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姐妹二人對立而行,遲遲都未曾有聲音傳出。
半晌,樓蕭月開口:“如景哥哥說他要去息寧解決一場因果,這場因果也與我有關,若是願意我可以一起去,這路上或許有些困難,但他會保護好我。我來息寧有小半月了,一直待在蒼蘭寺也沒有什麽危險的。”
她說着,聲音越來越小,還不自覺咬住下唇輕輕拉住朱紅色的紗裙,晃了晃,企圖用撒嬌來解決這件事情。
被拉扯住的女子面色依舊冷峻,剛想說“帝師都是沒有因果的。”突兀又想起之前那封信。
十二字,人間煉獄,那是風如景傳來的,也是上天給予似蘭最後的答案。
三年,三年時間,而現在只剩下兩年。
绫羅小扇輕撲在眼下,帶來些微微的癢意,眉心一動整個人身上的氣息化解了不少,卻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下來。
風如景的因果因她,因樓家而沾,但不代表可以讓樓蕭月置于危險當中,別人不會動他,但一個落魄的亡國公主危險實在是太多了,觊觎的人也太多了。
少女擡頭,懵懂間大概明白為什麽樓蕭寧會如此的生氣了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寬慰這份生氣。
就好像,好像她下山就是個錯誤一樣,可是這一路上都沒事,縱然息寧危險重重,自己小心一些不就好了嗎?
又或者不出去,只要能跟阿姐待在一起,就算不出去也沒關系。
自己不會拖後腿也不會瞎幫忙,只會安安靜靜的,就好了。
“嗯。”只一個單音節,便再沒有其他的話說出口,只能看見女子沉默的臉和那雙波瀾起伏的眼。
樓蕭月抿唇,眼底有不自覺的雀躍升起,直白的晃了人眼,生怕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她無奈,将樓蕭月的手自拉扯的衣衫上拿下,規矩放在她鵝黃色的大袖當中,企圖遮擋些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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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你已經十三歲了,不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等到今夜過去我便找人送你回祁雲山,之後不要再下來了。”樓蕭寧說着,語氣溫和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她不能把這個軟肋留在身邊,古往今來強大者都是親自剝離自己的軟肋,她不想到最後自己也被逼到那個地步。
更不想讓這個世上僅存的親人承擔起那些繁重的責任。
她是嬌養的花朵,放在野外也許同樣能夠頑強生存,但那只是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
樓蕭月甚至不明白何為儲君,何為天下責任,她也不想讓她見到這條路上的罪惡血腥。
思緒恍惚,偶爾也會真的想放下所有,去到自己內心所渴望的寧靜當中。
山野孤舍只一人,閑時春水煎茶,冬雪暖酒,看落竹無悔,海棠依舊。
但很快又會再次回歸現實,那才是她未來要面對的,而不是這些只為個人的安逸,她要考慮的是天下,是子民更是強敵外患。
既然選了這條路,那便不能再癡心妄想了,反正她的妄想從來未曾實現過,這一次也一樣。
樓蕭月有一瞬間的呆滞,但很快又回過神去追逐那道紅色的身影。
“阿姐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累贅,所以才不願意帶我?可是我可以一直待在王府裏哪裏也不去,也可以待在院子裏不出去,我不會像從前一樣跑出玩樂,更不會給你添麻煩,我只是想留在你身邊。母皇不在了,家也不在了,我只有阿姐你一個親人了。”
眼淚順着臉頰,溫熱逝去,留下冰冷沒入衣領,字字句句真情實意,可樓蕭寧做下的決定沒有人能反駁,只有她自己。
紅與這深林靜谧的綠交融,很快那人影便離開,甚至不帶有一絲停頓,明明身影纖細,脆弱,但卻依舊頑強,帶着強盛的孤傲讓人不敢靠近。
樓蕭寧聽到了她的控訴,但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麽簡單,她更不可能将她暴露在危險之下。
于她又或者于自己都是一種致命的打擊。
風如景,蒼蘭寺。
黛眉不自覺蹙起,并不明白為何這兩者會聯系在一起,眼神驟然冰冷,似乎又想起來了些什麽。
自己在王府的消息隐蔽,不會有太多人知道,蘭三如果見到樓蕭月想來也能猜到些什麽,既然都是四國中人,不謀劃些什麽是不可能的,可他沒有動作就說明不知道。不知道自然不會相告。
那麽如此熟悉自己的動響,當時還在蒼蘭寺的人就只有.....桂枝。
小半個月,那麽白茶去找她的時候就已經在了。想到這裏,女子步子加快了些。
紅紗掠過低矮的雜草,輕柔的低吟無人在意,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有濺起的泥土和垂落的雨雪會注意到它,連風都不曾為它停留。
蒼王府
孟劼端坐在書案後,背後的書架一直延生到了頂部,連帶着左面也都擺滿了書。
更多的都是些朝堂記事,那些天馬行空的游記則是少之又少,這種東西對于他來說便是嗤之以鼻。
“那份卷宗,查的怎麽樣?”玄色衣衫質感極好,還泛着隐隐的流光,只是不太明顯,低調而又奢華。
他漫不經心問着面前的屬官,那張漂亮如同女人一樣的臉在黑暗的襯托下更顯得陰柔且邪氣。
劍眉淩厲,那雙眼裏的情緒百轉千回,叫人看不清也看不明。
孟煜一将江南水患的案子拿下,這力捧他的大理寺和工部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本以為他們會放松些沒想到如此警惕。
周皇後不願意吐露當年的事,這個朝堂之上知曉的人也少之又少,大理寺就是其中一個。
湯潮是二十多年的老朝臣了,更是當初蕭大夫一手培養起來的,他不知道內情必然是不可能的,只要拿到當初那份卷宗他就有把握查出當年的一切真相。
想到這裏孟劼眼神一變,陰恻恻地盯着面前的鎮紙似要把它撕個千刀萬剮。
他派了三波人前去探查當初的案子,卻沒想到都敗興而歸,什麽都沒拿到,還被人扣了兩個人審問,孟煜那邊進展越順利,他便越是等不及。
情急之下便自己夜探大理寺,成功拿到那份卷宗,順帶還拿到了蕭妃的卷宗。
只是受了些傷,但也還好誤入的是丞相府的後院,沒被抓到。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眉梢都帶着點不易察覺的雀躍。
他這個未婚妻倒還有些意思,幹脆果斷地叫人卻又在發現是自己後不卑不亢,上藥的時候也不曾忸怩,一氣呵成。
不經意間的碰撞和那張蒼白卻依舊柔軟的面龐刻在腦海裏久久不能忘懷,倒還真是叫人生起了一點興趣,太聰明的女子總是有野心的,但他很欣賞這份野心。
孟劼拿起書案上的毛筆在手中把玩,小巧卻又不失精致,上面還殘留着歲月的痕跡和若有似無的玉蘭花香,叫人不自覺沉浸在裏面,卻又不願意沉淪。
卷宗丢了還沒抓到人,湯潮這下子可是犯了個大錯。
他神色一松,又收回了那股壓人的氣息,往後躺些,整個人更顯得慵懶。
面前的屬官汗顏,略有些猶豫的開口:“這卷宗年份太久,其中很多人都去世或者搬走了,一時查起來還有些,有些....”
屬官是當初孟劼一手培養上來的,自然明白他的脾氣,是以在說到這裏的時候支支吾吾的,生怕說出個什麽讓他不滿意。
“砰”的一聲,腳邊砸落下不少白玉碎片,只剩下一顆栩栩如生的龍頭還看得出這是原先那方蛟龍鎮紙。
昏暗的室內只有兩盞暖黃的燭火,随着動作帶起的風一晃顫巍巍的讓人察覺到它的害怕,便如同站在這碎龍頭一旁的屬官。
青色的長袍被汗浸濕,心都随之一顫,面上更是肉眼可見的慌張,也不顧及面上是否還有殘落的碎片,便一股腦跪在了地下,身子都在止不住發抖。
“我問你進展如何,不是來聽你講這些廢話的。如果做不好,那以後也不需要你做了。”
孟劼猛地往前俯身,剛好抵住面前黃木梨的書案,左右四角還雕刻着四爪蛟龍,如同他這個人一樣帶給人無形的威壓。
屬官哆嗦着,聽見這話忙在地上磕了個頭,頭與地面碰撞,傳遞清脆的響聲他卻如同毫無察覺一般繼續說着:“殿下教訓的是,屬下,屬下必當竭心協力,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半開的窗吹散了屋內地龍帶來的燥熱,同時也将情緒為之放大,在這昏暗的環境當中只能感覺到無端的寒冷和水深火熱當中。
屏風之後的魚兒跳躍着,似乎也被孟劼給吓到。
水池中假山林立,苔藓樹木一應俱全,還有垂釣的老人端坐在山中庭院,一切寧靜而又祥和,與這水池之外的景象極為不符。
他點點頭,叫人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也沒再說話,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毛筆。
骨節分明的大手不斷轉動着這筆,衣衫随着動作自手腕滑落,露出蒼勁有力的手臂,青筋在這黑暗中明顯,他像是蟄伏的狼,随時都有可能撲向對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到孟劼耐心快要耗盡,那屬官才好像想起了什麽接着彙報。
“當年蕭大夫家株連九族,剩下的人不多。”屬官彙報着,明顯感覺到這屋內氣壓低了些,又趕忙找補道:“不過屬下一一查詢發現當初蕭家有位乳母在事發前被打發走了,據說是因為偷了主家的東西,後面去了哪裏還在查,不過屬下以為這乳母絕對是知道些什麽才被打發走的,只要順着這條線,定能将當初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言畢他松了口氣,卻又很快再次提上來,孟煜還沒說話,誰知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明明才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卻因為這些事物而看起來如同三十多歲一般,連頭發都所剩無幾了。
眼角的細紋明顯,在那一張還算端正的臉上格外明顯。
良久,就當他以為自己又說錯話的時候孟劼終于開口:“嗯,那便順着這條線去查,但要記得避開他們的人這一點不用我教你吧?”
“是,屬下明白。”
“知道就好,那便退下吧。”頓了頓,他又吐出幾個字,“把蕭一給我叫進來。”
屬官站起身,答了聲好便想趕忙出去,關門的時候不經意看見孟劼正拿着手上的毛筆笑,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離開的時候差點摔倒。
樹影漸深,月光透過窗棂投灑在那一角,小巧的毛筆之上镌刻着一個歪歪扭扭的“挽”字,落在男人眼中便帶了不自知的玩笑。
這個季節沒有玉蘭花開,但屋內就是有股若有似無的玉蘭香,像是她身上帶來的一樣讓人不自覺平複下來去注視她的眉眼。
春日不遠,婚期還長。
他有的是時間去好好跟這位丞相千金交流交流,想來跟她交流應該要比常嚴那個老狐貍有趣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