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色球鞋

第33章 白色球鞋

從那個夢裏醒來,裴央在被子上擦擦眼淚,擔心睡過了頭,趕忙伸手抓過床頭的手機,上面顯示十二點三十五,離起飛大致還有兩個多小時。

她急忙忙地在手機上辦好登機、選好座位,抓上證件錢包,披了條羊毛薄毯就往門外去。

沈亦把車停在草坪外路邊,敞着車門。白天剛下過暴雨,到了夜晚,清風撫過河岸,空氣不錯。

他正要接入一個電話會議,對方是戈爾基金的合夥人,和他約了好幾回,想要讨論針對裴氏集團幾條業務做定向增發方案。

沈亦對此并不熱衷。

他對裴氏集團的前景并不樂觀,如果是他來做主,與其考慮什麽增發,不如直接做資産剝離。長痛不如短痛,砍掉幾條半死不活的業務,把不良資産清算轉讓,集中財力盤活幾個具備增長性的項目,錢花在刀刃上。

但他做不了主,也沒打算做主。

裴長宇當初的交代是,能拖則拖,他回來之前別搞大動作。而胥紫英目前的态度顯然是想把沈亦踢出決策圈,由她自己來掌舵。

按照胥紫英的意思,過不了兩周沈亦就該離開裴氏,所以他近來只做些交接工作,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野心這東西吧,應該是站在陰溝裏仰望星空。他如今約莫是瞎了,看不見星星,野心也就無從談起。

但是戈爾的合夥人傑森再三再四地提起說母基金有個投資人一直想找個機會聊聊。傑森和沈亦合作多年,他不便再推。

傑森在電話上簡單客套兩句,說感謝沈亦淩晨十二點半上線,三個人分別在三個時區,不好安排。接着傑森介紹起這位投資人,是第九鏡的靳校。

“你好,沈亦。”靳校态度真誠,沒什麽客套,兩句話介紹了自己。

沈亦禮貌地在電話上問好,緊接着眼見一個姜黃色的修長身影從家門口出來,門也沒帶上,光着兩條腿躍過草坪,側影輕盈得像是在一泓泉水裏稍縱即逝的小魚,身影時而匿在夜色裏。

跑到路中間,裴央又站住了,左看看右瞧瞧,像是在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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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先是在岑寂中愣了半秒,回過神來随即在電話上道了句歉,摁斷電話下車跑過去。

直到他走至近處,裴央似乎都沒能注意到他,她側着身子看向遠處路口,像是在等車。春寒料峭的,她在肩上披了條薄毯,光着腳丫子踩在瀝青地面上。

裴央忽然回過頭來看他,眼睛黑漆漆水汪汪的,好奇地歪過頭:“你怎麽還在這兒呀?”

“呃......”沈亦無措之下找了個理由:“我......從你那兒出來,正好有個會。”

“哦,這麽長的會啊......開了一整天......”裴央沒有多問,轉回身繼續往路口張望。

“你要去哪兒?”沈亦問她,聲音放得很輕。

“我要趕航班。”她眼睛彎了彎,笑着回答道:“我叫了車去機場。”

邏輯沒什麽不對,神情也是鎮定的。但她的臉色在路燈下過于蒼白了些,纖細的手指緊緊攥着毯子,嘴唇微微地顫抖,眸間氤氲。

“幾點的航班?我送你過去。”

“下午三點。”

沈亦安靜了兩秒,然後溫聲告訴她:“現在是淩晨,裴央。”

裴央愣了愣。

“哦,對呀!”一個笑容綻放在她臉上,“我是覺得哪兒不對勁。天還是黑的。”

沈亦心裏七上八下的,有不大好的預感。眼前的裴央讓他聯想到幾周前金花打上門那次,她也是這般恍恍惚惚的,時不時回到現實世界裏,又總是神游物外。這兩回被他碰見了,會不會有他沒遇上的呢……

裴央低頭在手機上取消了網約車。

“我們先回家好不好?”他沒靠得太近,怕她會抵觸。

裴央很聽話,“嗯”了一聲,主動伸出一只手給他牽。

沈亦愣了半秒,上前彎腰把她抱起來。肩上的傷口略有些痛,但也不礙事。

裴央被他抱着往回走,聽到他在耳邊問:“怎麽沒穿鞋呢?”

裴央把頭靠在他胸口,答非所問地告訴他:“我做了個夢,夢到以前的一個人。”

沈亦步伐微微一停,依舊穩穩當當地抱着她走進屋內,用腳把門帶上,合頁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屋裏沒有開燈,只有月色靜悄悄地鋪進來。裴央從他懷裏跳下來,摸索着去開燈,而他也正擡手去摁開關,手落下時卻覆在她的手背上,五指嵌入她指間。

兩個人置身在一團漆黑裏,什麽也看不清,不曾被察覺的聲響此時像是被無限擴大了,迷亂的呼吸和怦怦的心跳在耳際起伏。裴央依然能夠毫無顧忌地把自己交付給這只手,跟随它去到那個形狀莫辨的地方。

保護措施都在卧室抽屜裏,所以二人拉拉扯扯地到了二樓。

他們彼此都覺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很久以來都壓抑着的事情,只是此前從未料想這會如此的輕易和相契,仿佛這從頭至尾都和一切無關,無關乎她的或是他的過往,抑或他們之間的拉扯和牽動。

在那時沈亦倏忽意識到,原來過去半年陷進他骨子裏的那種無力叫做孤獨,孤獨像是沼澤般填塞了他的肺腑。而此刻呼吸相聞的情迷讓他重新拾起熱望,他失控時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喚她的名字,渴望能夠回到那種比短暫的瘋狂和愉悅更為長久與深沉的感動裏去。

沈亦磨人得過分,在浴室又折騰好一陣才肯罷休。他們沖完澡出來後,裴央累得倒頭便睡。

但到了淩晨三點多,裴央忽然醒來,說想去海邊走走,沈亦不明白為什麽,但他依了她,說還是開車過去,囑咐她多穿點。

再回到玄關時面對滿地狼藉,裴央惡作劇般地撇了撇嘴,擡眼恰好撞進同謀犯含笑的注視裏。裴央右手拎着一打啤酒左手提着外套,懶得蹲身換鞋,趿了雙拖鞋就想出門,被沈亦攔了下來,“有段路不好走。”

他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放地上,蹲下身給她拿了雙鞋。那是雙棋盤格帆布鞋,才套上左腳,就被裴央指出那鞋和她的外衣不搭。沈亦笑了笑,握着她的足踝把帆布鞋脫下,換了白色球鞋。

開車出社區的時候,沈亦往北邊繞了圈,随口提到南面的路口在修路。

“怎麽又在修啊。”裴央忿忿地吐槽:“一年裏頭要修半年。”

車開到海邊時,天邊隐隐露出點魚肚白,起了風。他們熟門熟路地從一條林間小道爬到一塊巨大的礁石上,放眼望去就是格外壯麗的灰黑色海面。

裴央坐在礁石邊沿嘬着啤酒,兩條腿挂在那兒蕩呀蕩。她沒想提起蘇湛,倒是沈亦先說的。

遠處他們來時走的小徑被濃霧蓋住了,又不知是誰在那裏揚起一只風筝,像是只白色精靈在青色的烏雲下飛舞。

沈亦坐在她身旁,手攬着她的肩膀,嗓音略顯沙啞,态度卻是平靜的。

他說去年秋天,他着手幫裴長宇整理集團經手的幾樁并購資料,偶然得知裴家在十幾年前和蘇湛的瓜葛。

“我不信。”裴央插話:“我們結婚這些年,你從沒提過這個哥哥,你是故意瞞我的吧?”

沈亦怔了一會,手臂摟得更緊了些。“蘇湛出事那年,他在讀博,我在念大三。兩人在不同的城市,每年只能倉促見上幾面。我聽他說起過裴氏。當時他和同學辦了一家量化基金,裴氏想和他們談合作。”

他說話時神色無瀾,可能是事情過去這些年,該無措的、悲痛的、緬懷的、責備的,也都過了。可是話說到這裏,他仍是頓了頓才繼續:“他死于一次登山事故。那個登山隊是伯曼組織的。”

聽到這話,裴央喉間一緊,眼巴巴地等着他說下去。雖然二人靠得很近,但海岸邊潮水拍打礁石的聲音“嘩嘩”地越來越響,沈亦的聲音都快要被淹沒。

“在那之前,他不止一次提到過專利和算法上跟裴氏的合作和沖突,所以我的确有過這樣的猜測,或許他的死和裴氏有關。但當中孰是孰非、誰對誰錯,我沒有途徑弄清楚。”

她的鼻尖嗅到海邊散逸的潮濕的淤泥氣味,像是到了電影放映的尾聲,畫面四周的角落逐漸暗淡下去,裴央聽得有些心焦,忙抓着他的手道:“你快撿重點說啊,好多事我都記不起來了……”

海潮和泥土的味道變得濃郁且令人無法忍受,裴央急得蹦了起來,沈亦也只好跟着她站起來。她伸手推了他一把,本意是催促他把事兒說清楚,但他像是紙牌搭起的人兒,被她這麽一推,整個人直接散了架,瞬間被肆無忌憚的狂風卷起,吞噬進深色的大海裏去……

“啊……”裴央尖叫,猛地抽了口氣,從床上驚醒,她被一個接着一個的夢境吓得渾身顫抖,睡衣早被汗水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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