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烏雲頃刻便布滿天空,烏泱泱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速度很快,快到還沒給人反應過來便淋了滿身的雨,在這大雨滂沱間成了一只落湯雞。
樓蕭寧沒有回答,只是垂眸看向那盤棋局,沒有任何的計劃,也沒有任何的謀略,只是走到哪裏便下到哪裏。
按理來說這樣的棋是很容易破解的,也不會有任何反抗的勝算,但偏偏雜亂無章的走向卻能完美閉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我的确與少帝師不一樣。阿月我會派人送回祁雲山,還望您到時候不要多加阻攔。”
清清泠泠的眸子裏沒有過多的情緒,話語間雖是好言卻沒有一分回旋的餘地,只有通知,沒有商量。
風如景還想說什麽,但面前的女子明顯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
對于她來說已經結束了一場談話,解決了一件事,那麽現在就該開始另一件了。
雨不請自來,才不過瞬間便落下了一層透明的,帶着寒意的雨幕,勢之大,猶如蛟龍在天,雨神如泣如訴。
誰都不能阻止它的到來,雨水拍打竹葉,濺落在地面上叮叮當當的聲音讓人不由得覺得舒适,這一場雨撫平話題的不快,止步人的前進。
王勝站在甲板上,憂愁地望着對岸。
已經看不出往日是怎樣的光景,只能看見自然之後的斷壁殘垣。
也不曾見到人群,只能感受到無限的悲涼,這種心情隔着岸傳遞到了他們身邊。
水災未解決,又來了一場大雨,瞧這模樣指不定要落多久呢。
原定的時間又得被擱淺,這下沒個大半年是走不了咯。
半年時間,蒼王能發展到哪一步也不好估量,原先還争這水災的事争的不可開交,誰知道香饽饽變糠咽菜,難以下咽哪,倒是白白便宜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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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雲遲倒不如王勝憂愁,江南水患,揚州被殃及,主子來這裏恐怕不止是為了水患的事。
他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想來主子自己定然是有考量的。
雲遲不過看了一會兒便轉身,朝着裏間而去,也不知是不是去找孟煜,但總歸比待在外面的好。
內間不算豪華,只一張木桌,兩張木凳,休息的床也遠不甚王府柔軟,坐上去如同坐在了一張鋪了布的石頭一般,換作是旁人想來根本受不了。
但孟煜卻在這裏休憩了半個月。
手中公案随着動作翻動,眼睫垂下剛好觸碰到高挺的鼻梁,身上的大氅未曾被脫下,因為這船上沒有地龍也不好燒炭,只得穿厚些好抵禦這在海上更冷的冬日。
雲遲敲門,有規律的三聲,不緊不慢,如那個人一般。
他終于從書案中擡起頭,還帶着些看久後的疲憊,和船只搖晃的不适。
雖有些不适應,但半個月來也沒有剛開始那樣反應大了。
原本俊美的臉上泛起一絲蒼白,這個模樣倒不是與孟蕭程有父子相,而是莫名與蘭落笛相像。
“進來。”孟煜開口,還帶着點長期沒說話的嘶啞感,配合上滾動的喉結和略微有些紅的眼,更顯得性感。
剛才的公案不是時陽城的,而是揚州城的。
現如今的情況并不算太好,甚至是糟糕透頂。
似乎是聽到了風聲,當地的府衙終于有所作為,可這作為不是對百姓的,能分一杯殘羹給他們便算是不錯了。
雲霜和雲雷他們不得不出面,先行整治。
這樣一來他隐藏的底牌便被暴露,現在消息不通倒是還好,若是事成歸去,這件事便成了一個隐患。
如果真他當初如師傅所言,不管不顧,只等待過來再說,現在也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
可若真是這樣,恐怕他自己都不會希望會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登上那個位置。
他所積蓄的力量,和揚州這個本身便敏感的地方相挂鈎,其中就是有禮也說不清了,更遑論他的目的本就不單純。
好看的劍眉蹙起,還帶着一絲煩躁,手指上薄薄的繭觸碰到眉頭皺起的皮膚只是簡單緩和了表面,卻沒能将內心的煩躁去除。
雲遲推門而入,第一眼便看見了孟煜不太平靜的模樣。
視線觸碰到那張臉的時候及時收回,他低頭,不去看自家主子不太舒服的樣子:“主子,約莫三個時辰能到岸口,要不要提前派人下船去知會一聲?”
“知會一聲,叫他們知道朝廷派人來了好做做樣子嗎?不必了。”孟煜說着,眉心的溝壑已被撫平,只剩下那張不加掩蓋的邪氣在臉上。
整個人不再戴上僞裝的溫潤面具,氣質妖而邪,就像是黑夜裏蟄伏的魔,叫人察覺到他一身的桀骜無處安放。
卻又讓人感受不到他的惡意,純善與邪魔交織,矛盾又融洽。
話畢,雲遲得了令說了聲好便要轉身離開,将事情安排下去。
黑衣在空中打了個旋,手中的劍被換了一邊拿,冷漠的臉上還帶着點寒意。
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下屬,這句話果然沒有說錯。
孟煜頓了頓,擡眼看向他的時候多了幾分玩味:“等等。”
雲遲再次轉身,站在門口還有幾分疑惑:“殿下,是還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書案之後的男子站起身,身上的大氅順勢而落,露出裏面紅色的衣衫,白色的交領和腰帶并不能去除更甚的邪魅,反倒增添了幾分禁制。
他沒束發,如墨的發絲順着動作一半垂落在身後,一半落在前面,剛剛好擋在胸膛前。
窗戶被打開,雨淅瀝蕭蕭,沒有停下的趨勢。
與海浪一起在這海上馳騁,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兩重壓迫更讓人恐懼。
“之前跟當地說的是多久到?我記得應該是半個月,算算時間應該還有兩日。現在離剛剛離開的岸口有多遠?”
他轉身看向雲遲,沉吟半刻問道。
身後就是無邊無際的深海,暗沉的厲害,看不清這下面到底是什麽,也不敢去想象下面到底是什麽。
雲遲不明所以,但還是老實回答:“應該開了有一個時辰左右了。”
孟煜點點頭,心中不知在算計些什麽,明明就站在那裏,卻叫人看不出,也看不穿。
“現在放一艘結實的小船下去,你帶幾個人跟我一起走,等我們走了,再叫王勝把船開回去,三個時辰後再次出發。”
如果他們先到,剛好有一日的時間可以摸清楚揚州的情況,他記得當時是有人将這件事彙報出去的,這個人是當地的官員無疑,但到底是誰還需要摸清楚。
光看他們知而不報的行為,如果他以譽王的身份問,恐怕是問不出個真假的,但如果是以孟煜的身份那便好辦多了。
自古以來江南等地都是商貿往來的重要之所,這個人為民,倘若他能找到并扶持他為揚州使.....
他算的太過精妙,甚至算好了未來。水患持續這般久,如果真的只是任勞任怨,實在是得不償失。
他安排下去,對面的雲遲卻是微微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這雨勢這般大,更遑論如此兇險的海,主子也要去?
有那麽一瞬間他脫口而出便想說不行,請主子再三思,但接觸到孟煜眼神還是什麽都沒說,絕對服從是一個下屬該做的事。
他不可以說不,但有一個人也許那個勸勸主子。
想到甲板上那道明明肥碩卻偏偏覺得自己此刻是潇灑孤獨美男子的王勝,不經有些惡寒,但也是現在唯一的辦法了。
“是。”雲遲回答。
一聲回答之後孟煜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轉而繼續看向窗外,那海太深太深,似要吞噬整個大陸,不留一絲餘地。
一身紅衣搖曳,與遠在時陽的樓蕭寧相互映襯。
相似的紅衣不同的人。
男子高大偉岸卻還帶着一絲病氣,滿身的桀骜如同未曾被馴服的馬,讓人不敢靠近;女子瘦弱卻并不嬌柔,明明是紅衣卻帶着決絕和清冷,他們太過相似,注定要背道而馳。
揚州城
紫衣女子腳步不停,頭上帷帽垂落的黑布模糊,叫人看不清內裏是怎樣的容顏,随風時而向左飄事而向右飄,若隐若現之下更加神秘。
周圍一片哀嚎,到處都是破爛衣衫的百姓和破敗的建築,雨水嘩啦啦往下倒灌,從來不會顧及這些可憐的人們。
紫色衣衫上沒有過多的裝飾,鳶尾花結伴而行,錯落在背後,發被束起,走動間拂過這大片的鳶尾花。
不算太貴重的料子,但在這人人衣不蔽體的雨天,又是這樣惹眼的顏色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葉重歌腳下動作不停,腰間的斷刃卻也未曾拔出。
她不過是來揚州城出個任務,趕上這倒黴催的水患便是算了,還遇到了楊司遠這麽個執拗不堪的犟種非得報恩,偏偏今天又下雨,真是倒黴透了。
她在心中暗罵着,那張風情萬種的臉上也帶着點燥意,一雙美眸盈滿了怒火,恨不得直接一個轉身宰了身後跟着的人。
雨水落在身上,很快将這淺紫色的衣衫洇濕,留下大片深色,偏偏女子并沒有什麽遮雨的動作反而越走越快,靴子踩在地上,濺起的水花都落在了衣袂之上,冷意自下而上,逐漸鑽入衣領。
葉重歌走得越快,身後的人也跟着越走越快。
楊司遠看着前面那道身影倒還覺得有些好笑。他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這姑娘至于躲他躲得那麽快嘛。
時間倒溯回兩月前,彼時的葉重歌才剛剛接到個能買下半個相思閣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