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冬日裏的雪是蒼白的,卻又是明亮的,似少女的眼眸,清冷如山中泉水,眉眼間的疏離總是讓人生畏。
街市一如往日熱鬧。市井小卒擺上桌椅,掩蓋在熱騰騰的吃食之後。
也許只是一碗再簡單不過的陽春面,也許是一籠遠不勝皇家精致的小點心,可坐在這裏,才會莫名的心安。
哪怕是再孤傲的人,落入這滿是笑意的人間煙火也會不自覺被融化。
一味疲憊一味煩躁好似人生便是無休止的前進,可回過頭都抵不過袅袅炊煙的休憩讓人感覺真實。
樓蕭寧将馬栓在一旁的馬栓上,來往都是過路的客,如她一般。
不同的是他們臉上都是勞累過後難得的放松,與她這般冰冷格格不入。
“姑娘可是要吃些什麽?咱們這兒是麻崔雖小五髒俱全,您要什麽咱都有勒!”見有客人來了,粗灰棉衣的老板趕忙過來打趣道。
肩上的布條剛剛換過,之前那一條早都被汗洇濕了,由此可見這家的東西味道應當很不錯,若不然冬日裏汗巾還能被打濕的也是不多見。
“一碗陽春面,加肉幹,再要一壺酒。”她言簡意赅,沒有多餘的詞,對比起老板的熱情更加冷漠。
眼睫垂下,叫人看不清藏在裏面的神色,沾染了冰霜的臉再美也是危險而寒冷的,沒有人願意主動靠近。
陽春面加肉幹?這是哪裏的吃法他怎麽不知道,好生奇葩的搭配。
老板在心中悱恻着卻并沒有再開口多問兩句,這姑娘實在是太冷漠了,跟前幾日的大雪差不多,總之讓人生不起來熱情就是了。
“這邊要一碗陽春面,加肉幹!”老板面上依舊樂呵呵的,約莫三四十的中年男子,光是從面相上來看便能知曉這是個助人為樂的。
他說完又再次對着面前的姑娘說着:“姑娘,真是不巧,酒今日賣的格外好,剩不下多少了。我一會兒去對面酒肆再給你買一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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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細細斟酌着語氣,等待樓蕭寧的答案,心中不知為何還有些忐忑。
青衣女子一貫冷淡的面上有瞬間的恍惚,但很快又恢複回來:“不必了,沒有就不要了。”
朱唇輕啓,幾個字的聲音明明很正常卻總讓人覺得飄渺,像是抓不住一般,又或者說她的思緒不在這裏。
老板也沒強求些什麽,只是點點頭,道了句“好吧”便轉身離開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她便坐在那裏,坐在鬧市當中,卻格格不入,第一眼便能注意到她。
陽春面做法簡單,也花不了太多時辰,一口大鍋裏煮着不知多少人的面,若是有人要了,直接将調好味的碗端過來加上便是。
幾乎是老板剛轉身,身後的小姑娘便端着面有條不紊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個不算太小的女孩,看樣子最多八九歲。
雖然穿着不太富貴,但能看得出父母養育的很好,與剛才那老板有三兩分相似,同樣也是樂呵呵的。
“大姐姐,你的面和酒釀。”她笑得甜甜的,臉上還有個小小的酒窩,跟樓蕭月有些像。
“我沒有要酒釀。”樓蕭寧聲音放柔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也不知道她如今如何,還适不适應,是否還是喜歡偷溜出去玩。
但很快又自嘲一笑,怎麽會呢?似蘭如今的模樣,偷溜出去才是最危險的。
小姑娘俏皮地眨眨眼:“我知道呀,剛才我聽到你跟爹爹要酒,雖然沒有酒但是酒釀也是一樣的還比酒好吃!姐姐你放心吧,這碗酒釀我不要你的錢,算是對漂亮姐姐的饋贈。”
小小的模樣下閃爍着狡黠,不知是從哪裏學來如此多的詞彙,說起話來也是格外的甜,叫人舍不得反駁她一句。
頓了頓,她開口:“謝謝。”
面前的女孩見她收下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只蹦蹦噠噠朝前去拿面送給別的客人了。
身旁的桌子又有人起來,而後匆忙的人群裏又抽出幾個來坐了下來,偶爾談笑風生,偶爾又在訴說各自最近的煩惱。
陽春面做的很好看,半兩蔥花落撒在潔白的面條上,幾滴香油暈染開來不斷散發着誘人的香味,勾人心魂,忍不住大開朵頤。
酒釀的清甜和米酒的純香交織混合,沾染上女子清麗的面龐,那一抹竹香隐入塵埃。
“生辰快樂。”她輕輕對着那碗面說話,就好像風能把這份祝福帶去千裏外的祁雲山,為那個小姑娘慶生辰。
十二月十日,似蘭長樂公主壽辰,國破,山河在。
長樂,常樂。常常快樂,無憂無慮。
若是讓她知曉那一天發生了什麽,想來這輩子,她都不會再想過生辰了,如同自己一樣。
他們都在最美好的日子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何其可悲,又何其慶幸。
直到面熱氣漸漸散去,白茶才找到端坐在角落安靜吃着酒釀的樓蕭寧。
無外乎,這兒真是太難找了。
街頭的面攤彙合,但是這街頭面攤哪裏都是,東市頭有西市尾有,更別提中段還有不少面館面攤,這一通找下來人也累了個半死。
氣喘籲籲的女子口中燒的說不出話,只定定看着面前的樓蕭寧。
是抱怨也不是不抱怨也不是,畢竟是自己沒聽清楚是哪裏的面攤。
更何況面前的人還是自己的主子,這萬般情況下她也只能把情緒憋了回去。
屁股一挨凳子整個四肢都放松了下來,她毫不顧忌地把臉放在桌上,也不在乎到底是幹淨還是肮髒了。
“主.....小姐,人沒事。就是被人家給扣下了,據她自己說只是關個幾天而已,所以我就沒強行把人帶回去。”
她說着,又撐起腦袋哆嗦着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方能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她下次再也不要帶那匹出去了,誰知道今日發什麽瘋,從蒼蘭寺回來的時候走到一半自己跑了,害得她一路走回來的,好幾十裏路,連飛帶跑,若不是最後遇到牛車還得明日才能回來呢!
看來這輕功還得再練練了,這體力若是白時瞧見了定然又要怎麽怎麽怼她。
白時,白時也不知到底在什麽地方,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把人救回來。
失落的表情太過明顯,真的很容易讓人知曉她在想什麽。
樓蕭寧淡淡瞥她一眼,放下手中的勺子:“等阿鳶回來,便去救白時。”
她說着,再次看向面前的酒肆。
建造在鬧市酒肆,卻能得蒼王青睐,賣着酒卻自诩清高,想來不止是有蒼王的原因吧。
孟煜的信中提了很多,最後便是這酒肆與孟劼關系似乎不淺。
她垂眸,面上神色淡淡,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不算太好的茶,白水裏帶着茶的澀味,讓人沒有再喝下去的欲望。
水濕潤了嘴唇,原本幹燥的嘴皮被撫慰,水潤的嫩粉色煞是好看。
白茶聞言,眼睛一亮,遮下連遮掩都不曾遮掩歡喜,也沒有了往日的傲嬌勁。
“那便助蜀南一切順利,早日回歸。”
他們的談話都不太直接,甚至讓旁人聽了都有些雲裏霧裏的。
這樣是最好的,因為別人不會知曉他們的目的,他們接下裏的行動。
自那日蒼蘭寺回來後,樓蕭寧直接回了王府并沒有太多停留,回去了才知曉桂枝根本就沒回來。
這個時候其實有些兩難。樓蕭寧不是那種重情重義的人,她的一切基于利益而出發,桂枝失蹤這件事可大可小。
大的是她知曉自己的身份,明白她們的目的,小的是她完全不知道所有的計劃,也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麽。
一個曾經跟在她身邊出生入死而今背叛的侍女,秘密遠比她所表現的還要多。烏蘭雅培養了一個好下屬,獨屬于她的忠心,但現在她的主子不是烏蘭雅,是自己。
自己不知道他們的計劃,更甚至無意被牽扯進來都是因為這個計劃,這個計劃圍繞似蘭所展開,那麽她就逃脫不了。
這算是個把柄,所以桂枝不能不救,但是救了也絕對不能重用。
樓蕭寧不在乎所謂的計劃,也不在乎她于自己是否有用,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哪怕這個背叛的人最後為她而死,也不能原諒她所犯下的過錯。
殘忍且冷漠,沒有一點人情味。
這似乎很符合古往今來強者的特征,有了軟肋就毀掉,即使那會讓自己痛不欲生也不能夠讓敵人有威脅自己的機會。
她的軟肋,從沒有出現。
回過神,面前的酒肆出來了人,似乎是在打烊?
眼裏閃過一縷深思,樓蕭寧側頭,精致的側臉剛剛好被捕捉到,帶着一種深海的孤寂,神秘,尤其是現在她看向白茶,不過一個眼神便能彼此知道要做什麽。
桌上的陽春面都冷了主子還不吃,聯想到今日是什麽日子,她大概也知曉是為什麽了,所以自己也不會那麽沒有眼力見的去碰,再觸碰到樓蕭寧碗中空了一半的酒釀,剛好給了一個好理由。
白茶揮揮手,微微有些淩亂的發絲被整理好放在一邊,看着面前蹦蹦噠噠的小姑娘笑得有些邪惡,但很快又收了起來。
“這邊再來一碗酒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