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風帶起衣袂,沒有絲毫停留,只一指的距離,泛着寒光的虎爪停留在眼前。

如樓蕭寧所想,虎熊的動作在面前停下,似乎還帶着點疑惑。

為何眼前的女子不說不怕,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眨,若是尋常人正常的反應不應該吓得屁滾尿流嗎?

就算不害怕,正常人的反應都應該是下意識閉眼,而不是像她這樣,真不像是個正常人。

虎熊眨眨眼,将厚大的爪子收回,黑色的肉墊硬邦邦的不算是很舒服的質感,縫隙當中是如血一般的紅,粗粝的大舌舔過,眼神哀怨還帶着點委屈。

身後傳來動靜,那一雙眼深如枯井,沒有半點波瀾,男子的聲音平淡:“大福,回來。”

巨大的虎軀為之一顫,身後的尾巴搖的飛起,快的看不見殘影,還沒等人緩過聲來,大福便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任他玩樂。

樓蕭寧擡眼看向他,一襲粗布白衣,沒有過多的裝飾,身材瘦削,面色蒼白,給人的第一眼感覺便是身子羸弱,活不太久的模樣。

年紀不大,但約莫着該有個二三十了。時間對的上,但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

“姑娘若是走錯了便趕緊出去吧,這裏可不是什麽好地方。”男子開口,聲色依舊淡淡,明明是勸告卻聽不出什麽太大的情緒。

在接觸到那一張臉時有明顯的失态,但時間并不久也就是剛好發現,想再探究一番的時候便收回了情緒。

這張臉,想來見過便能認出來是誰的程度。

眉宇間太像,就像是一塊漢白玉,被分割成了兩段,但其中的花紋未便,與記憶中的一張對上,另外一張就有了出路。

樓蕭寧也不惱,手腕的佛珠再次轉動一輪,給予人思考的能力。

心中對這個男子多了幾分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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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謀略猜到這些,就應該知道她的目的和她做了些什麽,應該做的是将她留下,奪回古書,而不是如此平淡的讓她離開。

眼底的深思不停,她跟着回答:“先生是個聰明人,走沒走錯還望謹言。”

她想跟他談談,籌碼是那一本古書,和一個計劃。

聞言白衣男子也不在執着,步子虛浮卻堅定,轉身朝着內室而去。

大福也沒有繼續向前,看向樓蕭寧的眼底沒有了那種警惕,取而代之的是,委屈?

靴子踩過松軟的泥土,大福的注視太過灼熱。

那種情緒實在是太過奇怪,讓人想不注意都難,同樣的,樓蕭寧也是一樣。

腳步頓了頓,眼神有了些變化,一言難盡。

氛圍剛剛好,冬日的淩冽不在,但夏日的濃郁也不在,到最後只剩下清爽,是個很合适談判的日子。

加上這山間沒有雪,更是會有種将冬未冬的錯覺。

木屋走時是什麽樣,現在便還是什麽樣。

對面的屋子顯然沒再被打開過,連門上都沾染上了些灰,而另一邊大咧咧敞開,從她這個視角看過去剛好能看見那副畫。

美人依舊垂傷,周圍泛起毛邊,那是被不斷摩挲過的痕跡。

收回目光,樓蕭寧向前,随着他來到後面的臨湖亭,這一次沒有落花也沒有水的漣漪,有的只是一望無餘的平靜。

男子自然坐在左側,蒼白瘦淨的手自衣袖滑落,朝她做了個“請”的姿勢。

沒有茶杯,自然也沒有茶。石桌上的棋盒工整,對方沒有要打開的意思,不知道是因為自傲還是因為別的,樓蕭寧不得而知,也沒有任何波瀾。

“姑娘想聊些什麽,又或者想得到什麽?”他開口,聲音讓人心神安穩,卻又有些氣弱。

樓蕭寧擡眼,她還以為對方會委婉些,至少不是現在的直白。

思緒一頓,空白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接下他的話。

“先生如此直白,在下自然不該再忸怩。”她開口,似清泉泠泠,也很直白。“我的人用了這麽久也該還來了。”

她沒有直接說自己最後的目的,反而先問起白時,已經是快要半年的時間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

看在外人眼裏這個姑娘是有情有義,只是看着冷了些,可事實上,這場談判本身并不平衡,她的籌碼對不上他的,而她看似莽撞實際上是在拉攏籌碼。

蘭落聲不是個單純沒有心計的,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二十年也足以看清。

她倒是跟她的父母都不像。一個是面冷心熱,一個是單純直率,至少都不會是拿身邊人做籌碼的狠人。

這頭才剛剛感嘆完,另外一頭卻又拉扯住這條線。

想了想,後面的形容顯然不符合後來的烏蘭雅,只是記憶裏的少女太深刻,才總是會忘記後來殺伐果斷的女君。

她不是不像,她像的是後來世人眼中的那個人,而不是曾經明媚的那個人。

“姑娘說話也該說的清楚些,這後山就那般大,何來藏人之處?”蘭落聲悠悠開口,并沒有承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樓蕭寧總覺得對方說話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但一擡頭卻又什麽都看不見。

不是不承認,而是人,就不在他手裏。想到這兒,眼底一沉,蘊含着半點火氣。

還真是野心養大了,在息寧的國土,他的地盤上做着一手好交易又不放過他的打算。他苦心籌謀這麽多年,卻壞在了一個小輩身上。

女子略微歪頭卻不顯得別扭,再次開口卻不像上一次那樣平和,帶着點斟酌的威脅:“哦?先生這意思是,不打算還人了?”

身上那股壓人的氣勢傾窠而出,威壓很大,效果很驚人。

如果一個人的氣勢已經到了令你畏寒的程度,那麽這個人要麽成為最強者,例如武林盟主,一國之君;要麽成為永遠不會說話的死人。

沉默良久,蘭落聲開口:“我不省得。

他不知道這人在何處,很可能已經不在這時陽城中。

被一個女子威脅,被一個小輩戲耍,如果放在別人身上定然會産生挫敗感,但蘭雪聲不會,只是略微停頓一瞬,便再次回歸原樣。

在腥風血雨中磨練出來的氣質并沒有将對面的男子壓倒,不反抗不妥協,猶如打在一團軟綿的棉花上,無論多麽有氣勢的一拳,總是被輕飄飄包裹住,卸掉你的力。

蘭雪聲說的是不是假話,也很真誠。她想,她知道最後一股勢力是什麽了。

心頭忽然滋生一股煩躁感,為何簡單的奪嫡之争需要四國傾力出動,她隐隐猜測到了背後的真相,可他們的動作太亂,證據太少,沒有人證。

突然有種沖動,想将身份一切都一切都直白來說,站在各國的立場之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水中看花,明明可以直接看一旁的花,卻偏偏要去看水中的倒影。

深呼吸一口,平緩下心情。

眼神看向面前的棋盒,蘭雪聲看着她微微往後一靠,二人都明白了互相的意思。

蔥白的手動作流暢,并沒有太多花裏胡哨,黑白子自內拿起,一顆白,三顆黑。

墨玉與羊脂白玉的對比強烈,但二者材質,大小卻又完全相同,光潤的手感讓人愛不釋手卻又帶着點淡淡的磨砂感,黑如鴉青,白如蛋清。①

二者相稱相輔,但拿出哪一種都是讓人驚嘆的存在。

其中三顆圍繞着白子,有近有遠,縱觀棋局卻只有這少得可憐的棋子在上面,很難不讓人産生沖動。

樓蕭寧眼神專注,耳上小小的珍珠墜子安置在最遠那顆旁,随後手指微點在西邊最靠近的那一顆,朱唇輕啓:“我的人,在這兒嗎?”

她将白子比做息寧,剩下按照距離分別是洛湘,似蘭,炵樓。

珍珠墜子則是天下武林聚首地,蜀南。

這棋局無厘頭,但也不是無厘頭,比如有人什麽也看不出來,但有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當今天下分化。

天色俞晚,這山中只能看到零星幾顆星子卻也看不到更深處的月。

也許是彎月也許是圓月,再猜測也不會知道答案,今天的月看不到,明天的月又不是今天的月。

夜色濃稠,左相府燈籠卻依舊挂着,隔一段連廊便挂一盞。

風一吹,是透紅的燈籠和四下寂靜,看不見盡頭的走廊,栽種在一旁的樹木也沒了葉子,飒飒聲響轉變為“桀桀”的可怖聲,不斷吞咽着口水,天上無月,連星都稀少。

這樣詭異的氛圍誰都不願意走出來,不得不靠近時雙腿都在打顫,恨不得如鳥兒般長上翅膀以一息千裏的速度回到屋子,只來得及看見殘影唬住別人,卻吓不住自己。

與周圍漆黑外面卻有着微弱燭火的地方不同,常挽門前門外燈火通明,格外熱鬧。

丫鬟小厮換了一輪又一輪,有着人氣自然不怕這“鬼”了。

常挽雖然已經退燒了,但是這身子卻還是沒好利索。

此刻斜斜靠在床頭,病弱的如同樹上梨花,風一吹雨一打,“簌簌”往下掉落,連個猶豫的機會都沒有。

“咳咳。松蘿,讓人都回去吧,你們幾日未曾睡好了,快去休息吧。”常挽說着,帕子輕掩住嘴唇,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

她倒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主兒,雖然心中不太在意卻還是有些厭煩了他們這樣守着,連個喘息的空間都不給。

心裏怎麽想的,嘴上可不能這麽說,話一轉彎兒便是個體貼溫柔的大小姐。

松蘿跪在身旁,心底還是止不住的擔憂,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小姐,今日天寒,奴婢還是在再守您一夜吧。”

常挽搖搖頭,三千發絲傾斜而下,遮蓋住一半的面容:“不必了,你們還是回去吧,這兒人多,悶的慌。”

主子的要求說了兩遍,哪怕松蘿再擔憂也不能再開口說些什麽了,否則就是個不敬主家的沒規矩丫頭。

她起身,再次為常挽換了盆水,身後的綠蘿也跟着将炭火擡得離床近些,沒再多言,随着外室燭火的泯滅人都随着寒風一起離開了。

昏黃的燭火照耀着蒼白的臉,手中還捧着一卷書卷,那是松蘿離開前她吩咐她拿來的,睡了這麽久,實在是沒有心思再睡下去了,還不如多看會兒書。

人才剛剛離開,書都還未曾翻頁,外面便再次傳來動響,這一次與外面的背景融合恰當,甚至連裏屋女子夜半不睡覺都格外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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