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章

這話是什麽意思,也不需要再多說些什麽了,很明确。

常榮舟的官雖然不大,但也有個官,日後常嚴再扶持一把,能再往上爬多久也還是個未定數,但未來肯定是光明的。

但偏偏他自己不求上進,竟然做出賄賂登記小官的事情,還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被人拆穿,大理寺的案子未清,又失了官職。

常嚴的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到底是兩朝元老,很快便恢複了鎮定。

雖然嫡次子官職丢失,但常家還有個嫡長子和庶次子。

更何況這朝堂之上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都是他常嚴提攜上來的。

雖然有的已經臨戈倒壁,但仍由許多忠心耿耿的桃李,一時的動蕩是算不了什麽的。

常嚴思緒百轉千回,官帽之下花白的發是閱歷的代表。

常榮舟官職丢失是小,但若是真的承認了他當街殺人,而自己又帶走他,這對常家其他人的仕途來說無疑于是一種打擊。

連父親都包庇這等行徑的小兒,那常家其他人,人品又能好到哪裏去?

看來只能放棄常榮舟了。

不光常嚴這麽想,站在中間靠前的淺緋色衣衫的男子與最前面的父親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他便是常家的長子常榮鋒,至于再靠後些的淡青色身影則是常家的庶三子常榮骁。

棄車保帥,這是目前的唯一辦法。

縱使知道這是有心人在背後污蔑也沒有辦法再保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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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榮舟再蠢也不會蠢到當街殺人,這件事情的背後想來還有人在背後助力,但具體是誰,他們都不敢去想,與其說是不敢,不如說是不能。

閻王叫你三更死,你就絕對活不到五更。

帝王有意打壓誰也不敢直面剖出,但這件事背後一定還有人在推波助瀾,具體是誰呢?

常嚴擡起頭,精明的眼撞進高位之上漆黑的眸,裏面幽深,只能看見帝王的威亞,除此之外沒有了別的情緒。

也許最開始,并不是陛下要這樣做,只是有人這樣做了,他才開始推波助瀾。

手中的拳頭捏緊,但很快放松。

此人到底是誰,還需要好好探查一番,再次掃過孟煜,眼底多了份深沉。

可憐那常榮舟不過是在家睡了一覺起來,便被家族所抛棄了。

“常相這幾日想來也是年老了,既然如此那便跟着你那好兒子回家好生休息幾日再來吧。”

孟蕭程冷眼看着場上三人隐秘的動作,聲音裏已經有了不耐煩。

“至于常榮舟當街殺人一案,那便交給大理寺繼續去查,譽王可輔助湯愛卿,務必要調查出這背後的真相,将真兇緝拿歸案。”

他說完,也不過須臾間,便聽見德祥尖細的聲音在大殿回旋:“退朝——”

百官齊聲,恭送帝王,待孟蕭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之上,這些或年邁或年輕的朝臣也沒有再多留的意圖。

常相這件事,該嘲諷也不能當面嘲諷,誰敢不要命的去觸這個黴頭。

孟煜恭敬地鞠躬,面上沒有多大的表情,依舊那般清冷的溫潤。

“兒臣謹遵父命,定當查清真相,還死者清白。”

“微臣謹遵帝令,定當查清真相,還死者清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他側頭,不經意與湯潮對視,彼此之間都能看得見眼中的笑意。

只是再次回頭看向對面的孟劼時,嘴欠地一笑,明明不帶任何嘲諷之意卻滿滿都是嘲諷。

孟劼本就陰郁的臉色沉了沉,卻還是沒說什麽,只是靠近孟煜的時候手加重在肩上死死捏了一把。

原本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被這麽重重碾過,帶着徹骨的痛意從脊柱爬上了孟煜的臉上,但他依舊沉下心來,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父皇如此信任七弟,玉衡可要好好辦啊,切記不要讓父皇失望。”他咬牙切齒地說完,手一松,看着孟煜。

對方微微一笑,依舊不卑不亢,“兄長所言自然,玉衡定然不負衆望,也絕不手下留情。”

孟劼聽完,也不再多與他糾纏,神色冷峻,帶着怒意的腳步朝着外面跟着衆位大臣一起往外走去。

待到各臣子如潮水般褪去,湯潮再轉身朝站着不動的孟煜走上前去,門口的小公公關門也不是,不關也不是,心一橫還是沒敢上前催促。

吹胡子瞪眼的小老頭上前,一眼便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趕緊扶着他下着階梯。

“你小子怎麽回事?受傷了?”湯潮擔憂地問着,還左看右看警惕的很。

孟煜點點頭,這個樣子說是沒事也有事了。

外頭在下雨,還不好直接回家,不少人都選擇先到百官待漏院①中先行休憩一會兒,等雨停了再回去。

但孟劼和孟煜他二人雖然已經在外建府,但在宮中還是有着住處的,平時上朝也不用去待漏院,多走兩步回到自己的住處休憩,反正會有人來通知。

孟煜是因為沒有母妃是由陛下親自帶大的,所以并不是在某一嫔妃的院落當中,而是有一個墨殊院單獨居住。

孟劼則是因為他自幼不受皇後喜愛,單獨撥了個離坤寧宮的小院給他,反正只要餓不死就行。

孟劼平常不會去那裏,但孟煜則是時常在墨殊院待着,畢竟一個在後宮中一個則是在後宮和前朝的空隙中。

而此刻,湯潮正扶着孟煜欲往墨殊院而去,卻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攔住。

他看向一臉擔憂的小老頭,微微搖了搖頭,并不打算回墨殊院。

傷口雖然疼,但并不算很難捱,足以撐到譽王府,再休息幾個時辰,緩和一下便不足以為懼了。

“前兩日去寺廟上了香,山路崎岖,夜晚回去時受了點小傷罷了。”他說着,跟着咳嗽。

湯潮哪裏能聽不到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雖然有些慘但還是想笑,“既然是上香,香帶了嗎?”

既然這小兔崽子非要打謎語,那自己便陪他打謎語。

但也僅限在皇宮當中,出來皇宮再不好好說話,他大理寺卿的威嚴便要展現出來了。

小胡子頑固,如同他的主人一般,傾盆大雨落下,躲在這宮道長廊之中,任憑風吹雨打,都不能夠靠近分毫。

“自然是帶了,還拿了不少回來。”孟煜笑着,還有心思跟着他一起開玩笑。

明明身後的傷口開裂,疼痛蔓延開來,但面上卻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這個時候好似才是真正的他。

對于普通人來說足以昏迷一兩日的程度,對于他來說卻還能撐過這一段時間而不倒下,身體的強健在這個時候體現了出來。

披在溫潤面具下的狼,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會徹底放下戒備。

原本還開着玩笑的小老頭聽見這話可是繼續不起來了,如此冒險,拿自己的命去做賭注,他倒是想看看這是什麽香。

嬉笑聲停止,孟煜也收斂起了神色。

有些事情,是他無論怎麽問也問不出來的。

他想問,但湯潮不一定會給他答案,又或許是那個答案太過于沉重,他不敢去問,只敢一步步剖析,自己找出來。

宮門巍峨,莊嚴肅穆。

深紅色的宮道冗長寫滿了這百年的歷史,多少女子的哀怨殘存,逃不開,躲不掉。

到最後失了自己的本心,沉淪與權利的漩渦當中。

皓月當空,新雨依舊不聽。

垂落在一旁的手腕皮膚冷白,窗外一朵朵純潔的花影,映在斑駁的地上,像是一副美麗的水墨畫。

恍惚間,再次看到了那個哀傷的女子。

蕭妗坐在楸樹下的石凳上,滿樹的紫花紛楊而落,到最後安靜地将時間凝結,連如此豔麗的花也蓋不住她的風華絕代。

他開口像問什麽,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只能靜靜的看着。

畫面一轉,眼前的女子慢慢轉過頭來,卻不是蕭妗。

女子清清冷冷,桃腮似雪,她不悲哀,也沒有故事,就好像游離在這六道之外的一縷風。

可風來去,花開花謝,都是自由的,而她從未曾有過自由。

孟煜有時候覺得,她不像是個人,因為她沒有生氣,但這兩年的魂牽夢萦卻又讓他覺得,痛入骨髓。

原來人到了痛苦的極限,是麻木。

他沒有籌碼,沒有勝算,憑的是血海深仇,是步步為營,走到了那一個位置。

他為自己争取到了籌碼和勝算,但是這一場以利用開始的合作,終究只能是合作。

夢裏的場景光怪陸離,不斷變化着,他在海水中掙紮沉淪,到最後是屍山血海讓人驚醒。

頭上有薄薄的汗浸出,從額角一直蔓延到下颌,到最後沒入衣領,什麽也看不見。

身上的傷口已經重新包紮過了,睜眼便是一片黑暗,神情還有些恍惚。

半晌,思緒緩了過來。換過藥之後他便回了書房,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倒是沒了印象。

但看着此刻外面的天和身體傳來的餍足感,想來睡了很久。

風吹雨打在馥郁的花枝上,妄圖将它打壓下,去到那地上的髒水當中,一次又一次,卻都被頑強地抵抗,不知過來多久,風雨漸漸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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