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不想離婚
第54章 我不想離婚
中午裴央查郵件時,發現大一期間那家醫保的數據庫修好了,可愛的客服前兩天給她來了封郵件提醒,歡迎她重新致電查詢心理醫生就診記錄。裴央打了電話過去才意識到這是紐約零點,保險公司可沒有二十四小時接線員,只好等晚上再撥。
傍晚她跑步回來,見沈亦正在門口簽收生鮮。這快遞小哥她挺熟悉,近幾個月常跑這一片區的,人特別好。小哥見到她,玩笑問今兒個有沒有送他的花。小哥情商挺高,偶爾接單送花來見裴央不要,都會說那便宜他了,可以拾回去玩。但裴央曉得人家哪見得要她幾支花,無非順手幫她處理了。
裴央笑呵呵地和小哥問了個好,也沒看沈亦,直接進屋去了。小哥走的時候熟門熟路地去拎門口堆着的垃圾袋,卻被沈亦拒絕了,“我家的垃圾,我會扔。”
小哥總是一臉笑容:“沒事哥們兒,這家我常送,我和那美女可熟了。你剛搬過來吧?你這招高啊,可不比那些送花的牛批?不過租這兒挺貴吧,多少錢一個月?”
小哥被沈亦冷冷的目光盯得有些頭皮發麻,自覺把垃圾袋放回門口,将手縮了回去,“你扔,哥們兒,你扔哈。”
裴央去冰箱拿了瓶礦泉水,四處瞄了眼,不得不感嘆沈亦真是個好室友,剛來半天,就把家裏收拾得像模像樣。
她洗完澡出來,沈亦招呼她吃飯,态度并不熱情。裴央磨蹭了會,糾結起吃人的嘴軟,別再吃幾頓這套房被他吃了走。思來想去,她覺得也不用別別扭扭的,幹脆趁這檔口敞開來和他談談。
桌上就清湯寡水的一碗荞麥面,燙了幾片青菜半根黃瓜,面上趴着個荷包蛋。裴央撅起嘴:“你買了那麽多菜,怎麽就給我吃這啊?”
沈亦不理會她,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十分鐘後,他換了套居家服出來,灰色 T 恤黑色短褲,勾勒出隐約的肌肉線條。裴央看得生出幾分難為情,轉開目光,端着碗筷去了廚房。
時間是很奇妙的事物,再是親密無間的兩個人,疏離一陣子後再回到原來相處的情境,也會微妙地不适應。
沈亦站在廚房門口,一時無措。她原先是廚房都不進的,如今幾個碗刷得還挺利索。沈亦走到水池邊,伸手想要接過她手裏的盤子,可以感覺到她有本能的抵觸,只是一瞬,很快又主動把盤子遞給他,笑着謝過一句便走開了。
裴央并沒有上樓,而是坐在沙發上,待沈亦從廚房出來就說想和他談談。沈亦最怕她說要“談談”,但他沒什麽和她較勁的份兒,只好坐下來。
夕陽西下,客廳也沒開燈。默了會兒,裴央開口:“你這次回來,是打算重新談離婚協議嗎?”他上回說財産分配不公允,先前簽的協議不能作數。
沈亦一言不發,他那張臉隐在昏暗裏,她不大看得真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聲音低啞,緩緩地說:“我不想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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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央臉上沒有過多的情緒,靜靜地想了想,又問:“你當初提離婚,是因為你哥的事?”
他垂眸,渾身緊繃着,又不出聲。半天,他擠出一個字:“是。”
“現在呢?”裴央有些發懵:“這事在你心裏過去了?”
他埋頭不語,像是在組織語言,整個人陷入一種無聲的掙紮。裴央也不打攪,在一旁望着天花板。他又悶聲不吭地組織了半日,冒出五個字:“我不想離婚。”
裴央思忖片刻,平靜地告訴他:“也不是非得離婚。”
他愣了愣,擡頭看着她,焦墨色的眸底有光浮動。
“但是你得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吧?”裴央循循善誘:“去年十月份,你為什麽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在紐約那一個月,你連電話都沒有來過,在做什麽?”
沈亦仿佛再次跌入一種彷徨的境地,或氣餒或委屈,半晌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憋出一個折中的提議:“蘇湛的事,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訴你。”
裴央大致了然,“你在紐約那一個月,都在忙我爸的事?”
“對。”
“關于我爸的事,你不能告訴我?”
“好些事我還沒能查清楚。”他答:“說不确切。”還有些事,他又不敢說。
裴央略顯掃興,盤坐在沙發上,右手搭在沙發靠背,支着下巴考慮了會,勉強點了點頭。
瞧她點了頭,沈亦十分高興,挺直腰杆開始了他的敘述。
“你上次問我,我們結婚這些年,我為什麽從沒提過他。”他自問自答:“我和你說過,蘇湛出事之前,不止一次提到過專利和算法上同裴氏産生的沖突,所以我最早接觸你,的确是因為你和裴氏的……”
“你說什麽?!”裴央跳了起來。
沈亦沒料到她反應會這麽大,這敘述才剛開始呢……
“裴央,我很可恥,我知道。但是我們在一起之後的這八年,我再也沒有去查蘇湛的事……”
“除了去年?”裴央打斷了他。
他一時語噎,仰頭看着站在面前的她,承認:“去年夏天,我幫 Miles 梳理裴氏過去十五年的收購記錄的時候,看到了裴氏和 Bilt 之間的幾起訴訟官司。”
依照沈亦的敘述,彼時蘇湛的好友格蘭特·麥克維說服他一起成立了量化基金 Bilt,開始測試蘇湛開發的市場情緒評分器。雖然評分器的回溯分析結果十分優秀,但蘇湛始終對于拿這個算法去真金白銀地幫機構投資者管錢抱有一定的懷疑态度。
格蘭特·麥克維是個很有想法的商人,雖說同為數學博士生,他的心思卻都在搞錢上,早在大學時期就開始創業,拿到過一輪又一輪的天使投資,創立過一個又一個的科技企業,一個都沒挺過 B 輪。
他最終說服蘇湛 Bilt 會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麥克維在郵件裏是這麽寫的,”沈亦說:“‘我沒有天賦,但是你有。把公司交給我,我們證明給他們看。’”
沈亦頓了頓,“我覺得麥克維所說的‘他們’,指的應該是你父母。”
裴央靠在幾步開外的落地窗前,背對着他。聽到這話,她并沒有說什麽。
麥克維的确是個商業人才,至少在初創期和投資人講故事談理想畫大餅的時候如此。公司只用了六個月就獲得了不少頂級矽谷孵化器的邀請,裴氏也是在那個時候,主動和麥克維洽談對 Bilt 的收購。
“那時社交媒體剛起來,又是量化基金的黃金時期,類似于‘無監督學習’、‘量化交易’、‘自然語言處理’幾個熱詞的結合,懂行的不懂行的都趨之若鹜。”沈亦說:“當時 Bilt 核心員工有七個,成立一年,做出了四百萬美金的估值。”
“我看到的信息有限,只有蘇湛的一些郵件往來,以及裴氏對他的一些商業訴訟資料。我的解讀是,蘇湛不太願意把 Bilt 或者算法賣給裴氏,但裴氏說服了麥克維以及其他幾個核心技術人員,他們開了幾次創業籌備會後,把蘇湛踢出了公司。”他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良久,才緩慢地說:“你也在 Bilt 的董事會裏,對于罷免他董事長職位的決議,投了贊成票。”
像是被什麽掐住了喉嚨,裴央一聲都發不出來。她無法想象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只能安靜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那件事對于蘇湛打擊很大,他後來的行事越來越偏激。比方說,我在一個裴氏的起訴材料裏看到,他曾經寫郵件恐吓麥克維:‘如果你們再不收手,我會讓你身敗名裂。不,不僅是公司,還有你這個人。你是個騙子,我也是個騙子,騙子都該下地獄。’”
沈亦說話的語氣十分平淡,但裴央聽到這裏,還是控制不住打了個寒戰。她記得蘇湛的聲音,能輕而易舉地想象他打下這行字時眼裏的冷厲。
不知為何,眼淚再次無聲地順着臉龐流下,籠罩她的是一種莫名又強烈的悲傷。她背對着他,盡量壓抑着,并不抽泣。
沈亦此時埋頭苦笑,有點無可奈何的意味:“你父母做事向來不留情面。可能是因為蘇湛不肯善罷甘休,他輸得很慘。他原本四年就能拿到直攻博博士學位,但在答辯前半個月,他忽然被告知他導師申請了學術休假。他當時和我說,可能需要延遲一年畢業。可沒想到兩個月後,他又被系裏另外兩個教授一齊指控在一篇論文中造假。他的主導師躲得老遠,不肯幫他出面。”
對于一個為學術而生的人來說,這種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但蘇湛不是一個會被輕易打倒的人,他咬着牙熬過了所有人的唾罵,拿着一個碩士學位離開了 Y 大,去加州重新找了工作。
沈亦繼續道:“但是裴氏并沒有就此放過他……”
“我不信。”裴央驀地轉過身來,情緒有些失控,“裴氏要的是 Bilt,要的是算法。既然都拿到了,為什麽還要為難他?”
聽着她聲音裏的顫抖,沈亦怔了怔,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她身旁,看着她的眼睛,語氣放得低柔:“可能是我弄錯了……”
“因為他死了,你就要把這一切怪到我身上、我父母身上?”她抑制不住地想要逃避這份責任,聽起來是在指責沈亦,實際上卻是在欺騙自己:“還有你,你當初接近我,就是因為蘇湛?你是來調查裴家的是嗎?”
“我說了,一開始的确是這樣……”他嘗試解釋兩回,都沒能說完,裴央哭着控訴:“所以那一次……第一次,你是為了利用我?”
沈亦看她哭得稀裏嘩啦,一個頭兩個大,又被她一通指控,免不了急躁,“在那之前我們總共才見過一面。幾個月沒聯系,之後你冷不丁一條消息發過來,我二話不說半夜就上門去找你。你這女人但凡有點腦子,也該覺得有問題吧?”
裴央被他嗆得忘了裝柔弱,瞪大眼睛罵回去:“你渣就渣了,還渣得很有風骨?難不成還是你給我面子?我占了你便宜?你不看看我長什麽樣……”
“也就那樣。”沈亦輕哼一聲,“怎麽長相還過得去,別人就得喜歡你?”
裴央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不知哪裏來的火氣,開始在房間裏暴躁地踱步,幾秒鐘後,又驀地站住,陰沉着臉诘問:“你連基本的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是怎麽活到今天的?你明明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為什麽要把阿姨遣走?你可憐兮兮地演給誰看?你有沒有注意到家裏的安防攝像頭有三個電源接口已經壞了?還有那個快遞員,你看不出他想睡你嗎?還是說因為人家每天幫你丢個垃圾,你樂得不斷了他這念想?”
裴央都不知道自己哪兒踩到雷了,被他狂風暴雨地一陣輸出,二話不說抓着手機就上樓了。
沈亦也不哄她,自顧自坐回沙發上,聽得她“砰”地關上卧室門,他踹了腳茶幾,喃喃自語:“脾氣還真大。虧得我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