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烏發拂木,微風蕩漾。走過的每一處都熟稔在心,不再是從前那個初到王府還迷路的姑娘了。
樓蕭寧面上神色難得的浮現了一絲憤怒隐藏在平靜之下,只一雙眸子叫人看得出情緒。
舒寧閣大門敞開,內裏有姐妹歡喜也有冷靜自持。
院內的翠竹竹葉被雪壓的低了些,淅瀝蕭蕭,一抹雪白盛在綠碗當中,連翩瑟瑟,在這場雪白盛宴中是難得的景象。
厚冰凍于池中,假山流水卻還在潺潺流入冰面,只得見幾尾錦鯉殘影卻看不清內裏,更讓人浮想聯翩。
白茶站在一旁,不自覺翻了個白眼。
她是真不明白桂枝在幹些什麽,私自把人帶回來就算了,帶的還是主子最不希望出現在這裏的。
偏偏她好似沒有意識到,還在哪兒沾沾自喜,以為是幹了什麽好事。
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麽主子要疏遠她了,就這麽個一根筋的腦子,一旦出事就不會考慮後果和前因,審時度勢這四個大字寫倒是會寫,就是怕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白茶本就不是什麽心善之人,對比起白時的幹脆利落,她更偏向于慢慢淩虐而死。
從這一點上就看出她不太會對這兩姐妹有什麽好感,對于原本接觸不多的人自然不會想到去理解,更何況在她眼中二者立場對立。
桂枝和梅枝是烏蘭雅撥下來的,說白了就是一場監視,一旦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就會被報告上去。
跟她和白時這種是樓蕭寧親自培養的心腹本就不一樣,任誰都不會喜歡一個随時都有可能出賣自己主子的人,更何況她還确實是出賣了。
但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主子還沒發話,他們先鬧掰了,這是不把主子放在眼裏。
她深谙這一點,若不然早在看到他倆的那一刻就橫挑鼻子豎挑眼了,心中有千百個方式可以讓她們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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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主子将她抛棄,最好是交給自己來處置,剛好可以試驗一下她新想的招。
慢慢放血,在放血的時候将皮慢慢剝下,一層連一層。
看在曾經共事過的份上,她可以不把骨頭敲斷,這樣也算是減少了一項大工程。
心中正幻想着對面女子的死法,恍惚間瞥見門口一抹紅色正快步向這裏移來,她立馬便收起了眼神,将胸前環抱的手臂放下,規矩地站在一旁。
而一旁的桂枝和梅枝顯然還無所察覺,姐妹二人不見了這麽多時日自然是要說說話的。
樓蕭月都已然十三歲了,梅枝比她再大一些,前兩日自然也過過生辰了。
十四歲,剛剛好是個可以做事的年紀,但不知道是不是跟她姐姐一樣,又或者在桂枝的常年灌輸下早已經不是個合适的人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懷疑了,那就沒有必要再用,留在後院做個也更輕松些,平日裏只需要監管衣食便好。
大抵是樓蕭寧身上的氣質太過于吓人,才将将走到門口便被人注意到了。
“主子。”白茶走過去,規矩地行了個軍禮,看了眼院中各人還是沒直接把事情給說出去,眼神掃到那杉樹亭的時候頓了頓,“少帝師在涼亭....下棋。”
她說着,還有些欲言又止,畢竟誰沒事大冬天在涼亭裏面吹風下棋,這種事她只看主子做過,放在別人身上那就不太正常了。
大概正常人都會覺得冷,她站在這裏只是單純等樓蕭寧回來及時彙報,反正桂枝不會告訴她主子回來了,就好像之前她去蒼蘭寺還詢問過最近有沒有來什麽人,她卻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沒有一樣。
桂枝這麽做無非就是想親自把這個消息告訴樓蕭寧,她彙報并且直接把人帶回來省去了一樁麻煩,還完成了件大好事。
這個好處白茶不需要,但對于一個想要急切回到主子身邊的下屬來說無比需要。
她不是不知道樓蕭寧不希望樓蕭月過來,相反她很清楚這一點,縱然她已經不在身邊服侍。
但也正是因為她不在身邊,所以不清楚風如景送過信,更不知道二者是合作關系,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似蘭。
都是想将那人間地獄恢複往昔,一個表面為因果,一個表面為複仇。
收起眼中情緒,她随着白茶的話看向涼亭,果不其然瞧見一道月白的身影。
如松,如雪,如這浩蕩天地間最不能亵渎的神明。
她側頭,身後傳來腳步聲,不近不遠,心下微松了口氣。
從白茶的角度看過去便是一道鵝黃色身影便走便踢起滿天雪白,不看臉都能看見這滿身的落寞和孤寂。
這場景不知為何還有些好笑。
就像是只鹌鹑獨自行走在雪地裏,因為雪太高而生氣,不斷踢雪試圖讓自己走的不那麽費勁,踢了半天卻發現半點用沒有。
形容不太貼近,但還是很形象的。
如果這小公主不那麽單純,或者跟她一樣喜歡折磨人的話,想來她會很願意跟她打交道,可這是不可能的是。
也就只有白時和主子才能理解自己了,但她二人也不是真的喜歡殺人,只有她。
樓蕭寧視線落在白茶身上,再看看規矩站在一旁還有些驚慌失措的桂枝和梅枝,大概明白她是有事要說,在這兒不好說了。
“帶好阿月,別讓桂枝與她接觸。那件事一會兒再彙報罷。”她說着,等那小姑娘磨蹭到門口才再次轉身朝着涼亭而去。
白茶點點頭,說了聲“好”,等樓蕭寧離開也朝着門口走去,剛巧看到樓蕭月蹲下在門口扒拉雪。
再看桂枝朝着樓蕭寧而去,還未曾開口對方便略過她直接往前走,甚至連眼神都未曾分一個給對方。
獨留下滿心的期待與歡喜,到最後什麽也沒剩下,背叛過後的挑戰底線,只是無視道也太了輕些。
紅紗跟随走動在空中飛舞,縱然貼行地面卻依舊讓人覺得迷人,這樣熱烈的火在冬日裏難得一見,湊近看才發現不過是一顆有着火外表的冰罷了。
貼近了就是墜入無端的寒冷,無法被融化也不會有人想去融化。
涼亭三側都是杉木,古木環繞帶來馥郁的生命力,光是坐在裏面便感覺內心的平靜,一切煩惱煙波雲散,停于山水,停于風月,亦停于人間煙火,草木自然。
其實說冷也不算太冷,只是看着有些冷罷了。
風如景執棋,并沒有立刻落下,似在思考又像是停頓。
棋局并不如樓蕭寧所下詭谲宏大,也不如孟煜的淩厲直擊要害,更像是尋常人家閑來時的對弈,不過為了風雅,大道至簡,蘊含着最簡單的道理。
樓蕭寧站在身後,一紅一白,自遠處看去都是這冬雪中的翠竹,一樣遺世而立,也一樣的清冷令人捉摸不透。
白子遲遲未曾落下,黑子已然占據大半,這一棋至關重要。
二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即使都知曉對方的存在。
半晌,樓蕭寧從後面走出,落座到了他的對面。
面前的女子紅衣着實打眼,五官精致無可挑剔,尋常人駕馭不住的紅衣穿在她身上卻并不會壓制自身的氣質和容貌,二者相得益彰,兩全其美。
“你為因果而來,但不該讓阿月牽扯進來。”樓蕭寧開口,慣用的冷淡。
他們只見過一面,自然算不上熟稔,更多的還是陌生,如果不是樓蕭月,只怕還要再多吹三刻風才能正式進入話題。
風如景放下棋子,是一個很微妙且不算太好的位置。
“這場因果她在其中,你不可能永遠護着她,也不會有人能永遠護住她,只有經歷過才能談成長,不是嗎?”他沒再拿棋,反而擡頭看向她。
兩雙情緒波動不明顯的眼對望,一時之間竟然都看懂了對方彼此的情緒。
這話說的意有所指,似乎是在指樓蕭寧從前的經驗,經歷過才能成長,不管這經歷是美好還是痛苦,都只有經歷過才會明白。
可他們不過一面之緣,甚至在今天之前從未說過話,又怎麽能知曉對方的經歷,更甚至談明白呢?
但考慮到對方的身份,似乎又會覺得知道也不是什麽難事。
可知道一個人的全部,付出的代價也一定很痛苦,樓蕭寧不認為自己值得他付出這樣的代價,樓家的每一個人都不值得。
佛珠轉動,帶着明顯的壓迫感:“我能否一輩子護住她是我的事,不管那個人曾經跟你亦或者是老帝師做過什麽交易,那都不是我亦或者阿月所能決定的。你私自帶她下山想來也沒有告之過老帝師吧?”
她說着,輕而易舉便猜出對方所做之事欠缺之處。
老帝師是個重承諾的人,烏蘭雅讓他庇佑阿月,那他便不會放任她前往危險。
風如景頓了頓,抓棋的手停在棋盒上,遲遲未曾落下。
良久,他才再次開口:“你我無法決定命運。同樣的,你也無法決定她的人生。”
這話太過于棱模兩可,一時之間并不能讓人明白他在表達什麽,但很清楚的一點是,這話一定不是在回答樓蕭寧的問題。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來打破這沉默。
風自縫隙中鑽入,連帶着粗粝的棋子都跟着有些戰栗,不知是因為這氛圍,還是因為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