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辰時,太極宮
殿內富麗堂皇,青龍盤旋在幾根金柱上,明明只是個寝宮卻極其奢華。
漢白玉平鋪整座宮殿的地板,一眼望過去都是不敢直視的震撼。
兩邊牆櫃之上放滿了書,一眼過去讓人不禁感嘆這屋子主人的博學。
雕龍鑲金書案後的孟蕭程難得的放松了些,眉宇間淡淡的川字不怒自威,多年的習慣早已烙印進皮肉,再也改變不了。
“湯愛卿和太傅覺得,這江南水患一事該交由誰來辦呢?”
他端坐在上方,早已經換下了朝服,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如同往常一樣,沒有了別的花紋。
他問着這話,但實際上心中早已經有了想法。如若不然他該叫的就是常相了。
孟劼的辦法太冒險了,他确實很有想法也有野心,有自己當年的風範。
但當自己坐到了這個位置再看,他太不顧及民生,成功了那還好說,若是不成呢?
事情沒解決,還失了民心,不如原地止步,少一些總比全都沒有的好。
外面的人衆說紛纭,都在猜測他更偏向哪一位皇子,但其實不然。
縱然他厭惡孟劼的兩個母親,卻也無法将過錯歸咎在他的身上。
心中明明知道他沒錯,但看到他,自己就會想到梅貴妃,那個跟皇後一樣惡毒的女人。
他也從不想将孟煜牽扯進來,這皇位是向往也是禁锢,壯大野心,成為欲望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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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蕭程放下手中的奏折,捏了捏眉心,又突兀想到了從前。
二十年前是她總伴在自己身旁,皺眉時也總是她撫平,十五年前是玉衡代替他的母親撫平自己的眉心。
可随着年華逝去,再也沒有人了。
他從不認為自己有錯,沒有一個君王是沒有野心的,疆域壯闊,統一四國。
可偏偏孟修就沒有,孟煜也沒有,一直跟他一條心的只有那個不曾被關注的孟劼。
思緒被打斷,下方婁太傅率先開口:“陛下,臣以為蒼王殿下太過冒失,不如譽王沉穩。雖說會損失些財務,但既能保全百姓又能興修水利,若是真的能在水患發生之時及時修補,對地方也是間有利的好事啊!這天災又有何懼?”
婁太傅說着說着更加興奮,花白的胡子都跟着翹起,眼底都是精光。
臉上溝壑不少,眼角耷拉下來這該住眼底的光。
明明只比湯潮年長幾歲卻仿若大了個十幾歲,一心為江山社稷都操勞成這個樣子了。
湯潮默默退後了一步,生怕婁太傅激動演講将口水噴在自己臉上。
等他講完,再附和着點點頭,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孟蕭程聽完也是跟着點點頭,清了清嗓子便準備将這件事定下,便傳來了開門的聲響。
風被吹進屋子裏,卻奈何不了一點,地龍燒得更旺,甚至将寒風都變成了暖風,但到了外面卻又再次變了回去。
冷熱不容,哪怕是靠近也會被同化。
國君議事這種重要的事情,按理來說是不能被打擾的,德祥跟在他身邊最是懂分寸,更明白這一點,不應該進來。
原本皺起的眉毛更加厲害,擺擺手示意他過來說。
好好的談話被人打擾,任誰都不開心。
湯潮本來就不拘一格這個時候也只是心中略微有些不爽,嚴肅的時候被打斷,白白耽擱時間。
但婁太傅就不一樣了,他心中怎麽不爽的都寫在臉上了,吹胡子瞪眼的,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他生氣了。
還得靠站在一旁的湯潮拍拍肩,“安慰”一番。
德祥來不及顧慮那般多,匆匆走過,手中的拂塵都跟着有些亂了。
頭上的虛汗還在不斷往外滲,似乎是遇到了怎樣的大事。
見他這個樣子,孟蕭程的心一沉,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絕對是件大事。
“陛,陛下,蒼蘭寺傳回話,四獸聖旨不見了。”
德祥靠近他,聲音顫巍巍的,不自覺吞了口口水,好半晌才說完這麽一句話。
說完,他便後退一步,猛地跪倒在地,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
四獸聖旨,是只有國君才能夠知道的存在,四獸書的內容也不過是從這聖旨當中取出的一小部分秘密,而更深奧的無人可知。
這是當年開國四君親手撰寫,從來沒有人能夠打開它。
這聖旨一直都是傳說中的神物,是凝結了四大神獸過往和心血的産物,這上百年來從未有人見過它。
可二十年前它出現了,它的出現讓原本平衡的局面被破壞,引起紛争,炵樓被滅,而後再次下落不明。
但沒有人知道,這傳說中的神物,其實一直都在息寧,只是不屬于息寧而已。
孟蕭程曾經想要打開它,卻連靠近都不可以,這個秘密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三國國君,只有他不能靠近。
這到底是為什麽,那個人不可能告訴他。
因為他恨他,恨整個息寧,而她也一樣。
他曾親手,毀了一個國,卻還固執的将自己的野心掩蓋在聖旨之下。
他們都是真正被認可的傳承,而他孟蕭程哪怕再強大,也敵不過事實。
德祥的話将回憶喚起,那顆早已經平靜的心再次躁動起來,帶着全身的血液止不住地沸騰。
瞳孔猛地一縮,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
手掌在衣袍之下快速收緊,一貫冷靜的面上出現了裂痕,急促的呼吸昭示着他的不平靜。
這一番變化被屋內三個人都看在眼裏,德祥頭低的更深了。
而湯潮和婁太傅也跟着凝重,不滿褪去,只剩下一個大石頭懸挂在心中。
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才能夠讓一個君王漏出這樣的表情。
也許是兩個人的目光太灼熱,也許是思緒已經緩和過來,他收起那些不平靜。
與此同時壓制住沸騰的心,再擡眼,依舊是那個威嚴的國君。
“婁太傅如此,湯愛卿覺得如何?若是沒有問題,那這件事便交給譽王來做吧。”
沉澱了風雪,确實足夠冷靜。
他這麽說着,已經定下了答案,時間緊迫,今日定下,明日将準備都做足,後日便啓程。
國君都發話了,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什麽意思。
“臣也覺得太傅所言有禮,江南水患嚴峻,臣也願意出一份力,雖然不多,但也是一份心意。”湯潮說着,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月俸也算是多的了,加上這些年節儉,也是一筆大數目,應該能幫到不少人。
見湯潮引了話,婁太傅也不可能落下,摸了摸胡子連忙繼續說着:“臣也願盡一份綿薄之力。”
孟蕭程:“二位愛卿有心了,那此事便如此定下吧。這幾日降溫了,二位愛卿也多添些衣裳,可不要穿錯了。”
他說着,沒什麽語氣,但誰都能聽懂這是在提醒他們不要将這件不知道的事情說出去,平添躁動。
雖說湯潮不像婁太傅一樣是堅定的保皇黨,但也算是半個了,絕對的忠心,自然不會說出去。
沒再多嘴,默契地行過禮後便撤退了,至于離開後自然也是要将一些看到的忘記。
“蒼蘭寺修繕佛像,所有人不得出入,暫閉寺兩月。另外将大将軍喚來,派一小隊朕的私兵前去排查。”
孟蕭程思索片刻,很快将應對之法說了出來,面上還是一派的嚴肅。
衣袖沾染上墨漬,似乎都帶着點溫暖的感覺。
一旁的燭火更是将這點髒污照的一覽無餘,但站在書案之後卻是并不明顯。
皇宮的雪堆積不了多久,只薄薄的一層覆蓋,很快又化成水,到最後只剩下濕漉漉的地面,走在上面都容易打滑。
面前的古書帶着歷史的滄桑,不知道存在了多久,又見證了多少潮起潮落。
裏面的內容辨認不出來,似乎只是一本普通的書。
但直覺告訴她,這本書并不簡單。
樓蕭寧伸手,冷豔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書被翻了一頁,還帶着點回憶的味道。纖細的手自上面拂過,在看到那上面的圖案時一頓,停止了動作。
窗外的枯枝伸展開來,與樹後的天空相映襯。
明明是枯枝敗葉,卻總是讓人覺得蘊含着無限的生機,在等待着一個時機,一瞬間迸發,生出綠意。
萬物生生不息,潮起潮落間,生死交替,脆弱而又頑強,就好像這樹葉,明明沒有光但又好像他不需要光。
這是似蘭的記號,不,或許該說這是似蘭的象征。
哪怕沒有顏色卻也依舊能看出來這是什麽,神獸的威嚴是鋒芒的,無論遮擋也掩蓋不住。
這是朱雀。
神色一凝,她快速翻頁,後面五頁都是看不懂的文字,再後面也是同樣的一個圖騰五頁文字,攏共有五個圖騰。
四大神獸,四個傳承國,怎麽會有五個圖騰?
兩條神龍,一只是青龍,另外一只是什麽?
心下沉思,腕骨的佛珠跟着轉了一圈。
屋內沒有燒地龍,連窗戶都是打開的。
寒風一股一股接踵而來,似乎察覺不到累意,孜孜不倦,也不曾停歇。
适當的冷意,總會讓人更好的思考。
如果有第五個圖騰的出現,那是不是說明也有第五個國家的存在,那為什麽從來不曾出現過呢?
雪自窗外不斷飄落進屋內,很快化成了水,來不及将答案告訴她便消失殆盡。
後來的終究是後來的,也不再是那一朵寒酥了。
答案也不再會是那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