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報複

第56章 報複

裴央轉過身去拿飄窗上的酒杯,但她開司米薄外套寬大的袖口帶翻了它,葡萄酒灑在她米白色的外套上,還淌到米白色的地毯上,殷紅浸透一片。沈亦去拾酒杯,卻見她身體蜷成一團,不受控制地啜泣起來。她抓着袖子去擦臉,酒液和淚水斑駁在臉上。沈亦探過身子摟住她,聽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早知這樣,在薩沃寧我就不該給我媽打電話……我不打電話,我媽就不會來……我媽不來,他也就不會去了……”

沈亦拍着她的後背,反複替她辯解,語氣溫柔:“那不是你的錯。”

她嗓音都是抖的,但竭力表現出堅定的态度,看着他的眼睛問:“你去查了嗎?你不是很會弄這些事情的嗎?查了這麽多年,查到什麽了?”

沈亦看着她,嘴唇動了動,還是把話咽回去。她額角出了細細密密一層汗,攥着他的手卻是冰涼的。“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問,心裏有點慌。

“我問你話呢。”裴央沒什麽力氣,說話聲音很小,但不問清楚誓不罷休,“你都找了誰?你問過登山隊的人嗎?那個輔助的夏爾巴人呢?他在哪裏?你帶我去見他。”

沈亦拗不過她,只好實話實說:“那個夏爾巴人八年前去尼泊爾馬納斯盧峰帶隊,從四號往三號營地走的途中,出事了。”

裴央垂下濕漉漉的睫毛,好一陣子沒有發出聲音,牙齒将下唇咬得發白。良久的沉寂,她倏爾仰起臉,仿佛又找到了一絲希望,追問:“可按計劃來說,那回我也要上山的。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做什麽,難道要當着我的面嗎?我爸媽不是這樣的人。”

沈亦神色晦暗不明,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心理咨詢的時候......你的記憶可能……有偏差。”他猶豫片刻,還是從手機上調出一張照片,是從蘇湛的數碼相機存儲卡裏拷出來的。照片裏是蘇湛握着那支驗孕棒。

裴央看到照片,整個人都僵住了。

沈亦的語氣和緩:“我看過這張照片的元數據,拍攝時間是你們去薩沃寧的一周前,GPS 定位在紐約。”

“他早知道我懷孕了?”

沈亦沉默,并沒有否認。

“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到了登山村的時候,他非要我一起上 Mitgel,前前後後說了好幾遍。要不是我的孕反太嚴重,要不是我媽急不可耐地飛過來……我連裝備都整好了。可按你的說法,他都知道我懷孕了,為什麽要勉強我上去?”

沈亦臉上的血色淡了幾分,仍是沒有說話。

“你能不能爽快點!”裴央用手推他,被他抓住手握在掌心裏,給她暖着。裴央掙了一下,沒能掙出來,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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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央,他……”他斟酌着,慢慢地說:“蘇湛那時候有嚴重的焦慮症,但他拒絕去精神科,也沒去看心理咨詢。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有一回他驚恐症發作,我去醫院看的他。”

他看裴央睜得圓圓的眸子,推斷她并不是忘了,而是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蘇湛的病。以蘇湛的性格,他絕不會告訴她。

“今年年初,我查過你以往的醫保資料。按照時間來看,你們出發去瑞士之前,你去醫院咨詢過人流的事。可能你沒有瞞着蘇湛,而這件事就像當初你每一次背叛了他、選擇了你父母一樣,對他打擊很大。所以你……你說他執意要你上山去……”

沈亦覺得喉間有一股複雜的苦澀,終是決定把話說開:“是因為他想自殺,當着你的面。”

“你騙人!”裴央一把甩開他的手,往後挪了挪,靠在床邊,“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沈亦安安靜靜地望着她,神色間有很蒼涼的味道,“因為他恨你,想報複你。”

裴央感覺自己的牙齒篩子似地顫抖,雙臂緊緊抱住自己,不停地搖頭:“不可能,他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沈亦的手剛覆上她肩膀,就被她躲開了。他沒有勉強,往後退了些,盡量克制自己,不讓聲音裏流露出任何嫉妒的蛛絲馬跡,“半年前剛知道這事的時候,我的猜測和你的一樣。我認為是有人謀害他,可能是裴氏,或許是他的合夥人,再或者是伯曼。那片山區海拔那麽高,動了手也沒人查得清。但是……”

他說兩個月前,他和蘇湛的母親從森雅子那裏聽說他揪着蘇湛的死因要離婚,專程來勸過他。“十年前,我媽就飛去尼泊爾見過那位夏爾巴人。對方告訴她,‘說是意外,是為死者諱。’”

藏傳佛教裏,自殺是違背佛性的。

沈亦頓了頓,繼續說:“蘇湛走的那個上午,給我媽打過一個電話。他在電話裏沒有提到你,也沒有提到裴氏。但他回憶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說話的邏輯不連貫,情緒很激動,像是神智不清……”

“可能是高原反應!總之你們不該這樣說他。”裴央火急火燎地截斷話頭,“你自己是這樣的人,就這麽揣測他?你很自私,只在乎自己,只會靠報複別人來排解痛苦。但他不是,他才不像你這麽陰暗,他是最好最好的人!”

伴随着話音從嘴邊落定,她看見沈亦的唇角無聲無息地抿緊。被她的詞鋒所傷,他并沒有反駁,眼底的顏色同窗外的烏雲一般,蕭瑟而暗沉。

裴央覺得自己像是個五歲的小孩,不分青紅皂白地摔打周圍的東西,拼命推開身邊的人,然後涕淚滂沱,恨恨地說:“他是我害死的,被逼到這份上……都是我的錯……”她哭得頭暈腦脹,頭發黏糊在臉上睜不開眼睛,伸手在臉上抹了把,手拿下來發現掌心和袖口都是殷紅,吓了自己一跳,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那是葡萄酒。沈亦伸手把她帶進懷裏,輕輕地撫弄她的頭發,“你沒有錯,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裴央仰起頭看向他,在他的眼睛裏看到狼狽不堪,還有那被無限放大的狼狽不堪的自己的倒影。她想也沒想就抱着他的脖子把嘴唇貼了上去,粗魯地沒有技巧地親吻他,伸手解開他的襯衫扣子。

沈亦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後想要推開她,“慢、慢着。”他覺得這對他而言應該是件莊重且神聖的事,卻被她當作發洩此時或是愧疚或是忏悔或是思念另一個人的情緒的方式。他不願做她的同謀,他覺得這是一種背叛,對于他們三個人都是。

但是她的熱烈像是地覆天翻般吞噬着他,不是她笨拙的吻,也不是那雙不安分的手,而是隔着薄毛衣和緞子背心,他仍能感應得到她身體裏每一絲一毫的對他的需要,對他有着無法抵禦的引力。在他意識到之前,身體已經背叛了他,變得緊繃而敏感,但他依舊想要推開她,“裴央,你喝多了。”

裴央停了下來,潋滟着水波的雙眸瞪着他,大膽又直白地說:“我要。”

于是空氣裏彌漫的廉價的煙味、潑灑在地散發出醇香的紅酒、屋裏冥冥的夜色和暗夜裏淅瀝的雨聲都成了完美的借口,令他理所應當地任由意志力土崩瓦解。他環住她肩膀的手收緊,另一只手撫過她的脖頸、脊背、後腰。

當她的喉頭微微顫抖,呼吸變得淺而快時,他注視着她像昆蟲脫殼一般把酒漬斑斑的毛衣褪下,手臂沐浴在青白色的月光下,柔光熠熠。他們相擁,像是兩條魚在渾濁的水底尋求和解,她坐到他身上,仰起頭,感受他臉埋在自己頸窩裏炙熱的喘息。

接下來的兩天裏,他們不知疲倦地來了很多次,抱着彼此等待呼吸漸漸平複之後,又不分晨昏地睡去。

間隙中沈亦去廚房弄吃的,炖的烏雞湯排骨湯鯉魚湯。

“為什麽你只做炖湯?”裴央笑他,躺在沙發上,手臂支着腦袋。

他俯身下來親她的臉,“省時間,方便我們幹點別的。”

“哦。”裴央煞有介事地問:“不是為的本宮安胎所用嗎?”

沈亦聽到這話,臉色被吓得慘白。

裴央戲弄到了他,喜孜孜地笑翻了,奚落他膽子小、恐婚恐育。沈亦一副幡然醒悟的樣子,承了她的情,跪到沙發邊,臉湊到她小腹上說:“來,給爸爸踢一個。”她覺得很癢,咯咯地笑個不停,撐起身子就要逃,被他攔腰攬了回來抱在懷裏。她還想伸手去推他,但手腕被他擒住,抓得死死的。他嚴肅了些,在她耳邊低柔地問:“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裴央想了想,點頭,“嗯。”

後來她裹着毯子在沙發裏睡着了,迷迷蒙蒙之際,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手很涼,指腹摩挲她的無名指,小心翼翼地,像是畏怯會觸及什麽傷痕。于是她翻過手,和他十指相扣,讓兩人掌心的溫度溫暖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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