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夢

第45章 夢

宋清音體內媚藥發作的最後一日, 鎮國公以政務為由邀孟懷辭入府。

許是這回藥力比前兩回弱了一半,腦子清楚了些,眼中他的模樣也清晰了許多。

而期間她的迷魂失神, 也不再是全部因為那顆媚藥。

孟懷辭望着眼前晃蕩的玉波, 喉結上下一滾,抿了抿發幹的薄唇,卻終是什麽也沒做。

宋清音怔然看着上方那張素雪般的臉一點點暈開薄紅。

這也是她生平頭一回認真瞧孟懷辭的模樣。

對方許是注意到了她打量的視線, 攥着她雙腿的手掌微微發顫。

宋清音的目光下移至從他的腰腹的肌肉線條。

孟懷辭雖是文官, 穿着衣袍時瞧上去瘦而挺拔,如翠竹一般, 褪下衣袍時卻意外地健碩。

宋清音看出孟懷辭的身軀順着自己的視線逐漸向下繃緊發燙, 況且也的确不好再繼續往下看了,便将目光收回至他的臉上, 卻見對方的唇瓣瞬間抿得更緊了些,說不清到底是松了口氣還是別的什麽情緒。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失了矜禮, 心覺有些尴尬, 卻不好別開視線或閉上眼睛。

孟懷辭雖性子冷, 待她卻溫和包容, 唯一強勢之處便是不讓她閉目咬唇,非要她一瞬不瞬地睜眼看着。

不讓閉眼也就算了,但那些聲音實在連她自己都覺得羞恥, 幾度想要壓抑克制,都被他掰開了唇瓣。

聽着自己唇中溢出的嬌吟, 饒是她再淡然也忍不住紅了臉,擡眸見他神情雖平靜, 耳尖卻也是紅的,暗道孟懷辭果真君子如玉, 即便聽不下去也不願見她咬破嘴唇。

事畢宋清音看着孟懷辭擦身穿衣,再将一本書集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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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過來一瞧,竟是本醫書,且是診治婦人之疾的醫書,不由一驚,立時擡眸看向孟懷辭。

對上她的視線,孟懷辭的長睫瞬間一抖,随即鎮定開口:“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料想你不喜尋常女兒家喜歡的東西,恐怕只有這本醫書能入得了你的眼。”

他話音一頓,聲音輕了兩分:“生辰喜樂,音音。”

音音二字帶着微不可查的顫意。話音落下,孟懷辭屏息看着宋清音,等着她的回應。

或是接受這個稱呼,或是出言讓他注意分寸。

宋清音猛地攥緊了手中醫書。這個稱呼實在太親昵,可若讓孟懷辭別這麽叫她,又未免有些矯情。

畢竟更親密的事,自己也已與他做過多回了。

宋清音張了張口:“這個生辰禮很好,多謝。”

孟懷辭神情驀地一松,抿了抿唇。

宋清音将話頭轉到醫書上:“不過女子從醫于禮不合,且我鑽研的還是婦疾,若傳出去,京中貴婦貴女都會在背地恥笑。孟大人出身百年世家,知曉我偷學此道,為何不僅不勸誡阻止,反而還想幫我?”

孟懷辭默了許久:“你不知道原因嗎?”

他嗓音低沉好聽,震得宋清音耳朵發麻。她立時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亦不知該如何說些什麽。

好在孟懷辭沒有糾纏于此,只在靜了片刻後便開口告辭。

宋清音整理心緒,擡起雙眸:“大人慢走。”

孟懷辭凝望她的面容,啓唇提醒:“今日也無需喝避子湯。”

宋清音靜了幾息,輕輕應了句好。

孟懷辭低聲道:“若有事找我,可命婢女遞信過來。”

宋清音在他的注視下着實有些煎熬,只覺若孟懷辭對她沒那份心思便好了,成婚後她當孟懷辭是東家,孟懷辭當她是操持內宅的女管事,兩人客客氣氣地過一輩子。

孟懷辭說完仍在原處站着。

宋清音隐隐知道孟懷辭在等自己再對他說幾句話,就如其他所有定親了的男女分別時那般,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良久的沉默之後,終是孟懷辭先妥協:“那我先走了。天越來越冷,記得多添衣,莫着涼了。”

“好。”宋清音颔首一禮,“大人慢走。”

再次聽到她喚自己大人,孟懷辭一顆心泡得酸疼發脹,那句“能不能別這樣叫我”才将至喉間,卻見她聽到自己終于要走了之後竟是悄悄松了口氣,便又艱澀地咽了回去。

宋清音縱是低着頭也感覺到了他的難過,記起如今自己是他的未婚妻,論理應要出言安慰,捏着醫書的力道緊了又緊,卻只憋得出來一句:“大人……也要記得添衣。”

孟懷辭心中酸澀瞬間淡去,甜意歡喜緩緩湧将上來。他薄唇動了動,低低“嗯”了聲。

他不好在此留太久,亦知宋清音會不自在,最後久久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馬車上,孟懷辭擡手輕觸自己的左肩,那裏有宋清音今日難耐至極時抓出的痕跡。

這三日于他而言像是做夢一般,他心中萬分感激那個将宋清音送至他床榻上的人。

既救了他的音音一命,又讓他夙願成真。

若非宋清音擔心給恩人添麻煩,不願說出那人姓名,否則他定要備上厚禮,叩首致謝。

*

宋清音的恩人剛被祁銜清帶到了禦書房門口。

寧雲簡正坐于禦案後的龍椅上批奏折,聽見肖玉祿禀報,放下禦筆,上身微微往後一仰,閑然靠在椅背上,擡眸淡聲道:“請他進來。”

須臾,沈矜穿着一身墨綠窄袖衣袍走到殿中,眼中飛速掠過一絲掙紮,木着張臉跪地叩首:“玄陰門宗主沈矜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寧雲簡目光移到肖玉祿面上,“賜座,上茶。”

沈矜木着張臉再次開口:“多謝陛下。”

寧雲簡靜靜打量了下首坐着的沈矜片刻,見他唇紅齒白、粉面桃腮,若非面部輪廓稍稍硬朗了些,不然真是比女子還要貌美,忍不住覺得慶幸。

好在阿檸不喜歡這種男生女相的俊俏郎君。

沈矜用茶蓋刮了刮杯沿,感受到天子的目光,暗暗咬了咬牙,旋即仿若無事般抿了口茶。

寧雲簡只當沒瞧見他對自己的不敬,輕輕笑道:“王逸是你殺的?”

沈矜立時放了茶盞起身拱手行禮:“草民萬萬不敢殺害朝廷命官,只是救人,并未行兇。”

在帝王身側旁聽的祁銜清嘴角一抽。

寧雲簡垂眸看了沈矜片刻:“既如此,那便不是你殺的罷。”

“那處宅院位于深山之中,隐秘難尋,你卻只廢了兩日不到便救回了宋姑娘。”寧雲簡話音少頓,緩緩道,“玄陰門果真厲害,竟敵得過朕的影衛。”

這話聽起來叫人惶恐,沈矜卻仍是先前那副表情:“陛下明鑒,草民能做到,只因曾夢見過宋姑娘被擄一事,醒來後發現夢中每一幕都應驗,所以才上了心,去了趟南郊,将人救下。”

“夢?”寧雲簡喃喃重複,直直看着他,眸光微動,“所以你引朕主動召見你,是因夢中還發生了別的什麽事,對嗎?”

卻見沈矜不知為何忽地沉默下來。

寧雲簡蹙了蹙眉:“沈矜?”

沈矜回過神,表情恢複成先前的木然:“草民夢見——”

他擡眸迎上天子的視線,自朱色唇瓣中幽幽吐出五個字來:“陛下駕崩了。”

“大膽!”肖玉祿猛地瞪大了那雙小眼睛,尖聲喝道,“沈宗主還請慎言!”

沈矜冷冷看他一眼,輕嗤了聲。

寧雲簡側眸用目光示意肖玉祿噤聲,爾後看向沈矜:“你接着說。”

“此後十年間,首輔府滿門抄斬,孟國公府被驅逐至南境,鎮國公府男丁流放北境、女眷幼童留京,禦史大夫撞柱而亡,禮部尚書撞柱而亡,禦史中丞撞柱而亡,左右谏議大夫撞柱而亡,平西将軍賜死,血襟司指揮使賜死,太子三師自請告老還鄉……其餘被貶官員不知凡幾。”沈矜語調平靜地說完,定定看着寧雲簡,“哦,還有兩個,差點忘了說。”

寧雲簡死死盯着他。

沈矜動了動唇瓣:“皇後傷心病逝,太子被廢,驅逐出京。”

“絕不可能!”寧雲簡再難克制,拍案而起,臉色慘白如雪,渾身不受控制地發顫,森然道,“沈矜,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祁銜清和肖玉祿侍奉寧雲簡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态,立時跪地大呼“陛下息怒”,只餘沈矜立于下首,不發一言。

寧雲簡大步走到沈矜面前,攥住他的衣襟,寒聲道:“夢之一說太過荒誕,朕即便早逝,也會勸得皇後好好活下去,會讓朕的皇兒即位,只要天下太平,縱然吾兒年幼,朝中良臣衆多,定會盡心輔佐他,又豈會有百官被殺被貶之禍?”

“可若天下不太平呢?”沈矜定定看着他,“若有內賊将陛下将死一事告知兩個鄰國,并奉上城防圖,兩國齊攻我大昭,陛下也敢将皇位傳給年僅十歲的太子嗎?”

寧雲簡攥着他衣襟的手狠狠一抖。

沈矜閉上眼:“将皇位讓給瑞王,保全大昭,是陛下,太子,首輔,鎮國公,孟國公,次輔,宣平侯七人共同商議後決定。此後種種結果,都在七位預料之中。”

五位重臣,最後只有宣平侯安然無恙,只因他不僅是寧雲簡的親舅舅,也是瑞王的。

“至于皇後,”沈矜穩着聲線道,“她有多……喜歡你,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一走,她如何還能活得下去?你再如何勸她,再如何費盡心思為她謀劃保她安寧一生,又有何用?她笑着答應,只是不想你走得不安心罷了。”

“當然,”沈矜扯出一個笑來,眼中卻沒什麽笑意,“這只是個夢而已,不一定是真的。”

寧雲簡出神許久,随即恢複先前的冷然端肅:“那個叛國賊是誰?”

“王逸的長姐。夢中宋姑娘被王逸數度玷污致死,孟次輔見到宋姑娘的屍首後崩潰至極,瘋而虐殺王逸,王氏女記恨陛下與皇後包庇孟次輔,是以叛國。”

寧雲簡不由凝眉。

夢境往往模糊,沈矜卻描述詳盡,仿若親歷。

他沉默一瞬:“夢中朕因何而死。”

沈矜不語,目光緩緩下移,最終定在他心髒處。

寧雲簡靜了下來。

他蠱毒未清一事連自己最信任的重臣首輔和鎮國公都不知道,其餘知道的人也不可能會擅自外傳。

可沈矜竟知曉。

夢雖荒誕,但所牽扯的都是他在意之人,更遑論其中還有他的妻兒。

即便是假的,他也不得不盡早做好打算。

噬心蠱至今無人能解,連沈不屈那最擅蠱醫之道的師姐都被沈不屈死纏爛打地求來為他看過,對方卻直言有心無力。

寧雲簡心神稍定。

即使是真的,天下死于壯年者不知有多少,他又不是日日聽臣子說“陛下萬歲”就真能活那麽久,能提前知曉死期,已是件難得的幸事。

他的命不重要,只要能在十餘年間慢慢勸說阿檸看開,讓她活到老,再平定鄰國,讓皇兒登基,保住大昭,保住那些誓死效忠的忠臣,便足夠了。

卻見沈矜從衣襟裏掏出一張紙來遞給他:“草民還在夢中得了噬心蠱的解蠱之法,今日獻給陛下,願陛下長命百歲,護大昭百姓安居樂業,護忠直臣子安然無事,護皇後太子平安喜樂。”

寧雲簡心口猛地一顫,伸手接過細看,見紙上如何下針,需何藥作引,如何熬制,皆詳細寫明。

他将目光移回沈矜臉上:“若此方為真,這麽大的恩情,你想要什麽報酬?”

沈矜擡眸看他:“無論什麽,陛下都願給嗎?”

“旁的都可以,”寧雲簡薄唇緊抿,“她不能。”

“草民只是随口一說,今日所言只為忠君報國,并無索取報酬之意,亦不知陛下口中的她是何人。”沈矜收回目光,拱手行禮,“若陛下沒有旁的事,草民就先告辭了。”

寧雲簡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命肖玉祿将沈不屈和太醫院首及蠱醫請來。

三位醫家對着解蠱方子研究了半日,期間啧啧聲不絕。

沈不屈撫須嘆道:“便是我那曹師姐至少也得再苦學個二十年才能想出這個方子,也不知到底是哪位大家這般厲害,若有機會,定要登門拜見。”

太醫院首如今滿腦子只裝着“陛下體內的蠱蟲終于可以取出了”這一句話。

蠱蟲若不取,陛下如今年輕力壯還好說,等過了花甲之年,如何能撐得住足足一個時辰的劇痛?他愁得頭發都白了,卻想不出法子來,只能協助沈不屈為陛下調理身子,讓陛下身子再健壯些,年老後便能多撐幾年。

如今終于有了希望,太醫院首喜極而泣,高興得恨不能回太醫院抓住每個下屬的肩膀晃一晃。

……

孟國公府。

栩兒苦苦勸道:“小姐,明日再看罷,別熬壞了身子。”

崔幼檸敷衍地“嗯”了三聲:“很快很快,再等我半刻鐘。”

女影衛嘴角一抽,将話本子從崔幼檸手裏奪了過來,手掌抵着她的頭頂不讓其起身搶回:“姑娘,陛下吩咐過,最晚亥時三刻您便得上床安歇。”

崔幼檸一噎,悶悶走到床邊,掀被躺下。

栩兒為她掖好被子,熄了兩盞燈,退至次間,女影衛則留在內室守着。

崔幼檸沒多久便有了困意,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外頭傳來敲窗聲,迷迷糊糊艱難睜眼,卻見到穿着一身玄色龍袍的寧雲簡。

她睡意立時消了一大半,猛地坐起身來:“你怎麽來了?”

寧雲簡目光晦澀,一雙眼瞳漆黑無光,似窗外濃重的夜色。

須臾,他動了動唇瓣,側眸吩咐女影衛:“你先出去。”

女影衛恭聲告退。

待人走後,崔幼檸呆呆看着他:“雲簡哥哥,你……”

話說到一半,眼前之人驀地壓了上來,重而淩亂地吻着她。

崔幼檸慌得伸手欲推,卻被寧雲簡單手制住高舉頭頂,粗重的呼吸帶着滾燙熱意撲在她脖頸,灼得她忍不住瑟縮,微熱的薄唇一直向下,激起陣陣戰栗。

她聽見寧雲簡發狂似的邊親邊呢喃輕語,一會兒說愛她,一會兒又說對不住,腦子轉了又轉,呆呆道:“你不小心碰了別的女子?”

寧雲簡眉心狠狠跳了兩跳,低頭一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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