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紙張随着動作跟着翻頁,冷白寬大的手捧起,沾染上淡淡的墨香,還有一些黑色的墨跡。
想來才剛剛整理好不久,便送了過來。
他繼續翻看着,動作卻突然一頓,劍眉擰成半個川字,“啪嗒”一聲,将卷宗合上。
玄色的衣袂被風帶起,連空氣當中都是墨香的氣味。
撞過一旁的案幾,快步走到外面的守衛身旁,冷厲的聲音不急不緩,但卻能讓人感受到一股凜冽的風。
“這份卷宗是何人送來的?”
守衛還沒來得及行禮便被孟煜給阻止了,也不便再行禮,老老實實回答了起來。
“是六哥親自放在屋子裏的,約莫有快半個時辰了。”
小六?怎麽會是他?
自己分明早便讓他出去了,為何會返回來?
墨跡未幹,這不是之前的那一份卷宗了,裏面的信息也不對了。
換卷宗的人,會不會就是當時常榮舟事件的幕後黑手,而這份卷軸裏有暴露他們行蹤的線索。
但這份卷軸都是大理寺內親自記錄的,這一份卷軸沒了,記錄還在,依舊可以知道。
眼簾垂下,側臉俊逸,棱骨分明,讓人忍不住再多欣賞這樣的美男圖。
手指無意識摩挲起手上的白玉扳指,他們不是想要隐藏信息,只是想阻礙他們的調查,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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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一瞬間,那四個字便出現在腦海中。
動靜不小,将湯潮吸引了過來,不禁跟着嚴肅了起來:“這是發生何事了?莫非發現了什麽線索?”
他問着接過孟煜手中的卷軸。
墨跡未幹,是才纂寫好不久的。
湯潮臉色一變,立刻明白孟煜為何會突然詢問了。
事情發生了七日,這份卷宗在當日便采集分析,早已經完成了,按理來說墨跡應該早就幹涸了,可面前這一份卷軸......
明顯是有人交了一份新的過來,能混跡在大理寺當中肆無忌憚地篡改這機密要案,對方的來頭不小啊。
這是不把大理寺,和他這個大理寺卿放在眼裏啊!好大的膽子!
但生氣過後也跟着冷靜下來,開始思考這背後之人到底想幹什麽。
很快,靈光乍現,他與孟煜對視都明白了對方的目的。
但是拖延時間來做什麽呢?
“先去把常榮舟帶回來吧,至于這件事我去調查。”孟煜說着,将手放下理了理衣袖。
廳堂外面的照壁上雕刻着貔貅與各形雲霧,威風凜凜,叫人不自覺嚴肅起來。
風雨連廊簡單,一條道走到底,沒有多餘的分叉。
湯潮點點頭,這樣也好,兵分兩路效率高些,旋即卻又有些隐隐的擔心,就孟煜這個傷勢,萬一撐不住倒在大街上......
萬一來個刺殺,又或者被人撿了去關着,再或者被人扒光了再次丢到街上去。
前兩日西市不就有個喝醉了的壯漢,大半夜在街上把自己扒了個精光,第二日在衆人的議論聲中醒來的嗎?
也不知道這男子後續怎麽樣了,是不是羞憤欲死,沒臉見人了。
想到這兒不自在咳嗽了一聲,又想岔了,年紀大了這思緒也容易亂飄了。
吹胡子瞪眼,嘆了一口接一口的氣。
這混小子也不知道把身邊暗衛都派哪裏去了,誰家皇子獨自一人出行啊,這不是給賊人可乘之機嗎這。不像話!
這簡直就是不像話。
“阿七,你,你帶兩個兄弟,跟着譽王殿下,務必要确保他的安全。”小眼睛一轉,湯潮指着剛才回話的守衛說着,手還在胡子上摸了一把。
孟煜張了張嘴,剛準備拒絕,便看見面前矮半個頭的小老頭長籲短嘆地走來走去打圈圈。
忍不住偷笑,被他瞪了一眼只能握緊拳頭放在唇邊掩飾一把,跟着點點頭。
“好,那阿七你去找兩個兄弟跟我一起吧。”
阿七聞言略微有些受寵若驚,但還是很快答應道:“好嘞。”
随後便提着劍往前院跑去了。
他驚訝在孟煜一個皇子還是有力争儲君的封王,卻依舊翩翩有禮,謙卑溫和。
阿七曾有幸見過康王一面,對方刁蠻跋扈,滿身橫肉卻依舊嘲笑着別人,甚至逼迫他身邊比他瘦的侍衛每日同他一般進食。
十大碗的飯,三大碗肉,食物還不能做熟,惡毒之心昭然若揭。
他叫人看了個活春宮也不意外,那樣的人嚣張如此,沒有什麽臉面在。
他還以為所有的皇子都如同康王一般,哪怕沒有他那般不堪也不能稱之為人品好,但如今看來是他以偏概全了。
人總是這般,以偏概全,哪怕明知不對,但也依舊難以在自己身上做到。
直到有一日一個人或一件事打破了自己心目中的秤杆,才猛然覺醒過來自己也成為了那個以偏概全的人。
快要入冬,天氣漸冷,衣衫都加厚了不少。
時陽城的深秋似乎已經快要過去,晚秋初冬,也許還算不上初冬。
雨一場場地落下,似乎沒個停歇,也不知道是在夏日受了怎般大的委屈,才能夠如此不顧一切的發洩。
頑固的雨滴打在花枝上,就連孤傲的木芙蓉也經不住折騰,紛紛将笑臉遮下,花瓣濕答答地垂下。
一旁的金桂也好不到哪裏去,滿天落雨,如桂如水,一時之間分不清是在下雨,還是花落。
葉重歌沒在時陽久留,臨近年關,雖然說還有兩個月但也是快了,她得回相思閣主持大局。
策馬奔騰在一方竹林當中,雨落在草帽上順着往下滴落,泥點濺起沾不到身上,瞬間便看不見身影。
冷豔的女子神情專注,但實際上卻有些恍惚。
快三年了啊,距離她接管相思閣,已經快要三年,但她卻遲遲得不到長老堂的認可,唯一一個還是跟自己交好的樓蕭寧。
有時候她倒是很想問問葉君華,這個所謂的父親,為何要傳位于她,但轉念一想,他卻又只有她一個女兒。
多深情啊,這麽多年都不曾看過別的女子一眼,始終專一。
哪怕對愛人留下來的女兒也是一視同仁的不放在眼裏看過一眼。
他想追求愛情,想要守着母親的墳墓孤苦一生,那為何不将這些事情都處理幹淨了再交給她。
明明知道長老堂都是一群老頑固,就因為一個女兒身便從不認可她所做的一切。
在外她是威望極高的相思閣閣主,在內真正有話語權的人卻從未認可過她,得不到認可她就始終無法得到相思閣全部的權利,成為不了真正的閣主。
這麽些年來,她獨自成長,那位愛她母親愛到極深的父親可是從未管過。
江湖愛情,一段佳話,但這段美好并不屬于這個唯一的孩子身上,連一點愛都沒有。
雨勢漸大,動作卻不停。
葉谵緊跟在她身後,卻又保存好距離,剛好是遠遠守護的位置。
一旁的湘妃竹種了大片,風吹來,帶着雨與竹葉糾葛,剪不斷理還亂,是要誓死追究,共墜深淵。
道路泥濘,卻遮擋不住離開的決心。
蜀南招兵買馬,以相思閣的名義,終歸是江湖門派,各家各國都無法插手 。
更何況本身便低調,對外打的還是暗器人手的不夠。
懷中還揣着樓蕭寧寫的幾封書信,那日的決策還牢牢記在心中。
雖說自己不懂朝政,卻也是管理偌大一個門派的閣主,樓蕭寧當日的所言幾乎都記在了腦海中,她只需要照辦便可以了。
也不知道蜀南的情況怎麽樣了,從開始再到能出戰,三年時間太少了,更何況是要對牧蚩多勒的重騎兵。
就似蘭目前的情況來說,還得再加點火,到時候內憂外患,打個措手不及。
烏雲壓城,明明是白日卻看不到一點該有的樣子,陰沉沉的壓在每個人心中,連帶着雨都是煩躁的。
街市上張燈結彩,各處攤販的吆喝聲,食物在鍋中蒸騰,甜膩與辛辣交融,轉過頭又是新鮮的油柿子在叫賣,人來人往間是祥和的息寧。
孟煜找到小六的時候,對方正帶着最後一個目擊證人往回走,見到他臉上也沒有心虛,滿滿的天真。
“少卿!”咋咋呼呼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還帶着點興奮。
小六是兩年前進來的,到如今這個位置用了多少努力不由分說。
面前的胡同七拐八扭的,磚瓦上都生了點青苔,一條胡同裏至少有三十多戶人家,連大門都長得一樣,本就難以分辨,還要在這裏面穿梭還得找到當時的目擊者,實在是不容易。
道路本就不寬敞,還要在接口處都種上一棵柳樹,辛好不是飛絮的季節,要不妥妥地增添難度。
孟煜點點頭,看向他的眼神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冷厲,這種事情,不管再怎麽信任也是逃不開查探的。
說來說去還是對小六不甚信任的緣故,帝王家沒有絕對的信任,誰都一樣。
“人都帶回去了嗎?”他說着,仔細觀察着小六的動作和眼神。
小六還比孟煜大上個兩三歲,但是看着卻比他更甚少年氣,不大的眼裏都是亮晶晶的,看誰都極為真誠,但偏偏又油嘴滑舌的,每次都能收獲到不少別人套不出的話。
此刻一雙眼裏滿滿都是鬥志,沒有別的雜質。
小六聽見他的話點點頭,還有些驕傲地繼續說着:“那是自然了,全都分開問過話了,這個是最後一個。”說完卻又一頓,似乎是想到什麽,神秘兮兮地靠近孟煜,壓低聲音繼續說道:“不過我發現了一個疑點。”
面如冠玉的男子挑眉,帶起幾分痞氣,手指不斷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沒有說話,但是意圖很明顯了。
背後的傷口還帶着微微的癢意夾雜着痛,酥麻從脊骨攀延到頂,到最後化為灰燼。
“常榮舟,不是從醉仙樓出來的,他是從平康坊出來的。”他說着,便要将手中的重疊線索拿出來對比給孟煜看。
不是從醉仙樓出來的?那他為何會追着長嫣要殺她?
平康坊和醉仙樓雖然處在同一條街,但是一個在上街一個在下街,還是很容易分辨的。
“有人看到了他是從平康坊出來的?前些日子審刑,常榮舟可有說他是從哪裏出來的嗎?”孟煜問着,敏銳地抓住了兩個關鍵點。
一個是群衆所看見的,一個是常榮舟自己本身,這二者相互矛盾,那便最有可能是突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