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舍不得

第58章 我舍不得

孫芸最終還是被謝溪帶回了皇莊。

她從哀求, 到和謝溪好好講道理,再到聲嘶力竭朝他發瘋,最後再歸于落淚哀求。

謝溪一直沉默地看着她, 俊臉和薄唇都蒼白得厲害, 額上也沁着冷汗,不知是心緒波動太大還是旁的什麽緣故造成的,她也沒有心思去深究或關心。

生子前她也逃過一回, 卻在半途被謝溪抓到。

那一回謝溪不似此刻這般安靜沉默, 而是勃然大怒。他渾身被暴雨淋濕,雨水順着冷白清俊的臉龐流下來, 用那雙帶着血絲的寒眸死死盯着她, 鉗着她的下颌厲聲質問她怎麽敢逃。

屋外雷電齊鳴,屋內她被丢在榻上遭謝溪再無半點疼惜地狠狠欺着, 每一次都是重鑿最裏,夾雜着怒不可遏的斥罵, 用最惡毒的言語。

被抓回宣平侯府之後的大半年都是如此, 她越抗拒厭惡謝溪, 謝溪便越是發狠欺辱她。

她崩潰至極, 實在受不住。恰好有一日謝溪酒醉歸來,像是再難克制般緊緊抱着她不放,哽咽乞求:“芸兒, 你忘了他,對我說幾句好話, 別讓我這樣對你……”她這才恍覺或許自己還有機會,在謝溪再一次欺她時, 大着膽子傾身過去吻了吻他的臉。

那時謝溪如被人點了死穴般瞬間僵住,怔怔看着她, 帶着幾分不敢置信。

她便又親了親謝溪的唇,試探着開口同他商量:“我有些不舒服,今夜讓我歇一歇可好?”

謝溪的眼眶一點點變紅,良久,點了點頭,從她身上下來,為她掖好被子,此後數日都不曾碰過她,每晚只安安靜靜擁她入眠。

直至半月後,謝溪才再次與她雲雨,動作也輕了很多,照顧着她的感受。

如此三月過去,她有了身孕,謝溪歡喜不已,素日那樣冷傲的一個人,竟也有了幾分将為人父的小心翼翼與期待。

她趁此良機騙謝溪說自己已喜歡上他,狠心将青梅竹馬心上人蘇逾的遺物當着他的面燒掉,告訴謝溪今後要與他好好過日子。

謝溪當場便掉了眼淚,此後試探了她兩次,故意給她逃走的機會,她都生生忍住了。

她廢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欺騙謝溪。謝溪身份高貴、骁勇善戰,卻實在好騙,只被她關心幾句便又将整顆心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她。

她因而總是會覺得恍惚,若她沒有碰見過蘇逾,若謝溪先前沒有出言羞辱她,她與謝溪或許真能幸福一世。

思緒回籠,孫芸看着眼前的謝溪,忽覺好沒意思,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宣平侯謝府一門三權臣,門第又極高,還背靠皇家,她如何能抗争得了?

罷了,就這樣吧。

孫芸收回目光,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向床榻,躺了上去。

她才将閉眼,謝溪便走了過來,低啞着嗓音說:“先用些吃食再睡,別餓着了。”

孫芸沒有睜眼,也無力理會他。

謝溪沒得到回應,在床沿坐了許久,直到她沉沉睡去,直到夜色漸散,曦光初現,才去洗漱沐浴。

他想多陪陪孫芸,便向寧雲簡言明事由,告假五日。

孫芸醒來後睜着眼睛在床上躺了許久,許是睡了一整晚後蓄足了力氣,她打算最後再試一次,看看能不能逼謝溪退讓。

謝溪見到妻子醒來後不再懼怕自己,還沒來得及歡喜,就發現了妻子的不對頭——孫芸開始絕食了。

她絕食第一日,謝溪苦苦勸說哀求。

第二日,謝溪制住她雙手,強灌她喝粥,被她一次次嘔了出來。

只兩日便叫她餓得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又擔心謝溪急怒之下會用她的娘家和兒子來威脅她,那樣她便只能妥協了。

好在謝溪沒有。

他只是端着碗一直求她。這兩日,他也未用一口吃食。

第三日清晨,謝溪默默看了背對着自己歇覺的妻子許久,轉身出了門,走向天子所住的主院。

寧雲簡見到謝溪,盯着他慘白憔悴的臉看了好半晌,淡淡道:“頭痛可好些了?”

謝溪靜了幾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寧雲簡見他不說話,既不開口找話說,也不趕他離開。表兄弟二人就這麽一個看着門外的春光,一個垂眸出神地看着面前的茶盞,彼此無言靜坐。

最終是謝溪打破了靜寂,喚了寧雲簡一聲“表弟”。

謝溪極重君臣之禮,今日還是第一回這麽叫他。

寧雲簡将目光從門外移回謝溪臉上,靜靜等着他後頭的話。

“太苦了。”謝溪頭疼得厲害,難以承受般閉了閉眼,“表弟可否教教我,我該如何是好?”

寧雲簡伸指轉着面前的茶盞,轉了十來圈,方低聲道:“你若真喜歡她,自該知道怎麽做,何需朕教你?”

謝溪心如刀絞,連呼吸都疼得厲害:“我舍不得。”

“是她痛苦還是你痛苦,你自己選罷。”寧雲簡重又看向門外盛放的桃花,想起崔幼檸昨夜吵着要喝桃花釀,喝了之後直到現在都還在暈乎着,戳小臉都沒反應。

“聽聞那夜你夫人恐懼之下曾報出‘宣平侯世子夫人’這個名號,”他屈尊親自為表兄倒了盞茶,“或許,朕是說或許,或許你夫人在心底深處是認你這個夫婿的,起碼對你不全是憎惡。你放她走,與她慢慢來,可能你們二人還能有緣分重新來過。”

謝溪低垂眼眸靜了很久,啞聲道:“容我想想。”

“你慢慢想罷,終歸這是表兄自己的事。”寧雲簡淡笑,“那也是表兄自己的夫人。”

“也對。”謝溪也怔怔一笑,“她是臣自己的夫人。”

謝溪站起身來,行禮告退。

他回到院中,在房門口站了片刻,方邁步進去。

婢女呈上了早膳。謝溪端了碗粥走向床榻,輕輕喚了妻子一聲。

孫芸沒理。

謝溪忍着心口撕裂般的疼,穩着聲線說道:“你喝完這碗粥,我便放你走。”

孫芸聞言立時回頭看向他,眼中終于有了些許光亮:“當真?”

她餓了兩日,聲音啞得厲害,語調卻是微揚的,帶着不敢相信的喜意。

原以為怎麽也要餓個三四日直至昏過去才能讓謝溪的态度有所松動,沒想到兩天就夠了。

謝溪哽咽一瞬,點了點頭,扶她起來:“這粥不燙,剛好能入口,你自己喝還是我喂你?”

“我自己喝。”孫芸艱難下地,“不過要先洗漱。”

謝溪聽罷把碗放下,将她扶回去:“那你坐着,我将東西端來便好。”

孫芸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當初懷胎十月,他也是這樣事事親力親為,不願假手于人。

夜裏睡不着,謝溪雖第二日一大早要上朝,但每每她一醒謝溪便也跟着醒,扶她去小解,端着痰盂接她嘔出的穢物,或是為她按揉腫脹酸痛的雙腿和肩背。

她什麽時候重新睡着,謝溪便也什麽時候才躺下。

有時腹中孩兒折騰得厲害些,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有了睡意,謝溪将她哄睡後半刻未歇便得去早朝,接着去上值,傍晚下值歸來又繼續照顧她。

京城高門大戶的男人不在妻子懷胎時去小妾處就算不錯了。她扪心自問,即便溫柔如她那早逝的竹馬蘇逾,應也做不到像謝溪這樣體貼。

見謝溪端着東西過來,孫芸收回思緒,被他伺候洗漱,然後接過他遞來的粥。

她舀了一口香甜的粥喝進肚,頓了頓,擡眸看向謝溪:“你也去喝一碗罷。”

她好歹還被謝溪強灌了幾口吃食,謝溪卻是一點都沒吃。

謝溪眼眶又紅了,依言命下人端了碗粥過來,坐在床邊的圈椅上喝。

他喝得很慢,幾乎要與孫芸這個女子喝得一樣慢了。

但再慢也有喝完的時候。

孫芸将碗放下,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的謝溪。

謝溪靜了靜,轉身出了內室,片刻後回來時手上拿了一個包袱,還有一沓銀票和兩袋銀兩。

他将東西遞給孫芸:“靖安伯爵府雖恢複了爵位,但比不得從前富裕。這些你拿着,女子身上要有些銀錢,打點下人和辦事也方便些。”

孫芸默了須臾:“我不能要。”

“你不想要,但我兒的娘親得要。”謝溪将包袱和銀錢塞她懷裏,“不接就別走。”

孫芸攥緊包袱,終是接下了。

謝溪将臉轉到另一邊,又靜了片刻,方将臉轉回來,再度開口:“要和離書嗎?”

孫芸沉默一瞬:“嗯。”

謝溪聽罷朝她笑了笑:“那你過來抱一抱我。”

他話音稍頓,語調平靜:“我頭有些疼。”

孫芸怔了怔,猶豫片刻,将東西放在小案上,走上前,張臂抱了過去。

抱上去的那一瞬,謝溪的手臂便緊緊圈住了她,他的薄唇貼過來,湊在耳邊微有些顫抖地問:“當真這般厭我?”

孫芸閉了閉眼,半晌後開口道:“謝溪,我不厭你恨你的,甚至感激你,想你開心歡喜,我只是……沒法說服自己與你做恩愛夫妻。”

謝溪救過她全家,救過她,即便是在最恨她的時候,也會在外人面前給她臉面尊重,予她榮耀地位,那是當初孫家遭難、外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話時,她最需要的東西。

孫芸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從不喊疼。若腦袋真痛得厲害,別忍着,請太醫進府裏來瞧瞧。”

謝溪的眼淚瞬間砸了下來,緊緊擁住她一遍遍哀求:“別走,芸兒,別走,我真的知道錯了……”

孫芸咬咬牙将他推開:“勞煩世子爺予妾一紙和離書罷。”

謝溪愣怔瞧着她,過了不知多久,終是垂下眼眸,邁步走到書案前,執筆蘸墨,在半空定了幾瞬,一字一字寫完。

孫芸拿過來,福身一禮:“多謝世子爺。”言畢帶上行李邁步出了門。

才将出了院子,身後追來幾個侍衛:“夫……孫姑娘!孫姑娘留步!”

孫芸回頭:“何事?”

領頭的侍衛恭聲道:“将軍有令,命我等送孫姑娘一程。”

孫芸默了默:“多謝世子爺好意,不必了。”

侍衛仍是那副表情:“還望孫姑娘莫讓我等難做。”

孫芸知道謝溪的脾氣,聞言靜了許久,點頭道:“那便有勞了。”

馬車仍是最華貴舒服的那一架,七個侍衛護送她北上。

行至瞿州,馬車卻忽地停了下來,接着傳來侍衛的厲喝聲:“什麽人!竟敢攔我謝府的馬車!”

孫芸一驚,取出包袱中謝溪為她備下的匕首,凝神細辨外頭的打鬥聲。

陸續有人倒地,但卻沒有慘叫聲,不像是被殺,更像是被打暈或迷暈。

來人起碼不會是亡命之徒。

孫芸心神稍定,握緊匕首。

外頭靜了下來,簾布被人霍地掀開,一個年輕男子闖入視野。

那人一襲緋衣,墨發高束,張揚耀眼勝過驕陽,目光向下一掃,瞥了眼她手中的匕首,緩緩開口:“孫姑娘。”

孫芸聲音發緊:“你是何人?為何攔我馬車?”

“我是誰不重要。”那人淡聲道,“至于為何攔你,是因有個蠢貨在臨死之前求我救你一命,再帶你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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