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細密的雨落在窗外,透不過油紙卻落在女子心頭。
樓蕭寧睜眼,還帶着些疲憊。
倚靠在車窗邊不知在想什麽,此情此情與來時相同,不同的卻是窗外的景和窗內的人。
馬車平穩行使在泥路之上,偶爾能聽見自外努力前行的馬蹄聲和趕馬時時不時發出的人聲。
內裏不算多豪華,也不算多簡陋,中規中矩挑不出差錯。
手指輕落在膝蓋處,而後又攀延到另一只手腕處輕敲打。
半個時辰,距離她離開王府已經有半個時辰了。
黛眉蹙起,眼中有警惕閃過,腰帶處鏈條垂落至膝蓋處,五六根鏈條上珍珠大小不一,約莫有個三十多顆。
若真如她所料,這些遠遠不夠。
蒼王所邀約的地方不過城郊幾裏,來回也不過一個時辰,可現在已然過了這般久還未到。
若不是其中有怎樣的陰謀,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孟蕭程想動手,蒼王也想動手,但後者顯然不會如此多此一舉,那便只有一個人了。
手撫摸上頭上的白玉簪子,幽蘭花枝淡雅,花朵點綴其間,垂下的流蘇輕輕搖晃,與這一身比起來略顯得寡淡了些。
雨聲漸小,馬蹄聲越來越近,似乎迫切要追上她,泥濘落在小腿處的衣裙上,整個人略顯狼狽。
“停車。”她開口,朝着外面的馬夫說着,面色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
“籲——”她話語剛落,坐在外頭趕馬的車夫便立刻拉緊缰繩,眼珠左右轉動,面上還有些急切和心虛,他回頭朝內裏的樓蕭寧不解詢問:“姑娘,還未到地方,怎的停下了。”
車簾被掀起,露出女子清麗而冷漠的面龐,渾身氣質壓人,叫人不敢直視也不敢說謊。
馬車停下,身後的馬蹄聲愈來愈近,面前的車夫不自覺松了一口氣,自己這也算是完成任務了吧?
才不過一個呼吸,便被樓蕭寧給捕捉道,她沒說話,只是開傘下了車。
身後的女子身影漸漸清晰,是桂枝。
單從那一身鴉青色交領毛邊和頭上帶着的雪絨枝簪子便能看出來。
面上急切似乎是一路追着他們出來的,瞧見前邊馬車停下她也匆匆拉住缰繩,翻身下馬一氣呵成。
“主子!”桂枝心中焦急,已經顧不上什麽章節禮法急匆匆朝樓蕭寧跑來。
樓蕭寧略微皺眉,還有些不明白為何桂枝會出現在此處,也不知她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桂枝心中暗暗着急,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還有些想要退縮。
之前隐瞞不報樓蕭月的事已經将主子對她的好感降到最低了,多日的無視造就了自卑,但她同樣也清楚如果不将這件事情說出來會有怎樣的後果。
常府千金,未來的蒼王妃知曉了他們的真實身份,這是一件怎樣的災難光想便知曉了。
鴉青色的女子靠近,在樓蕭寧的注目下逐漸冷靜下來,一旁的車夫正背對着他們低垂着腦袋格外老實的模樣卻還是不能叫她放心。
“你怎麽來了?”樓蕭寧面上冷峻,嚴肅的模樣總是叫人不敢靠近。
聲音清冷如泉,卻依舊不能化解那份寒冷。
桂枝靠近些,也顧不得她反感,低聲在她耳邊說着:“殿下,常挽來了。她看見了琴。”
小道孤寂,除了他們三人外再看不清有沒有其他人。
樹林高大茂密,雨打落在至葉上無端掀起肅殺的氣息,有人在,不止一人。
沒來得及反應桂枝的話,她率先轉身,将傘放在她手中,整個人瞬間嚴肅了起來。
冷冷瞥過馬上車夫,對方沒敢看她。
三四十的中年男子心下愧疚,可一想到家中妻兒又只能狠下心來。
他鼓足勇氣看向樓蕭寧,直言道:“姑娘也別怪我狠心,人總要為自己而行的。”
手上缰繩抓緊,帶着厚繭的手心與粗糙的麻繩接觸,握緊,沒再敢看二人,駕車轉身便要離去。
與此同時,竹林內突兀跳出二十來個黑衣人,身上水漬明顯,不知在此處蹲了多久。
很明顯是沖她來的。
桂枝很快反應過來面前的情況,再聯想到那車夫的話,大概将事實都猜測了出來。
心中頓時惱怒,圓眼怒睜。
看得對方更是心虛拉馬的動作加快,卻不了還沒走出衆人視線便被一箭射中。
男子呆滞着,似乎不敢相信對方言而無信竟然要殺他。
為首的黑衣男子放下手中弓弩,只冷冷看向被圍困其中的兩個女子。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今日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都不能玩為人所知,那位是不會放任人活下來帶回去消息的。
一個能輕易叛主的人,難保不會第二次出賣他們。
“息寧的待客之道,還真是令本殿下刮目相看。”
樓蕭寧眸色未變,甚至都不曾轉身看對方一眼,只冷冷說着,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卻總叫人感覺到嘲諷。
幾人對視一眼,似乎都沒想到自己的身份已經被拆穿了。
果真是個聰明人。
“殿下既然知曉,那便乖乖束手就擒吧,似蘭都已易主,亡國公主又何須掙紮?”
話音剛落,對方沒給他們再次說話的機會便直接沖了上來。
招式淩厲,處處帶着殺意,絲毫沒有給他們喘息的空間。
樓蕭寧偏頭躲過,自衣袖中滑落的短刀精致漂亮,此刻卻沾染上血水,快速下腰躲開另一道攻擊。
溫熱的血噴灑在臉上,長睫毛也跟着沾染上。
原本清冷不沾塵世的氣質霎那間如同地獄中走過的惡鬼,殺伐果斷不帶一絲猶豫,很好的掩蓋自身的缺點。
那邊在激烈打鬥,這邊也不差,桂枝連忙回神趕來幫忙。
只她功夫比不上樓蕭寧,手中又未曾帶着過多的蠱蟲,一時也發揮不出效果,只能狼狽躲避在刀光劍影之下。
與此同時手指在衣袖中摸索,身子還微微有些顫抖,找到了!
她眼睛一亮,幾縷發絲被汗打濕沾在臉上,帶起癢意。
瓶子不大,塞口卻十分緊致,她一邊躲着一邊還要哆嗦着打開。
原本淡藍色的衣衫大半都沾染上血污,不過幾人的血,剩下的都是她身上的傷口流出的血。
樓蕭寧沉下心來,分神思考這群人的弱點。
她功夫本就不算多厲害,力氣不大,注重上半身的動作,下半身速度跟不上,一旦被發現就是致死的缺點。
這群人速度氣力甚至于招式都可以說是毫無破綻,缺點可以說是沒有,但就是沒有破綻才是最好的破綻!
他們若是單獨一個個來或許她會招架不住,但這配合錯漏百出,她就有機會了。
枝桠蕭條,雨已停,只餘潮濕充斥鼻尖,血腥味無限放大,擾亂人的心神。
女子眼神專注,滿眼殺戮,雖招式不算狠戾,但手中短刀仿若與她的手融為一體,擡腿壓下,側身轉動,兩人已倒下,她的後背也被砍下一劍。
手剛拽住腰間的鏈條卻猛然放開,來不及悶哼出聲樓蕭寧轉頭靠近,血噴湧而出模糊了面前的景色。
傷口太深太多,自肌膚往外滲透了整片後裙,頭上細密的汗湧出,頭也跟着昏沉。
樓蕭寧甩甩頭,還沒喘口氣迎面而來寒光淩冽,帶着必殺的決心。
幾次想要扯下腰間的鏈條,對方卻好似猜到了她想做什麽,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鏈條打在大腿,沾染上血水,随着女子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
……
桂枝擡頭,朝空中撒下白塵,紛揚落下沒給人回頭的機會,毒塵沾染皮膚不過半刻鐘便會呼吸困難,竭力而死。
只是這範圍太大,也不知藥效會不會減小,又或者時間增長。
似乎是因為知曉樓蕭寧才是此次的目标,大多數人都朝着她而去,桂枝這邊只留下兩人來對付。
她的動作太明顯,兩人下意識捂住口鼻,恰好給了她沖向樓蕭寧的機會。
等到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蒙着面沒辦法吸入的時候眼神一狠,也朝着她而去。
已經快要沒有力氣了,血越流越多,似乎永無止境,地面上的血混雜着斷肢殘骸。
黑色的屍體還在流血。
血順着泥地将雨水都玷污,早已不知是她的血還是他們的血,只這樣不斷流着流着,說是血流成河都不為過。
她扯了扯嘴角,美豔的五官掩藏在血之下,隐隐有些失力,越來越力不從心,好似便要這樣放棄,死在這裏。
她沒死在七歲那年的夢魇,十歲那年的手刃熟人好友之後的愧疚;更沒死在十三歲那年的滿山野獸口中,十五歲那年的任務,十七歲的屠城亡國。
到頭來,淪落在這荒無人煙的樹林,無人知曉無人在意,只留下滿地的屍體和未能完成的複仇。
夜未來,她還未見到月亮,滿天繁星總有一顆在等着她。
手腕的佛珠被劍挑斷,散落一地。
那是七歲那年阿爹送她最後的禮物,唯一剩下的遺物。
她閉眼,似乎就要這樣認命,面前人的動作緩慢,耳畔傳來聲響,是桂枝。
“殿下,放蠱!”
小姑娘面色慘白,滿身狼狽,不知被人砍了多少劍,流了多少血,終于撲到她身上,死死環抱,替她抗下那一劍又一劍,深可見骨。
嘴中有血湧出,有人試圖分離她二人卻依舊無轍。
劍還在落下,樓蕭寧眼睫輕顫,睜開眼,桂枝的面龐已經模糊,她毫不在意繼續絮絮叨叨。
“殿下,桂枝不是故意的,女君曾說情不是一件好事,她因為情....害了族人,國君因為情失了兄弟....”
“若您也有情,所受的痛苦遠比沒有要多得多,所以她要我.....”
手臂斷落在地,血肉模糊,桂枝哆嗦着嘴唇,已經說不出來話,到最後只能做出口型。
她說“好疼啊.....”
思緒猛然被放到最大,樓蕭寧強撐着擡眼,即便是死她也在用她的屍體護住自己。
手被護在身下,她顫抖着穩定下來,衣衫上的鏈條猛然斷裂,密密麻麻的蟲子自身下蔓延,不斷朝着還在揮劍的黑衣人而去。
吸入了迷魂散本就行動不便,一個,兩個,四個,五個,直到全都倒下,樓蕭寧才輕輕回抱住她。
“我知道,從來都知道。”
幹裂的嘴唇吐出幾個字,她失神,自眼角處落下一滴淚,與血交融。
整個人如傀儡般空洞。
她不該因為對那個人的偏見,而牽連到她們身上。
滿地殘骸屍體,濃重的血腥味将原本清新的空氣感染,馬兒與車相連,朝天哼哼幾聲,似乎是受不了這樣的味道。
血染空衫身下河,寂冬落成悔三春。
夢魇深處佛前泣,浮世三千長安夢華,再回首那一場殺戮已埋藏心間,上了鎖放了情,桂枝埋首終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