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後篇(4)

第51章 皇後篇(4)

立秋以來, 天氣一日一日慢慢變涼,直到新近下了幾場雨,氣溫驟降, 陰雨綿綿, 白天開着窗子,會有種刺人肌膚的寒冷。

皇上走進昭陽宮的時候,雲琴正斜靠在軟榻的石青色引枕上, 身上蓋着駝色的毯子, 眼睛往開着的窗子外面望去。

不曾讓人禀報,又隔着珠簾, 內間裏的人都沒有發現皇上的到來,站在雲琴身旁的宮女,正用誘哄似的語氣對她說話:“娘娘嘗嘗這碗海鮮馄饨吧, 小廚房剛做的, 味道肯定很是鮮美。”

雲琴的聲音并不冷淡,不像是在皇上面前那樣厭惡, 警惕,以至于有些歇斯底裏,她沒有看身旁的宮女一眼,只是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嗯,知道了, 放那裏吧。”

聽她這樣說,宮女的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為難來, 正想再勸勸, 卻忽然聽到珠簾被掀起來, 珠玉叮當的聲響, 見到來人,宮女連忙行禮。

“奴婢給陛下請安。”

皇上揮退了屋中的宮人,雲琴冷着臉,下了軟榻,也想要出去,卻被皇上展臂抱住,抱了回去。

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馄饨,皇上垂眸,問懷裏仍舊不住掙紮的雲琴:“怎麽不吃東西?”

雲琴低頭反抗着皇上的手臂,眉眼不耐,一聲不吭,只當自己是聾子,也是啞巴。

“……”

見她不說話,皇上也不繼續追問她,對着珠簾外輕輕颔首,侍立在外面的李公公,立刻抱着一只雪白皮毛的小貓走了進來。

皇上伸手摸了摸被放在雲琴腳邊的小貓,聲音含笑,好似半點不介意在她那裏碰了壁:“琴琴,這是今年波斯進貢來的貍奴,朕特意為你挑了一只鴛鴦眼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他的手撫着小貓溫順的皮毛,也若有似無,有意無意地撫過她的腳踝,雲琴忍無可忍,将一雙白皙的腳蜷進毯子裏。

小貓膽子小,驀然受了驚吓,一下子跳到了案上。

皇上伸手,将支起的窗子阖上,不知道是故意與他作對,還是真的貪涼,雲琴立刻擡手,想要打開窗子。

這樣大的動作,她身上披蓋着的毯子立刻滑落下去,皇上為她掖了掖毯子,替她将有些冰涼的腳蓋好,雲琴被他輕而易舉地制止住,眼睛裏湧上怒意,動了動唇,好像是想罵他。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斥責的聲音,卻盡數消失在了嗓子眼裏,變得低啞輕顫。

“這貓……這貓怎麽了?”

看到面前臉色驟然有些發白的雲琴,皇上順着她的視線,也看了過去。

卻見方才還生氣勃勃的小貓,正奄奄一息地癱在案上,口吐白沫,快要死了的孱弱模樣。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皇上的面色,也驟然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他臉上的神色,不像是傷感,也不像是驚懼,有的只有無盡的被壓抑的憤怒。

太後娘娘在佛堂裏誦經,檀香氤氲,可以讓人心境平和。

不顧慈寧宮宮人的苦苦哀求,皇上臉色陰沉,周身氣息冷戾,大步流星地走到佛堂門前,一腳踹開了佛堂的門。

佛堂裏的人都被這忽如其來的聲響驚了驚,定睛看去,只見年輕的皇上神色不善地走了進來,直截了當,不給雙方留任何情面地冷聲诘問:“母後!你究竟想做什麽?”

太後娘娘語氣平靜,不冷不熱,但說出來的話,卻令皇上氣得咬牙切齒。

“哀家想做什麽,皇帝不是心知肚明嗎?何必裝傻充愣,明知故問。”

頓了頓,太後娘娘放下手裏的佛珠,擡起頭來,看了皇上一眼,眼睛裏滿是厭惡與狠絕。

她冷笑着,好似勝券在握地笑道:“這次沒毒死她,是她命大,但下一次,再下一次,就說不定了,只要皇帝你不是每天十二個時辰都守着她,哀家總還有機會,為國除害。”

皇上未曾料到從前先帝在時,他奈何不得這位對別人控制欲極強,又獨斷專行,唯我獨尊的母後,現在他做了九五之尊的皇帝,竟也拿她無計可施。

将佛堂的花架一腳踹倒,花盆與瓷器摔在地上,應聲而碎,一片混亂的聲響中,皇上近乎氣急敗壞地拂袖而去。

皇上離開,原本好像好整以暇,方寸不亂的太後娘娘,這才沉了臉色,冷漠不耐地問身旁垂首斂目,噤若寒蟬的嬷嬷。

“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

太後娘娘的聲音裏隐有殺意,嬷嬷不敢為自己辯解,連忙“撲通”跪下,抖若篩糠地叩首求饒。

看到自己手底下的人,如今只剩下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又膽小怕事的廢物,太後娘娘厭惡地站起身來,走出佛堂,聲音越發不耐:“一群沒用的蠢貨!”

昭陽宮裏。

皇上擔心雲琴被小貓的事吓到,豎日一整天,都耗在昭陽宮,雖然,雲琴仍舊對他或視若無睹,或橫眉冷對。

但,哪怕是面對冷臉,皇上卻仍舊甘之若饴。

“琴琴,你嘗嘗這顆乳酪果子。”

一上午,雲琴無可奈何,只能強忍着煩悶,讓皇上坐在自己的身旁,只要他井水不犯河水,她也可以忍耐他的存在。

掙開覆上自己腰肢的手,雲琴側頭,避開皇上手裏遞過來的乳酪果子,皺了皺眉,面露嫌惡地輕聲道:“你別碰我,我看到你就犯惡心。”

“……”

好像對她避自己如洪水猛獸的态度習以為常,又好像有些不悅,皇上慢慢将乳酪果子放進自己口中,一面默不作聲地嚼着,一面伸手,力道不容抗拒地将雲琴轉過去。

雲琴掙紮着,眉眼間滿是厭惡與疲倦,到底是昨天那只死去的小生靈在她的心裏留下了一抹陰翳,雲琴昨天晚上沒能好好休息,此時此刻不免有些精神不佳。

“別碰我,我惡心死了。”

皇上垂眸看着她,聽不到話一般,一只手固執地攬着她的腰肢。

雲琴終于忍不住怒道:“我說了,你別碰我!”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又或許是因為她忍無可忍,忽然擡起頭來與他對視,讓他有些怔愣,這次皇上竟然輕而易舉地被雲琴給推開了。

站起身來,雲琴忽然覺得胸口很悶,方才熟悉的惡心的感覺又湧了上來,她想要出去透透氣,可只擡起一只腳,還沒來得及走路,頃刻之間,眼前已是天旋地轉。

喪失意識之前,雲琴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像張單薄的白紙似的輕飄飄地往後倒去,所幸被人自後面擁住,方才沒有跌倒。

陷入黑暗的最後一瞬,她聽到他擔心又急躁地對宮人喊:“太醫!快傳太醫!”

短暫的昏厥,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寝殿的床榻上。

雲琴的眼睫顫了顫,意識開始複蘇,她聽到散着的羅帷外,有人正劫後餘生地賀喜道:“陛下,皇後娘娘這是有喜了!”

有喜……剛剛醒來,還有些混沌的大腦,卻像是被尖銳的細針紮了一下似的,驟然捕捉到這兩個字的意思,雲琴清醒過來,卻不願意睜開眼睛,只是眼睫顫得越發厲害起來。

皇上看到雲琴醒來,因為巨大的歡喜,他不由得伸手,握住雲琴的手,聲音喜悅又激動,還有幾分不知所措的局促與緊張:“琴琴,你聽到了嗎?我們有孩子了。”

他的手輕輕地放在她的小腹上,好像是擔心驚擾了孩子,又好像是擔心她會生氣,情緒波動太大,細致小心如對待稀世珍寶。

雲琴鼻尖一酸,心頭不知道湧上怎樣的情緒,她忽然轉身向裏,一聲不吭,只留給坐在床沿上的人一個纖瘦的背影。

皇上頓了頓,伸手為她掖好被角,方才道:“琴琴,你安心休息吧,朕在這裏守着你。”

冬去春來,很快就到了初春。

因為皇上尚在孝期,他本人又對選秀一事興致闌珊,兼以原本只是皇上身邊沒有一位妃嫔,所以才會破例選秀,是故,今年初春的選秀比之往年格外地窘迫倉促。

原本皇上還有些擔心雲琴得知此事,會心生怨怼,可看到她仍舊冷淡,仿佛霜雪輕籠的眉眼與神色,皇上說罷此事,卻只覺得這一次,又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了。

她何時真的在乎過他呢?

她那麽恨他,厭惡他,自然不會在意一絲一毫,他是否納別的女人。

覺得自讨沒趣的皇上同時有些心灰意冷在心中第一次萌生,他站起身來,想要離開,卻忽然聽一直低頭看書,仿佛沒在聽他說話的雲琴,不冷不熱地平靜道:“陛下還是争不過太後娘娘啊。”

她的聲音平靜,但不知為何,皇上卻憑空從中聽出了幾分譏諷。

“真沒用。”

雲琴說罷,低頭繼續看書,卻還是半天未曾翻過的那一頁,皇上聽出她話裏的諷刺之意,臉上卻驀地浮現出一抹笑意來。

坐到雲琴身旁,皇上握住她的手,讓她打自己:“琴琴,朕知道你心裏有氣,朕任你打,任你罵,只是如今你還懷着孩子,千萬不要動氣,對孩子不好。”

雲琴滿臉厭煩,想要甩開皇上的手。

“因為你生氣?你少自作多情了!”

對雲琴譏諷的話皇上卻不聞不問,他坐回到雲琴的身旁,伸手,撫上她的小腹,聲音溫柔得出奇。

“孩子,你要乖乖的,不要鬧你娘親,她懷着你很辛苦的。”

雲琴轉過身去,只留給他一個冷冷的,拒絕的背影。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他這樣說,她心裏的煩悶越發重,一開口,情緒也帶着些讓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異樣的歇斯底裏:“真好笑,你還跟它說話,沒出世的孩子能聽懂你的胡言亂語才怪了。”

聽到雲琴說出這些有些尖利的話,皇上似是沉默了一下,方才又挨近了她背對着他,顯而易見滿是抵觸意味的單薄的脊背。

皇上自身後抱住雲琴,低聲道:“琴琴,朕向你保證,就算那些女人進了宮,朕也不會碰她們一根手指頭的。”

終于忍無可忍,雲琴掙開皇上的手臂,倏地站起身來。

他的話讓她忍不住冷笑連連,她的語氣近乎質問:“那陛下為什麽還要讓她們進宮呢?”

皇上怕她的動作,與激烈的情緒會傷到她自己,連同腹中胎象不穩的孩子,卻啞口無言,找不到除了方才那些之外,還能安撫她的話。

見他沉默,雲琴滿臉嫌惡地繼續冷聲道:“現在陛下都做不到不讓她們進宮,還說什麽進宮之後不碰她們的鬼話,您覺得我會相信嗎?還是您覺得我真是個随便讓您糊弄的二百五?這樣的說辭,您可真讓我覺得無能,可笑,又惡心!”

皇上只覺得心裏被刺了一下,他眉心微皺,忍不住出聲喊了一聲她的名字:“琴琴!”

看到他臉上流露出的不虞之色,雲琴卻好像覺得暢快極了:“怎麽?陛下被我戳穿了心事,惱羞成怒了?”

頓了頓,她咄咄逼人地追問:“以陛下那麽固執的性子,您不想做的事,就算太後娘娘與所有的大臣一起向您施壓,您恐怕也不會聽他們的吧!如今要選秀,您口頭上說不喜歡,不想要,只怕心底裏,也暗暗期待着那些年輕漂亮的秀女們進宮吧?您是一國之君,就算光明磊落地認了自己喜新厭舊,貪戀美色,又有誰敢置喙您的想法跟決定呢?非要做了娼/婦立牌坊,您不覺得自己很虛僞嗎?”

她的聲音冷硬極了,像是寒冬臘月屋檐下凝結的冰棱子,尖銳得要紮誰一下似的。

因為被迎面指責的惱怒,與從前所收到的那些冷遇的失落,加之這些時日以來太後娘娘以及朝堂上的大臣所施與的壓力,皇上的心裏,忽然湧上一抹怒意,與不被理解的疲憊來。

他并沒有聽出她冰冷又滿是譏諷的話裏,折磨他,也同樣折磨她自己的傷痛,都說一輩子很短,可是他們不過相識一年,對彼此的傷害卻好像過了大半輩子。

就算是當初再驚鴻一面,念念不忘,刻骨銘心,這樣日複一日的消磨,也會讓人疲憊不堪。

除了在她面前,一向是尊貴的,不容忤逆的天之驕子的皇上,終于忍不住第一次對她發脾氣:“雲琴!你!”

不知道是從前他的縱容讓她對天子之怒毫不在意,還是她原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并不懼怕他,雲琴不等他訓斥的話說完,就轉身,往寝殿走去。

“陛下,請您出去吧,我困了,要睡覺了。”

宮人們噤若寒蟬,如果可以,連呼吸都想暫停住,他們害怕侍奉的主子遭到皇上的厭棄,更怕自己成了皇上發洩怒氣的替罪羊。

可是十分令人大跌眼鏡,大發雷霆的皇上只是摔了案上的茶盞與瓷器,大步流星地拂袖而去。

……

按照慣例,往年選秀的時候,皇上,皇後,太後娘娘,都要在壽昌宮露面。

可是當日,并不出乎意料的,雲琴并沒有到場,昭陽宮甚至連個來送話,尋個借口,給皇上臺階下的宮人都沒有。

太後娘娘看着空着的,本該屬于皇後的位子,臉上勾起一抹笑容來,有些意味深長地對皇上道:“你這個皇後架子還真是大。”

對于太後娘娘的冷嘲熱諷,皇上面色不改,一言不發地落座,置若罔聞的模樣。

太後娘娘也不在意,有些輕蔑地望着皇上笑了一下,她也緊跟着落座,儀态萬千,端的是氣度雍容。

兩位主子都已經落座,選秀剛剛要開始,就見壽昌宮外,跑進來一個急急忙忙,張皇失措的小內侍。

太後娘娘皺眉,正想開口斥責,眼睛的餘光忽然看到旁邊的皇上倏地站起身來。

小內侍臉色慘白,若喪考妣,聲音哆哆嗦嗦地向皇上禀報:“陛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出事了!”

聞言,太後娘娘尚未反應過來,身旁坐着的皇上,就已經擡步,迅速地往壽昌宮外走去。

太後娘娘見到此情此景,終于忍不住也站起身來,對着皇上的背影喊道:“皇帝!你站住!”

可是皇上的腳步卻連頓一下都不曾,他腳步匆匆地走出了壽昌宮,神色中皆是焦灼與擔憂。

“皇後是怎麽出事的?!”

小內侍看到冷着臉,周身氣息可以凍死人的皇上,不由得被吓得有些腿軟。

驟然聽到皇上這樣問,一開口,他的聲音滿是驚懼的顫抖:“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是失足掉進金明池 ,方才會出事的……”

皇上聞言,眉心皺得越發厲害起來,他的眼睛裏有哀傷,有擔憂,但更多的,卻是不願意相信,雲琴會因為恨他,而這樣殘忍決絕地對待他們的骨血。

而此時此刻,壽昌宮中。

太後娘娘看着皇上匆匆離去的背影,氣得摔了手中的佛珠,怒氣沖沖道:“這個狐媚子,今天也不裝模作樣了!可真會挑時候!”

一旁的戚姑姑小心翼翼地問:“那娘娘,咱們還要繼續選秀嗎?”

太後娘娘無奈又惱火道:“自然要選!你看看皇上現在對她那個上心勁兒,今年若不選些秀女分寵,今後這後宮,豈不成了她雲琴的天下!”

皇上疾步如飛地走進昭陽宮,剛好與同樣慌慌張張趕到昭陽宮的幾個太醫撞上,他截住了其中一個太醫,揪住他的領子,眼睛紅得吓人:“皇後娘娘怎麽樣了?”

因為只是聽說皇後娘娘失足落水,而未曾真的診斷過,太醫哪裏敢信口開河,被截下的可憐的太醫哭喪着臉道:“陛下,微臣……微臣也不知道啊。”

皇上甩開太醫,走進雲琴所在的寝殿。

見到皇上走到皇後娘娘的床榻邊坐下,正為雲琴診治的幾個太醫,連忙騰出空來。

“皇後娘娘的情況如何?”

幾個太醫聞言,皆不約而同地偷偷看了一眼沉着臉,整個人都散發着冷戾的皇上。

短暫的躊躇與推搡之後,許是怕再推遲下去會惹得皇上勃然大怒,一個太醫終于期期艾艾地回答。

“這幾日春寒料峭,金明池裏的冰塊尚還未全部融化,這樣冷的水,便是壯年男子都會受風寒,更不必說皇後娘娘一個身懷六甲的弱女子,皇後娘娘與皇嗣恐怕……恐怕兇多吉少啊……”

他哆哆嗦嗦地說完,只覺得惶恐不已。皇上的目光如有實質,像是可以刺/穿人的身體的利/刃,而更令太醫驚恐的,還在他後面所說的話。

皇上面無表情地冷道:“如果皇後跟皇嗣出了事,朕不僅要誅你們的九族,還要把你們幾個家祖宗十八代的墳都給刨了,聽明白了嗎?”

聽到皇上這樣說,幾個太醫頓時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微臣……微臣聽明白了,微臣一定會竭盡所能,保住皇後娘娘,與娘娘腹中的皇嗣。”

皇上踹了一腳被吓得臉色慘白的太醫,語氣不複方才的平靜,而滿是焦灼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少廢話!快開藥方!”

唯恐添亂,而在外間等待的皇上,每有一盆血水被端出來,眉心便皺得更加厲害一分。

他的心揪做一團,等來等去,等待上蒼可以仁慈些,等待她平安無事,可最終,卻只等來了痛哭流涕,涕泗橫流的老太醫。

老太醫失聲痛哭,年過半百的老人家,哭得像是新喪了爹娘。

“臣等無能,沒有保住小公主,還望陛下恕罪啊……”

皇上一直揪着的心忽然疼痛了起來,仿佛有萬千的弓/箭穿過。

他驟然覺得眼前一黑,喉嚨裏也湧上一抹腥甜,但他死死地攥緊拳頭,不肯讓自己喪失意識,用來逃避現實。

半晌,皇上聽到自己聲音沙啞地開口問:“皇後怎麽樣了?”

老太醫涕零如雨道:“皇後娘娘她……她日後……恐怕子嗣艱難……”

子嗣艱難。

這四個字像是一塊重重的大石頭,砸在皇上的心上,他倏地站起身來,腳步極快地往雲琴所在的寝殿中去,那種極悲傷又極狠厲的氣勢,讓在場的太醫,宮人,都驚恐地以為皇上是要殺了皇後。

可是出乎意料的,皇上滿身的悲傷與憤怒,在走到寝殿裏,皇後娘娘的床前時,驟然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他原本也想诘問她,用悲怆又怨毒的話來發洩自己的怒氣與傷痛,同時也讓她嘗嘗長久以來,她對他責罵的難受滋味,是一種怎樣的如刀如刃般會刺痛人的疼痛。

可是,看到她比白紙還要慘白幾分的面色,皇上卻忽然覺得,那些話倘若要說出來,他非但不會覺得痛快,還會比她更加痛苦。

她想要的,不就是讓他痛苦嗎?

他偏偏不如她的意。

坐到雲琴的床邊,床上靜靜地躺着的雲琴面色慘白,雙眸阖着,察覺到皇上坐到了與自己相近的距離,她纖長的烏色眼睫似是顫了顫。

皇上伸手,為雲琴掖了掖被角,好像已經成了一種身體的本能反應,她立刻往床榻的裏面縮去。

只是她的身體狀況,現在是那樣的糟糕,以至于不過是一個輕微的動作,就能引來整個人劇烈的疼痛,像是那個未曾出世就已經去世的孩子,在悲傷地責怪她這個理智堅強,又太決絕冷情的母親。

皇上恍若未覺自己的觸碰,會引來雲琴的厭惡與微弱的反抗,他看着她盡管憔悴蒼白,卻更添楚楚可憐,我見猶憐的臉龐,自顧自地低聲說道:“琴琴,你知道嗎?她是個小公主。”

他每說一句,心就像被淩/遲了一刀一般,疼痛難抑。

但看到雲琴顫得越發厲害的眼睫,好像自虐,也在虐待她一般,皇上不停歇地說着,他甚至有些悲怆地笑了起來,為他話裏勾勒出來的美好的圖景,更為這些美好,都已經被她毫不留情,毫不留念地摧毀掉了。

“她已經五個月了,很快就可以出生了,只要她出生了,再過不久,她就可以喊你娘親了。”

雲琴想要他住口,可她更怕自己開口,會洩露出被壓在喉嚨裏的哽咽。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也控制不住眼角的淚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做了一件如願以償的事還要哭,她自己說服自己,是因為身體上難以忍受的疼痛,僅此而已。

坐在床上的皇上還在繼續說着:“都說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可是朕什麽都沒有了,琴琴,你明明知道朕有多期盼這個孩子,多期盼,多期盼……你怎麽能這麽狠心,她也是你的孩子啊……”

說到最後,皇上已經泣不成聲,雲琴側過頭去,對他的話冷漠厭倦的模樣,可是一行眼淚,卻順着臉頰,落入枕間。

【作者有話說】

昨天身體不太舒服,睡得有點早,忘記設定時了,所以淩晨沒更新,不好意思_(:з」∠)_

感謝在2022-12-10 23:47:22~2022-12-12 08:47: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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