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嚯,好大的帽子,好嚴厲的控訴。
孟煜側耳聽着,面上依舊溫潤公子的模樣,連周身的氣質都是芝蘭玉樹的,沒有半點邪氣。
但此刻不經意上挑的眉毛與孟蕭程重疊,父子二人的默契展露無疑。
這張子傑情真意切,句句帶鋒,看起來不像是假的,但那常嚴看起來雲淡風清,絲毫不慌,一時之間倒是分不清楚誰對誰錯了。
其實這件事情已經在時陽城沸沸揚揚鬧了有個五六日,但孟煜前段日子一直在蒼蘭寺的後山,回來了又一直在養傷,加上流舟宴的事情,消息閉塞也是正常。
孟蕭程的吃驚則在于這件事他明明是交給了湯潮來辦,但是卻是張子傑提出來的,有些摸不準他這是要幹嘛。
德祥手捧着那封奏折,好似拿着的是什麽奇珍異寶一般,顫顫巍巍地遞給了他。
“張大人這話倒是說笑了,若是犬子真的當街做了那等事,老夫還堂而皇之地帶走,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常嚴跟他一樣,是绛紫色的官袍,但頭發已經開始花白,四四方方的國字臉上五官銳利,倒是不怒自威,不笑時是能吓哭小孩的程度。
“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為自家妹妹的關系就為所欲為了,這些年你明面上幹的好事還少嗎?”張子傑冷哼一聲,繼續嗆他。
朝堂下的文武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竊竊私語蔓延開了,各執己見,都等着孟蕭程的發作。
手中的奏折密密麻麻,看得叫人頭昏,但他還是耐着性子仔細閱讀完。
“常榮舟現如今何在啊?朕記得,他是禦史中丞是吧?”他轉頭詢問着德祥,等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後再次開口,“那便将他叫上來,當面對峙對峙,總不能叫朕寒了二位愛卿的心吶。”
他這話說的毫無纰漏,一碗水端了個平。
良久,沒人站出來,而常嚴頭上則是冒出了幾顆豆大點的汗。
Advertisement
孟蕭程嚴肅了起來,眼神掃過常嚴,威壓将他壓的有些厲害。
“常榮舟人呢?在何處啊?”他說着,聲音裏已經帶着點怒意。
下面很快上來一個小太監在德祥耳朵邊上說了些什麽。
大堂之內沒有風,就算有也是最外邊的大臣們受風。
孟煜在無人注意的時候轉頭看向孟劼,似乎是在說:‘兄長如此小心行事,可惜了有個愚蠢的表兄在後面拖後腿。’
面上的表情雖然沒什麽變化,但是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想說的。
那種明知道他在犯賤,但是就是找不出證據的感覺,他倒是學到了孟修的精髓。
不愧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但這麽好的兄弟不還是刀光相對,到最後踩着他的血肉坐到了這個位置。
心裏雖然這麽想着,但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是被孟煜給氣到了。
狠狠剜了他一眼,沉下氣來,準備等父皇說完再作打算要不要開口。
一時之間朝堂沉默,誰也沒再說話,等待孟蕭程的發話。
今晨的雨一直落個不停,似乎是要将這幾日積攢的委屈都傾吐出來,淅淅瀝瀝的叫人好不寧靜。
今日是沒辦法出門了,樓蕭寧坐在屋內,面前是一把琴。
枯木鳴鸾是前任鳳君樓知最喜愛的琴,也就是樓蕭寧的父親。
玉琴七弦鸾鳳,岳山焦尾,上好的百年衫木析。
暗探蒼古,三準停勻。
這不是普通的琴,不止在于它的造價昂貴,也不在于流傳了多少年被誰彈過,最重要的是這是一把孤琴,還是一把帶着神力的琴。
沒有人知道它的來歷也沒有人知道它的鑄造者是誰,又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被鑄造出來的。
如果不是樓知在那一次與洛湘的對戰之中彈奏,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這把琴的名字。
一把琴,操縱千軍,打的洛湘節節敗退。
流傳最廣的傳言是說,枯木鳴鸾是當初的四神獸之一的朱雀心口的羽毛幻化而成的,其中蘊含着朱雀的力量,深不可測。
更有甚者說,樓知死後的靈魂附身在了上面,但具體是怎麽回事,誰也不知道。
這樣的一把琴,不止是習琴者心之向往,更是連兵家常勝也想見識見識,哪怕見過一眼也值得炫耀一輩子。
但偏偏它再也沒有出現在衆人的面前過,而此刻,它出現在了樓蕭寧的手中。
纖纖玉指撥動琴弦,古樸大氣,單一個不成音節就能試出這琴的曼妙之處。
葉重歌看着她撥動又不彈,來回試探,有些想笑:“你說這世人總是對傳說中的東西那般好奇,真的見到了發現不過如此會怎樣?”
月白色衣衫上面用金絲繡着鳳凰,鳳凰嘯天,神獸的威嚴也就只有朱雀的繼承人才能夠壓得住了。
樓蕭寧用絲帶将頭發都挽起,紮在身後,淡淡地開口:“他們不會否定傳說,只會否定自己的無能。口口相傳,知道的人多了深信不已,哪怕覺得有不對,在日積月累下也會被同化。”
她說着,突然停下了動作,若有所思地看着葉重歌。
察覺到被注視,紫衣女子的轉身,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的臉,帶着疑惑,不明白她的停頓。
“口口相傳,人言可畏。那麽如果我沒死的消息傳出去了呢?”她說着,語氣裏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葉重歌看着她,撥柿子皮的動作一頓,随後是不可置信:“你瘋了吧?不可能,絕對不可以。”
“早晚都要傳出去,早一點晚一點有何區別?”她依舊淡定,就連情緒的起伏都沒有,也有一點的猶豫。
葉重歌看着她,氣笑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現在他們什麽都沒有準備,甚至才剛剛決定好招兵買馬。
而她現在把這件事情說出去除了給自己增加暴露的風險,她想不到還有什麽別的好處。
‘你到底知不知自己在說什麽?如果提前暴露出去,牧蚩多勒那個暴虐的性子就算翻了天也得找到你,我看你真是在息寧的安生日子待夠了,才會說出這種荒謬的想法。”
葉重歌一連串的話将樓蕭寧砸醒,睫毛跟着顫了顫,似乎剛剛恢複理智。
是啊,她是在幹什麽才能說出這樣不考慮後果的話。
關心則亂,她到此刻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現在的情緒過于被動了,已經完全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了。
想要提前将消息暴露出去,讓那些沒有希望的人重新生起希望,不要再麻木放棄,至少有一份希望在,能支撐他們活下去。
但那之後呢?他們懷抱着希望的死去嗎?他們沒有能力反抗,做不到的。
兩萬重騎兵,是連息寧都不敢輕易出手的存在,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又能怎麽反抗。
她越來越不像是自己了,這樣不顧全大局的想法。
見她沒有說話,葉重歌也沉默着将柿子剝好,想要遞給她。
她跟樓蕭寧這麽多年的好友,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畢竟昨日似蘭的信才來,今日她便沖動了。
用腳指頭猜也知道她被影響了,就算是鋼鐵般的人也會被影響,更何況從小被教導将子民放在第一位的她。
烏蘭雅這個人,如果不是看到她對樓蕭月的态度,她真的會以為是個大變态。
頓了頓,就是看到了更覺得變态。
既要樓蕭寧将子民社稷放在第一位,甚至放在自己的生命面前,但是卻又要她親手殺死所在意的全部人和事,不能有一絲多餘的□□。
可樓蕭月.....想到那個善良天真的小姑娘,真是兩個極端。
如果她能像對樓蕭月一樣對樓蕭寧,不一定成長為多天真的姑娘,至少不是從前那樣毫無人性,像是傀儡一樣的,又或者是如今這般擰巴的。
從前她只嘆有神仙眷侶的夫妻卻做不到對孩子愛,但如今才知道原來比起前一種,厚此薄彼無理由的偏愛,更叫人心痛。
嘆了一口氣,将柿子往前遞了遞,直到樓蕭寧接過,她才從桌上拿出帕子将手擦幹淨,坐了下來。
還沒等她出口勸解,樓蕭寧便再次開了口:“這般荒謬的念頭不會再提了,現如今不能只得空想,還是該好好謀劃将計劃壯大。”
子民的苦難,來自上位者的無能。
鴉羽般的纖細睫毛顫了顫,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着手腕骨上的佛珠。
她都這樣想開了,葉重歌還能勸什麽,又還能說什麽。
嘆了一口氣,雕花镂空的窗棂外打下淅淅瀝瀝的大雨,帶着殘落的花枝,望不見外面的景象。
*
沉悶的烏雲并不在意人們的謾罵,依舊按照自己的想法不斷地砸落下這一場暴雨。
就如同朝堂之上,此刻氣壓低迷,誰也不敢說話。
直到德祥尖細的聲音顫巍巍地響起,才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般在這偌大的殿堂炸開了花。
“陛下,方才都問過了,這常榮舟仗着自家父親的官威加上本身官職不大無所事事,已經好幾日未曾來上過朝了,登記簿上面倒是無出處,按時按點的到。”
如果這件事不是發生在左相府,孟劼大概率會第一個出聲嘲笑,再一通亂怼,但現在發生在自家“舅父”身上,他閉口緘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先不論常榮舟有沒有當街殺人,就沖着他這蔑視皇威,還将這官威耍到朝堂之中,就夠他吃一壺的了。
孟蕭程怒極必反,嘴角抽動着,算是明白為何湯潮這個老狐貍不出面了。
感情他是一早便注意到這件事情,但礙于他那張嘴不會說,自己可能會蓋過這件事情再次交由大理寺查辦,反而忽略常榮舟不上朝這件事。
深吸一口氣,他的聲音裏都帶着怒意,“既然常榮舟不喜來這朝堂,那日後也不便再來了,好生在家中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