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樓蕭寧微微側頭,避開伸出的樹枝。
很快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為什麽什麽都調查不出來,自然是什麽都調查不出來的,因為根源就錯了。
息寧的宮妃與亡國的繼承人,如果放在話本子裏一定是個纏綿悱恻的故事,可惜現實不是話本子,結局也不會那樣美好。
她不會總把女子看作是男人的附庸,這件事的背後絕不是簡單的情愛能夠概括的了的。
臭果的味道有些濃烈,着實不算是什麽好味道。
非要想個形容詞的話,應該是爛掉的糖果裹挾着泥土,冬夏兩季都開嗎?倒還真是個不會享受的。
女子煙色的衣裙沾染上地上的泥土,從原本的不染塵埃到現在掉落塵世,給整個人平添了幾分煙火氣,尤其是在這半是生機半是頹廢的樹林中。
生機來源于一旁涓涓細流,頹廢來自于冬日斷葉的樹木花草。
清麗的面色掩蓋在光影與陰影的争鬥中,不斷向前移動,直到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樣才肯放下心來,卻也沒有完全放下。
腳步不急也不緩,身影藏在樹後,十分警惕。
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一如往常般淡淡,淡定的不像是來做壞事的。
衣袖掉落出一柄匕首,瓷白的手掌向上,快速接住順着風的方向打了個旋兒,對準外面的空氣。
很漂亮但比起漂亮更多的是危險。
枯枝交纏分不清誰是誰的,但共同的目标卻是遮擋住天,湛藍的天沒有多餘的顏色,那樣純粹,卻被枯枝劃分成不同的區域,有了隔閡。
走了不知道多久,天色漸漸有了變化,樓蕭寧在心中默算,該有一個半時辰了,卻還是沒有走到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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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再靠近樹林而走,反而順着溪流走在旁邊。
這算是個很不利的角度,若是左邊來了之前見過的虎熊根本給不了反應便會落在水裏,這次沒有古書所産生的奇怪屏障,她可能真的會死。
但這條路是最能看清地形的一條路。
她不怕死,也不在意生死,走了便是走了。
煙霧飄渺,遠處的山巒半隐半暗,薄紗圍繞在周圍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誓要生死糾葛,不離不棄。
*
鵝黃色的衣裙外面套了件棉白的鬥篷,是棉花的,不是動物毛但穿着依舊舒服。
越是長開才越能發現樓蕭月的眉眼與她姐姐的相似。
讓人匪夷所思的卻是,同樣的眉眼一個冷淡一個卻滿是明媚,光看眉眼也能看出誰是誰。
小姑娘手緊緊抓着湯婆子,略有些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這息寧什麽都好,但在心中卻是處處都不如納蘭城,也都比不上記憶中的似蘭,那是她的根,是她的家。
風如景注意到身旁人的動作,猜測到她是有些無聊了,再看眼前的僧人有些猶豫,卻還是堅定着靠近她耳畔,輕柔的幾個字噴灑在敏感的部位,惹起一陣緋紅。
樓蕭月聽完,看向他,再看看面前的幾個人,躊躇着步子,将一塊石頭踢開,很是懂事地說:“那我便先回房啦,若是有事,如景哥哥你再來找我。”
嬌俏的小姑娘臉上滿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似乎是怕他抛下自己,走出不遠再次回頭,笑眼彎彎無聲吐露出幾個字。
風如景認得,忍不住嘴角也嗪起一抹笑,點點頭,也無聲道了聲“好。”
他方才說得是:“若是無聊便先回去吧,這蒼蘭寺風景很好。”
而樓蕭月說得則是:“我等你一起去看。”
生怕自己會被抛棄一般,但這麽說又有些不對,應該是生怕風如景一忙起來便沒了下限,像前幾日一樣,眼下挂着高高的黑眼圈,卻還是勉強着陪她去逛街。
阿姐也時常與他一樣,每次都是滿臉疲倦卻還是耐住性子陪她一起玩樂。
她十二歲了,再過幾日便是十三,是個大姑娘了,才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哄着的。
心頭湧起一陣難過,阿姐,她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過阿姐了。
也不知阿姐過得好不好,晚上是不是還如從前一般睡不着覺,她有沒有想起再過兩日是自己的生辰,她有沒有.....有沒有同自己一樣,很想家。
眼淚不自覺滑落,喉間都帶着哽咽。
她一點也不像表面那樣不在意,她很在意也很難過。
家破國滅任誰都會難過的,阿姐定然也同她一樣很難過,但是沒關系,她們一定會将賊人趕出去,為母皇報仇的。
在如景哥哥帶自己下山的時候就已經囑咐過了,也告訴她阿姐在何處。
盛怒過後是難過,她曾一度陷入情緒中出不來,還是風如景的一番話讓她醒了過來。
他說:“阿月,你可以難過,但你不應該覺得你的難過大過天下。苦難就是苦難,不是因為對比着就不是苦難了,可你痛苦過後不應該沉浸在痛苦中。”
“你的母親還在等着你為她報仇,你的子民更是在等着你回去。這從來就不是你阿姐一個人的事,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永遠不要選擇逃避,有人去保護你的天真,但不會有人一直守護你的天真。”
鵝黃色的身影嬌小,古靈精怪的人一旦難過起來,連步子都跟着規矩了許多,如果不是知道這是老帝師收養的孤女,必般倒是會覺得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收回目光,不經意瞧見風如景的眼神,帶過一抹深思。
身旁的必苶就沒有那麽會隐藏了,原本是親兄弟,一個卻要在寺廟中度過孤苦的一生,一個卻穿金戴銀還有童養媳。
不滿的情緒再次湧了上來,連對面的風如景都感覺到了敵意。
“必苶,冷靜。”必般将手搭在他身上,試圖壓制住必苶的情緒。
他這才想回神了一樣,憤憤将頭低下,收起了一切情緒。
風如景原本并不打算到息寧去,只是剛好在老帝師同意他下山之時有客人到訪,來者正是兩月前出發的必苶等人。
幾乎是一見面,他便知道對方是何人了,無外乎心中那骨子血親的感覺強烈,雙生子的心靈感應,有時候不得不說是個奇跡。
二人長相并不相同,一個似母親些,一個似父親些,甚至連身量都不一樣。
似乎是為了映照些什麽,恰好對應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這時辰不早了,若是那位還沒有打算的話,如景便先回去了,等到有時間的時候再談論吧。”風如景說着,眉梢都帶着些清冷,語氣很平靜,一如這個人一樣沉着。
必般還欲說些什麽,卻見少年微微鞠身,便轉頭不帶任何留念而去,也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這個行為本不算太禮貌,但卻感受不到對方的傲慢,有的只是疏離的陌生。
說是他不禮貌倒也不對。
這件事本身便是他們的問題,叫了人過來,主上卻不見人,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岔子。
但無論哪種岔子都不應該是這樣一聲不吭等到客人開口。
必般懂得的道理,必苶卻好像不懂得,只是覺得他這個兄長冷漠不近人情,還格外沒有禮貌,心裏的厭惡越加深了。
“必般師兄,他也太沒有教養了,就這樣也能成為帝師,這門檻可真低。”
略帶着嘲諷的聲音響起,幾乎就在那一息,聲音不大不小,但是很明顯風如景聽到了。
沒錯,他就是故意說給風如景聽的,讨厭沒有理由,說就說了,這樣的僞君子,實在可恨。
但很顯然他這麽說既沒打擊到對方還氣到了自己。
必般在他剛說完時便一巴掌拍了上去,光溜溜的圓頭火辣辣的,卻還是滿眼不服氣。
年長些的男子還想上前去解釋些什麽,但對方的腳步快而穩,很顯然并不打算停留。
嘆了口氣,再看眼必苶,微微搖頭,到最後視線轉移到面前古樸的牌匾上,雲上閣三個字蒼勁有力,卻因年代久遠而搖搖欲墜,甚至平添了不少滄桑。
公主走了,主上也不曾回來看過一眼,這裏的痕跡還在,但人卻已經不在了。
如今他們卻連公主拼死留下唯一的東西都沒能守護住,他們心中況且難受,更遑論主上該有多難受。
面前的木屋走時是什麽樣,現在也是一樣,什麽都沒有改變。
晚霞染紅了整片天,剛巧映在木屋後面,正對着樓蕭寧。
手腕的佛珠轉動,卻很快停止,似乎只是看錯了其實佛珠根本沒有動。
三個時辰。
樓蕭寧在心中默念,她走了三個時辰才找到木屋。
這座山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大,秘密也比她想象的更多,但現在秘密就快要被揭開了。
記憶紛疊而來,沒有任何停頓,走過每一處都帶着一場記憶。
殘花飄零,碎入泥蠱,枯枝斷垣處冒生出獨屬于春日的新芽。骨頭刻畫的痕跡被侵蝕,卻在熟悉的地方再次出現,交纏的指尖,夜晚的暴雨,再到最後是橫跨在現實的問題,逐漸讓人冷靜。
樓蕭寧收回目光,沒再多停留直直往前走,地上還殘留着巨獸的腳印,那只虎熊在這裏。
原本平靜又起波瀾,再到最後淡如枯木,眼神的轉變讓人沒有察覺到一點不對。
她倒是忘了,這裏原是誰的地方。
腳步依舊不停。
這不是賭博,也沒有輸贏,但樓蕭寧神色淡淡,十分确定她不會死,甚至于毫發無損。
虎熊懶洋洋趴在地上,瞧見女子平靜的步伐帶起點惱怒,似乎是在說:這個人類好不尊重他一個猛獸,竟然還敢過來。
低吼一聲,沒有停留,起身朝着樓蕭寧猛撲過去,而她連躲都不曾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