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窗外的雪不曾有過一絲的含蓄,就那般落啊落,不知何處為終點,不知為何要離開。
孟蕭程眼底的深意在瞧見他那一瞬間的慌亂時凝滞了下來,父子之間的了解太深,又同為男人,他很清楚的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他不該心慈手軟,不管與對方達成了何種交易都不應該。難怪近日蜀南動作頻發,看來這不僅僅是江湖之間的紛争啊。
深沉的眼不再慈祥,而是帝王的嚴厲,沒再看孟煜,轉而起身走向左側的窗棂,那裏剛剛好能看到外面灑掃的宮人和滿天的白雪。
“明日一早便不必再多停留了,直接出發罷。天災無情,等不起。”
聲音裏一貫的平淡,似乎沒有任何情緒,但孟煜卻是能聽出些別的意思。
轉動扳指的動作一頓,瞬間抓住手腕的顫抖,不過眨眼便再次恢複成了原諒。
“兒臣謹記。”
遠去的背影在回憶中戛然而止,步伐依舊堅定,不帶一絲猶豫離開了這座壓抑的宮殿。
俊美男子踏雪而去,上了馬車便再也瞧不見身影。
他不是不知道讓樓蕭寧去參加這場選妃宴意味着什麽,但他對孟劼有把握,有能力保下她,而不是想現在這樣處于被動當中。
那個男人表面上溫和無害,但背後手段的殘忍早已見識過,不論是母妃還是阿姐,都是他權利的墊腳石,甚至眼睜睜看着阿姐,死在他的面前無動于衷。
額上青筋暴起,氣壓完全釋放在這一方小小的車廂內,還沒來得及思索出一個萬全的對策,座下搖晃的馬車便停頓下來,才出宮門一會兒,并未回府,怎會突然停下?
多情的眼眸帶起深思,将全部外放的情緒掩藏,手腕處多了一圈紅痕,衣袖垂落遮蓋住便再也瞧不見。
車夫約莫三四十,已是中年,面上一道疤是年輕時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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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這個找工時許多人都不要,但好在譽王心善也不嫌棄他,這才有了現在的活計足以養活一家老小。
主子體恤下人也不陰晴不定折磨到他人身上,若非如此大冬日在宮門外候了一個多時辰早該有怨言了,哪像他還樂呵着。
原本挨凍着難受,好不容易接到主子可以回府暖和暖和,誰知才不過走到岔路口便被人攔了下來。
臉上瞬間染上了不耐,卻在瞧見高頭大馬上的男人時瞬間失了所有情緒,連拉馬的時候都帶着點慌張,手忙腳亂的。
下來也不是,不下也不是,進去喚殿下也不是,哪哪都不是,今日真是不知倒了什麽大黴,撞上了蒼王殿下。
唯唯諾諾的,思慮再三還是沒有動作。
孟劼這兩日心頭本就不痛快,接二連三地出事換了誰都不會痛快的。
“七弟倒還真是教了個好奴才,見了主子也不知道問安,唯唯諾諾的不知禮儀。”鳳眸微微咪起,跟着冷笑一聲。
這話的意思簡單明了,分明就是在說孟煜自己不知禮儀,所以教出來的奴婢也不知禮儀。
息寧本就注重禮儀,這一舉無疑是在壞他的名聲。
兩側經過的人多,明明是如此嚴寒卻還能出來閑逛,倒真是一副安居樂業的好樣子。
原本孟劼帶着人就夠吸引目光的了,此刻還刻意挑釁,吸引了不少人來觀看。
人骨子裏都是愛看熱鬧的,只要這個熱鬧惹不在自己身上便能繼續評頭論足,管他真相是什麽,看個樂呵講個樂呵,也不必去理會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原本還警惕的神色放松,卻又微蹙起了眉,這個時候來找茬可不是孟劼的風格啊。
收斂起的神色再次放開,嘴角勾勒起一摸邪笑,倒還真有幾分從前少年郎的模樣。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這可不能怪他不留情面了。
身後的車簾被掀起,漏出一張無害的面龐,看在別人眼裏是如玉少年郎,看在孟劼眼裏就是刻意嘲笑的欠揍。
“兄長教訓的是,冬日裏困倦,這才讓下面的人放松些,卻不曾想他們連規矩都忘了,還是兄長提醒的是,這身邊大把人跟着都規規矩矩的,倒真是令玉衡佩服。”
聲音裏平淡,卻還是能聽出恭敬之下的笑裏藏刀。
他這話的意思可不就是孟劼殘暴,不将下人當人,儲君之位還沒個分別,權勢固然重要,民心卻不能缺少。
果不其然,孟煜說完這句話,兩側的人便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傳進馬上男子聲音裏,本就不爽的心情更是跌入谷底,面上卻不顯。
“還真是說笑了,算算日子,明日便該出發前往江南地帶了吧?六弟在朝堂上侃侃而談說得連兄長都慚愧不如,區區水患又有何妨,這百姓與水利都能做到兩全其美才對得起玉衡這滿身才華,玉衡以為兄長說得可有理?”
二人劍拔弩張,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字字句句都往心窩裏紮,偏偏還沒法挑明,氣氛一時到達了極點。
還不等孟煜答話,匆匆又趕來一人,看着像是宮裏的人,只是不知為何如此着急。
這邊還在觀察着對方的動作,另外一邊卻是直接按耐不住了,轉身便要走,但在臨走之前還不曾忘了禮儀,咬牙切齒地說道:“今日天寒,六弟還是早日回府修整修整,免得染了風寒耽擱要事,本王便不在此奉陪了。”
“那便承了兄長的意,來日再敘。”
孟煜抱拳,骨節分明的大手抱在一起格外惹人注目,性感卻又不自知,還沒等回過神便只得瞧見一陣風,人卻不見了。
“走吧,回府。”清冷的聲音裏不染塵埃,便只傳來這麽一句話便再沒了下策。
還沒緩過來的車夫聽到這話頓時回神,連連道好駕起來車,朝着王府的位置走去。
偌大的王府還是如往常一般的冷清,孟煜走進來的時候,還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陌生中的熟悉是個很奇怪矛盾,但卻又貼切的描述。
頓了頓,不過一瞬間便再次踏入,只是在走向落陽閣那條長廊的時候多了幾分猶豫。
心中思緒百轉千回,還是轉身朝着想去卻又不敢去的地方走了一遍。
這個時候貿然讓樓蕭寧離開才是最錯誤的選擇,前腳剛剛提到後腳就将人送走,這其中沒點蹊跷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按兵不動。
手指間的扳指圓潤光滑,不斷撫摸也不曾在意。
如果他是孟蕭程,擁有着極強的野心,恰巧這個時候對國鳳君昏庸無道,真正的公主流落到自己的國家,這個時候正是打壓的好時機,而不是放任其成長。
走只會讓這個罪名成立,一個亡國公主蟄伏在對國同時招兵買馬,被發現後慌亂逃離,意欲何為,昭然若揭。
但若不走危險更大,沒有了罪名成立也沒有人知道其身份,殺便殺了,相思閣內外分心,閣主拿不到內權做不了主公然與息寧為敵,他們更沒有理由。
如今這個麻煩,還真是不太好解決。
該怎麽做才能兩全其美,直到了門口還沒有答案。
院落沒有上鎖,大咧咧的敞開,滿天白雪中看不見一點暖色,倒是一貫符合她的風格。
若是真要數個春夏秋冬,孟煜覺得樓蕭寧應該更喜歡冬,即使她降臨在春日。
如她所言寒冷是保持理智最好的時候,他深以為然。
落下的腳步沒有聲音,屋子裏也看不見燈火。
才走近那間屋子,有規律的三聲沒等來開門,反而等來了一絲疑惑的問候。
梅枝身上還穿着厚厚的襖子,兩個丸子圓潤,在腦袋上更顯得可愛,手裏還抱着要送去下院漿洗的衣衫,見到孟煜還有些奇怪,猶豫着要不要說話的時間方已經注意到了她。
“她不在?”疏星姑娘這個名字實在是別扭,他有些叫不準,左右橫豎着只用了一個她字。
蕭寧或者阿寧,都不是他該喚的。
梅枝反應有些慢,才過十二三的小姑娘在冬日裏總是格外遲鈍,半晌才明白過來那個“她”指的是誰。
“回殿下,主子前不久便帶着姐姐走了。”
梅枝說完,才發覺自己話裏怪怪的,但既然已經說了出來也不能再收回,砸吧兩下嘴也就這麽算了。
但顯然孟煜并沒有注意到她話裏的奇怪,又或者是不在意。
“去哪兒了?”
不過短短四個字,語氣是溫和的,但就是莫名有種威壓,總感覺是在寒冰臘月裏建了座要發不發的火山,擔驚受怕。
假裝不經意的後退了幾步,低着腦袋沒看他:“說是要去什麽寺走一轉,具體的奴婢也沒太聽清。”
小姑娘顯然不是很想跟這個笑裏藏刀的殿下說話,還沒有後院的小貍貓來得有趣安穩。
卻也不得不感謝,是他讓未來變得更好,有殿下在似蘭的儲君便不可能是其他人,似蘭的鳳君之位也不會永遠臣服于逆賊臣子。
孟煜不在意梅枝心中的想法,在聽到那句話的瞬間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連人走了都沒在意。
也許蒼蘭寺會是一個好機會,一個逆轉局勢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