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樓蕭寧走了,只留下一個背影給孟煜。

鬥篷背後的玉兔提着一盞月亮燈,頑皮可愛,月白色的身影與銀裝素裹的世界融合,漸漸消失在眼前。

不屬于他的終究是不屬于他,但是他還是想争一争,這一生失去了太多人,他不想連眼前的最後一點也流失。

玄色衣衫的男子跟着離開了這湖心亭,沒能帶走最後一點溫暖,只身跟随她進入了這寒冷。

冰天雪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走在上面很快便消失成一個小點,不過一點,很容易被覆蓋。

聖旨下來的時候,常家門前跟着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

畢竟前兩日常榮舟的事情鬧得大,衆說紛纭,都傳遍了整個時陽城,連角落也不曾放過。

家族勢力挂鈎,從來就沒有什麽你我之分。

本以為這種惡劣事跡之下的丞相府會自此失了聖心,但沒想到不但沒出事,反而還出了一位蒼王妃。

眼底帶着精明的中年男子身着紅色圓領官服,官帽還沒來得及摘下,眼角的細紋在告訴衆人他的年紀。

而一旁站着的婦人一套綠寶石頭面加身,整個人雍容華貴。

常嚴神色正常,沒有什麽別的動作,反觀他的夫人滿臉笑意,卻讓人感受不到半分谄媚的高興,不過是平淡的優雅。

常挽跪在庶弟身前,一旁是嫡親的妹妹,常輕。

面上不卑不亢,沒有過多的表情。

今日長子常榮鋒并不在,江南水患嚴重,他剛下朝便跟着孟劼離開了,看時辰,應當還在蒼王府,估計要等久些才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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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還跪了不少人,面前的德祥公公見人沒到齊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麽,并不打算啰嗦,清了清嗓子便打開了面前明黃色的聖旨。

一口尖細的聲音在常府衆人耳邊回旋,常嚴往後瞥了一眼,示意着她的動作。

察覺到眼神,常挽跪着往前挪了兩步接過了那道聖旨。

“各位,起來吧。常小姐才華橫溢,真不愧是丞相千金,不光是陛下就連皇後娘娘都贊口不絕呢。”德祥笑眯眯地說着,那一雙眼都咪成了縫,讓人看不出個好壞。

什麽陛下稱贊,那是陛下想稱贊嗎?

那是皇後娘娘耍得一手好心機,讓陛下不得不就範。

身份地位都合适,更何況這些日子的如膠似漆,鬧得滿城風雨,不賜婚常挽如何,孟劼如何,皇家顏面又何在?

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這種狠勁,也難怪陛下總是厭煩皇後娘娘了。

那些恩恩怨怨,可都是這位娘娘惹出來的,直到現在陛下也無法釋懷。

深夜寂靜的宮殿,悠長的燭火照耀着牆上的挂畫,女子憂郁的面貌依舊,青春永駐,畫之下是只着寝衣的中年男子缱绻悲哀的眷戀,久久不曾動彈。

輕嘆了一口氣,德祥搖搖頭将昨晚的畫面都從腦海中散去。

眼下蒼王有了常家的助力,大勢在手,這譽王想要再扳回局面也就只能看這江南水患的問題了。

這要是解決了,也能将傾斜的天平拉回,站住腳,穩固根基。

只是希望明日上朝時,能交出一副好的答卷吧。

微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卻還是被在面前的常挽捕捉到。

她不動神色地起身,規矩的道謝:“德祥公公謬贊了。”

她成為蒼王妃,陛下并不滿意,這是早就知道的事實。

但心中卻多了幾分怪異的感覺。

譽王自幼是陛下教導的偏愛幾分并不過分,可當年太子那件事,陛下依舊沒有懲戒,甚至繼續扶持,這是為什麽?

難道在他心中,真的如姑母所說只認孟煜一個兒子嗎?

自己倒是有些好奇,那位蕭妃了。

是怎樣的魅力才能夠讓一位從屍山血海當中殺出來的帝王念念不忘十五年。

哪怕她背叛,哪怕蕭家被親自處決,也要繼續扶持他們的孩子。

就連最剛正不阿的大理寺卿,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心中情緒翻湧,不曾停歇,常挽擡手不自覺按捺下那顆跳動的心髒,平靜下來。

“四方神獸,青龍君簌曰:左相之女常挽門襲軒冠,蕙質蘭心,賢良淑德,才華橫溢。君六子孟劼年二十,正當弱冠,郎才女貌,兩廂情願,婚嫁兩儀,可蒼王妃,所司備禮冊命,龍君主定。

開元二一八年”

金色絹布上墨色的大字昭示着她接下來的人生,何去何從,都在一念之間。

身邊人在不斷歡喜,但卻只有她依舊在寧靜的沼澤當中,不曾共情。

他們從不在意她的名譽與情緒,從來只在意那至高無上的權利會不會落到他們的頭上。

常挽扯了扯嘴角,并不打算融入他們,轉身便想要離開。

她又有什麽資格去說他們,她自己不也一樣嗎?

用一點點名譽去奪得莫大的榮譽,這是一件很值的事情,未來不會再有人去看那些名譽的。

權利比什麽都重要。

渙散的眼神聚攏,逐漸冷漠,手中的溫度傳遞到絹布上,也跟着變得溫熱,喚回了神志。

小時候母親的話語還在耳邊,從出生到現在十六年一直都在耳邊徘徊。

“常挽,你是常家的女兒,不要整日想着玩樂,你跟別人不一樣,常家的女人生來就是要做皇後的,你也不例外。”

“看看你現在擁有的這些,錦衣華服,沒有了權利什麽都不是!”

”你難道想去過街邊乞丐的日子嗎?不想就給我好好學,權利比什麽都重要,就連我們也比得過,記住了嗎!”

紙鳶掉落,小小的身體不斷抽噎着,哽咽着說出那一句“知道了”此後的人生中,權利代替了一切。

甜美的臉上寫滿了勢在必得。

她朝着內院走去,捏着那一張薄薄的聖旨,大門緩緩關閉,留下一群同樣帶有野心的一家人在規劃着權利。

深秋的結束就像一場夢,不過眨眼便已經過去大半的時光,讓人恍惚,醒不過來。

夢裏的四季長廊沒有盡頭,不知道是山野林間還是亭臺閣謝,但都同樣神秘。

*

樓蕭寧醒來的時候,天還未亮,屋子裏沒有燒地龍,只是一頂火爐在燃燒。

銀絲炭自然是好的,連一點灰塵都沒能落出來。

她好似總是愛這般自虐,只有這樣才能夠忘記從前犯下的錯。

明明以前都不曾在意的,或許說是麻木了也就沒有了愧疚。

但現在麻木被化解,冰山撞上微弱跳動的火苗,一年的時間已經有了融化的跡象,但火還在燒沒有停止的意思。

睫毛微微顫抖,她坐起身,穿好衣衫,挂上一籠燈籠,朝着那竹林走去。

百轉曲折的羊腸小道已經很熟悉了,哪怕是在黑暗時,也可以精準地找到要去的地方。

已經一年了啊,從前的日子好似不存在一般,連同着如今的生活,但存在就是存在。

複國的心也依舊不曾停歇。

孟煜從對面走來,二人剛好打了個照面,在看到彼此的一瞬間都有些怔愣,似乎沒想到會遇見。

将亮不亮的天邊還懸挂着一筆細細的勾勒,淡到像是錯覺。

寒風吹來,連帶着地上的雪都變得更加冷了。

痛苦使人清醒,寒冷也不離開,幾乎是一瞬間,樓蕭寧便想起來他今日要上朝。

“你不換官服?”

“怎麽穿得這麽少?”

同一時間,二人同時開口,都想打破這氛圍,卻在開口後更加沉默。

孟煜捏着系繩,有些猶豫着思考現在的關系,适不适合為她披上衣衫。

但很快,還是神色自然地将大氅脫下,只是遞給了她:“昨日回來時弄髒了,我去待漏院換。”

樓蕭寧跟着點點頭,還是接過了那衣裳,但沒披上。

手指相觸碰的那一瞬間,呼吸凝滞,眼底多了兩分慌亂。

一個涼得徹底,沒有溫度,一個卻如此熾熱。在心上燙出了一方小小天地,不自知,不明了,很快便會消失殆盡。

月白色其實不太适合她,這樣寡淡的顏色不能将她明媚的五官放大到最大,讓人驚豔到不能再驚豔。

但也就是她的五官比例好,才能讓人感覺不到違和,掩蓋下的容顏依舊動人心魄。

此時此刻,孟煜卻覺得,看慣了這樣淡雅的顏色其實也挺好的。

她在他眼底就像是純白的,黑暗當中那一抹純白,很遠很遠,遠在天邊。

人與月亮之間的距離,是遙不可及的。

哪怕明知不可觸碰卻又生出無限渴望,不斷追随,不斷靠近,即使永遠不能觸摸。

“若是沒什麽事,我便先回去了。”

手掩藏在衣衫之下,被毛絨包裹着帶來溫暖,心髒處的鈍痛不算太明顯,但也确實是有。

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依舊如同往常一樣,孟煜也沒再深究,短暫地相遇過後再次各忙各的。

滿園的竹香混雜在冰雪的冷冽當中,飄零下,玄色衣衫下的月白随着動作漏出一角,背道而馳的男子向前,也不曾回頭再看一眼。

雪落下,沒有答案,來得那樣急切,猛烈,茫茫天地間只餘一寸竹青還在頑強着不曾被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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