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情侶座
第42章 情侶座
餐廳離瑞聯銀行較近,靳校和裴央提前二十分鐘到達,正巧瞧見一部黑色商務車在街角停下,從後座下來一個颀長挺拔的亞裔男人,白襯衫西裝褲。
靳校側目看向裴央,從她的神情來看,那個人是沈亦。來人目深鼻高,眉宇間濃墨重彩,氣質卻清淡,五官一筆一畫的很精致,整個人卻無端端生出幾分落拓潦倒的味道。
這外型實屬小白臉界的課代表。
沈亦邁步朝這邊過來,視線掠過路邊人群,準确地落在裴央身上,略微頓了頓,臉上卻沒什麽多餘的表情。
在餐廳前碰面,沈亦先是張開手臂虛虛地抱了抱裴央,淺笑着說她今晚很美,然後才将目光移到靳校身上,與他短促握手,态度稍顯疏冷,卻挑不出錯處來。
靳校此時松了口氣,他在反複多次邀約沈亦無果之下借裴央使了把勁,還以為這會激怒沈亦,畢竟外界傳言此人是個護妻狂魔。但眼下的氣氛愉悅輕松,沈亦話不多,神色倒十分溫和。
姬夢訂的餐廳并不惹眼,迎着街面占了小小一間,原木色大門和窗格,外頭零星擺着幾把黑色金屬椅子,地上散着幾盆洗朱色的花。
推門而入,餐廳不大,所剩空位無幾,角落的桌子是唯一的選擇。而這桌兩側的茶色棉麻沙發本就不寬,明顯是個情侶座的安排,非要那同側的兩個人擠得局促。
沈亦裝作沒注意,随便挑了一側。靳校自然不能挨到他身邊去,于是在他對面坐下。
然後兩個男人便不動聲色地等着裴央。
窗外夜色漸深,一桌桌中央的白色鈴蘭正被換成半殘蠟燭,火光搖曳,半明半暗頗有些暧昧的微妙。
裴央是靳校帶過來的,應是他的女伴。
靳校在心裏頭罵了句。這姬夢真會給他搞事情,放着那麽多纖塵不染門面慘白的高檔酒店不訂,偏要給他安排上小資情調的氛圍感。而他對裴央雖有些隐晦的好感,但絕沒有到樂意為她上演一出争風吃醋戲碼的地步。
好在裴央是個識大體的,沒有愚蠢到分不清各方的核心訴求。
她自若地在沈亦身邊入座,動作看不出任何猶豫,但她坐下後漫不經心地朝靳校翻了個白眼,仿佛在說“你真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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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校抱歉地笑了笑。
沈亦正從侍者那邊接過菜單,這一幕落在眼裏,他的手微微一滞。
裴央沒有點酒,沈亦也随她沒有點酒,靳校只得不點酒,而是嘗試着觀察眼前二人之間的關系。
沈亦說話時,裴央會專注地看着他,眼神裏仿佛是剛剛結識他的新奇和贊許。誰都能感受到她洋溢在臉上的、流露在笑容裏的鮮活。偶爾她的唇瓣會浮現出一點狡猾的樂趣,那是十分令人着迷的。
而沈亦雖說舉手投足間不顯多餘的情緒,但這更像是他給自己穿上的一副盔甲,是一種嚴絲合縫的克制。他時而望向裴央的短短一瞥中會透出着魔般的專注與癡迷,這種壓抑的熾熱會在那時将他冷漠的僞裝擊得潰不成軍。
外界對于他們離婚一事流言紛亂,有的說是因為女方家道中落男方出軌,也有傳聞說二人總是懷不上個娃,更有甚者說裴央的确懷上過,不過孩子是別人的。
靳校猜測衆說紛纭的大多是無稽之談,但他們之間的裂痕确是明顯。比如裴央在和沈亦交談時會不露痕跡地繞開一些話題,或是談到他們以前結伴去過的地方,抑或是涉及他們曾經對生活的規劃,她像是在平靜沉暗的海面行舟,不願觸碰到水底的暗流。
相較于裴央的疏遠,沈亦倒顯得懊惱而無措,像是個毫無頭緒地在暗室裏尋找光亮的人,費盡周折地掀開厚實遮光布的一角,卻眼睜睜看着對方又将窗簾嚴嚴實實地拉上,讓四周重新陷入黑暗。而他除了罵罵咧咧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一頓晚飯上了五道,兩位男士很有教養,席間不談半句公事,過耳的都是些雲淡風輕的話句;裴央也知情識趣,八點不到,弦樂四重奏樂隊架好樂譜,她找了個由頭說打算在隔壁關門前買些紅波奶酪,起身離開,方便他倆唠唠正事。
裴央走後,靳校沒有耽擱一刻,開門見山地說他作為韋斯的主要投資人,明确反對裴氏引入新的投資方。
對于這位倒插門的贅婿,靳校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是個能做事的,便想以利相合。
“我和裴央溝通過,因為近來裴董的風聞,公司估值正在低點,讓誰進來都等于在抄裴氏的底,對我們沒什麽好處。胥紫英和拉馬爾只是想盡快擺脫裴長宇罷了,你不至于看不出來吧?”
沈亦并未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你感興趣的是對沖基金業務?”
“對沖、地産抵押貸款、消費品、餐飲……”靳校不再細數,總結說:“控股旗下的資産,我都感興趣。”
“牛逼。”沈亦聽後勾唇笑了。他的态度算不得凜厲,但遠不似先前那般溫潤,含着一種毫不遮掩的挑釁在裏頭。
靳校也不再維持一副和諧的假象,而是激他:“說實話,除了地産抵押貸款的核心業務,裴氏整體的負債率上得太快。現金流吃緊到這個地步,也難怪胥紫英不打算同舟共濟,因為這船保不定哪天就翻了。”
靳校一副看他可憐伸以援手的樣子:“我不知道你是出于情懷還是愚忠,非要将裴氏死馬當活馬醫。但好在咱倆在這事上碰一塊兒了,我有耐心等你。你想裁員,想做資産剝離,想轉讓不良,想做什麽都可以。等風聲過去,估值更公道些,咱們可以再談。”
沈亦微微揚眉,抱着手臂思考一會,覺得事情略微有些麻煩。沒有買家會厚道地等待一個更高的估值,靳校眼下不急于入場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缺錢,還沒能找到滿意的融資渠道,二是他在等待更好的時機和價格,或許他手裏握着些不為人知的信息。
沈亦緊緊盯着他,“要合作可以,別把裴央扯進來。”
靳校算是了然,哦,看來外界的傳言不假,這人心眼兒小得很。
“沈亦,你對裴央還有什麽心思,上得了臺面上不了臺面的,這都是你的事。”靳校把這話從嘴裏慢悠悠地吐出來,眼見着沈亦臉色白了幾分,不禁露出一絲笑容,冠冕堂皇道:“又不是女人不能管事兒的舊社會,裴央受過高等教育見過世面,手裏又攥着股份,她想要參與進來,有什麽問題?”
靳校收了笑,嚴肅一些:“她既然想上桌玩,你也攔不住。到頭來無非四個字,願賭服輸。況且你倆婚都離了,你還在這兒當爹當媽的,是太閑吧?”
桌上的氣氛在那一刻降到冰點。來為他們加冰水的侍者感受到來自兩邊的壓迫感,覺得脖子涼飕飕的,低着頭添完水,迫不及待地跑開了。
沈亦擡眼與靳校對視,眼底籠着一層森森的陰,語氣卻寡淡得出水,唠家常般說起另外一個話題:“九鏡的旗艦‘鏡面’在過去的七年裏平均收益超過 18%,即使在前年大量避險基金慘賠的情況下,你們依舊做到了 8.6%的收益。我在伯曼這些年,從投資人那裏聽到最多的一句問就是,‘你們憑什麽和量化競争?’”
沈亦自嘲似地笑笑:“這個問題我答不上來,單一的主觀策略是上世紀的東西,量化是不可避免的趨勢,伯曼這個老态龍鐘的龐然大物如果再不轉型,只能走向衰落。”
靳校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不曉得他這先抑後揚的是什麽個目的。
“但是量化如今卷得一塌糊塗,算法套利也是個有限的蛋糕。競争者如狼似虎地入場,雖然你苦苦支撐,‘鏡面’的績效也遠不如前了。”
“你想說什麽?”靳校有些沉不住氣。
“外人只道九鏡回絕了九成九的買入請求,是投資界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沈亦身體前傾倚在桌上,輕笑一聲:“但你根本不屑于當什麽高嶺之花。你的野心從不在于精深前沿的算法,而在于把盤子做大。如今‘鏡面’既是你炫耀的資本,也是你的桎梏。為了維持‘鏡面’完美無缺的回報率,你被圈死在了那一畝三分地裏。”
靳校盡量保持面色如常:“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麽管理公司,九鏡有太多的研發項目……”
“的确是這樣。很多人看的都是‘鏡面’數據漂亮、回報喜人,卻忽略了九鏡旗下七只試驗性阿爾法基金去年平均虧損超過 24%。它們規模太小,所以并不惹人眼目。”沈亦暢然笑了,眼裏的輕蔑令靳校如芒在背,“你所說的研發項目……好像不過如此。”
靳校臉上愠怒的表情逐漸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詫異和後怕。七個研發項目都做了極為嚴苛的保密工作,去年對外公布業績的僅有兩個。沈亦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你在威脅我?”靳校盯着他。
“廢話。”沈亦笑得很歡,靠回椅子裏:“你覺得我在幹嘛?”
靳校覺得一股怒火從兩肋一下竄了上來,卻仍是強壓憤怒。
“你要裴氏,無非是指望一口吞個大的,趕緊從圈裏跳出來。”沈亦總結道:“但是裴氏你吞不下。先不說短期內你很難融到這筆資金,你手下真能拿來使派的人,沒有一個對公司運營……”
“真是搞笑。”靳校打斷他:“融不到錢我不能找投行?沒有人我不能招?”
“當然可以。問題是你信得過嗎?”沈亦笑得玩味:“區區一兩百名員工的九鏡,你的保密措施都做得磕磕絆絆,還指望投行的那群……”
這話徹底戳到了靳校的痛處,他拍案而起,罵了句艹,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路面面相觑手足無措的白手套侍者,臉上還保持着禮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