,包您煩惱全消。”

樓蕭寧沒有說話,只是撐着腦袋,去看窗外湖中心的景象。

美則美矣就是船太多了些,人人都在這一片湖泊來游湖,多少會失望些,想來不會再坐第二次。

但是也沒辦法,這些船夫就是靠着這一艘小船撐起了整個家。

湖面上的船不僅是船,更是一個個不算富裕卻溫馨的家庭。

她沒了繼續看的心思,風裏都帶着燥意,原本想平複心情,卻反惹了一身煩躁。

船夫行駛着,小心避開前面的船只,慢悠悠地游走在湖面上,卻不料躲過了前面卻沒躲過後面。

“碰”的一聲,船只相撞。

撞的雙方的船都不穩妥,搖搖晃晃起來,茶杯快要落地時樓蕭寧手疾眼快地接住,放回了原位。

轉頭,對上了少年幽深的目光。

眼底不似上次看到的那樣明亮,此刻暗淡,像是沒了希望。

孟煜自然也看到了她,但是心緒沉重,說不出來的煩悶。

前面的兩位船夫開始吵鬧,呵斥中是漲紅的臉,甚至開始推搡了起來。

孟煜看着她,心微微收緊,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問問如果是她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怎麽做?

這樣似乎什麽都不在意的人會怎麽去做這件事情,她會給自己答案嗎?

良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如果有一樁深仇大恨不敢去做,你會怎麽辦。如果不做你會憤恨,會永生陷入悔恨當中,可若是做,你又會良心不安,遭到世人的譴責。”

樓蕭寧轉頭,不明白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可這裏沒有別人,只有她。

他說的似乎很容易去代入,至少對于她而言是這樣。

深仇大恨因為親人,因為懦弱而不敢去動手,明明早已經不将她當做親人但卻依舊無法做到那般狠心的下手。

若是不做會後悔,會覺得自己對不起阿爹,但若是做了自己不就與她一樣了嗎?

恍惚間,思緒飄遠而又收回,紅唇微啓,一張一合相互碰撞。

如山中泠泉不谙世事卻又幹淨脫俗的聲音進入孟煜的耳朵裏,不過一句話,便狠狠撞進了心裏。

“別因為有顧慮就不去做,這個世界不會給你猶豫的時間,你若不做,那便是別人對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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