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阿爾勒
第57章 阿爾勒
既然事情已經說開,沈亦覺得沒必要再讓裴央去見丹尼爾。但裴央自有主意,也不聽勸,他們還是去了法國南部。兩人從裏昂坐火車去尼姆,再轉火車前往阿爾勒。
這一路有大片的濕地和湖泊,白馬和火烈鳥踏水穿行在鹽沼的蘆葦地裏。傍晚,他們在阿爾勒一家不起眼的酒館外邊喝酒邊嚼比薩餅,南面是被夕陽染紅的市鎮和寧靜的海面。以往出差過來時,沈亦從不覺得這片風景有什麽撩人情懷之處,但此刻的薄雲和天穹,草叢和木林,還有其它再尋常不過的店面、街道、客舍、院落……在她或笑或惱、或驚訝或不解的蓬勃生機中都出落得像是有生命力似的,久久地鮮活在他的腦際。
鮮有的,她會獨自望着窗外出神。沈亦就一言不發地在邊上,盡可能地不去揣測她在想什麽。這件事滑稽得像是命運的玩笑——他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她早已忘卻了的人橫在他們之間,于是他得償所願,那個人,連同他活着時候的微小零星,都會隐約浮現在他們生活裏。
丹尼爾天天在這家酒館晃蕩,這日恰好碰上一支當地的樂隊在表演,丹尼爾坐在吧臺邊上,眼睛冒光瞅着臺上漂亮的駐唱歌手。
丹尼爾和大學時期相比變了許多,身材發了福,完全沒了少年人的單薄,印象裏像豬鬃一樣粗硬濃密的黑頭發也稀疏了。他卻像是要和歲月賭氣似的,還是留得過肩的頭發,由它順着腦殼的弧線挂在脖子上。
裴央不自然地撇撇嘴。雖說如今看來,她和丹尼爾之間清白得出水,頂多是些她自以為的風流韻事而已。但丹尼爾這模樣……着實令她挺沒面兒的。
她裝作不經意地瞥了眼沈亦,那人果然低頭側睨着她,似笑非笑的很欠揍。
那駐唱歌手端的腰是腰、胸是胸、腿是腿。曲畢,她站在舞臺上舉起手裏的木吉他鞠了一躬,把深棕色的頭發撩到耳後,用沙啞而獨特的嗓音致謝,随後便到了吧臺邊坐下。丹尼爾和她就隔了一個座位,他湊過去和酒保示意給駐唱來杯酒。
裴央饒有興趣地抱着手觀望,調侃道:“這也能行?”
“我看不行。”沈亦這也要皮一下,笑道:“除非長我這樣。”
裴央斜了他一眼,目光回到吧臺邊,只見丹尼爾像是嫌口袋裏的物件卡着屁股礙事似的,故作随意地從褲兜裏掏出車鑰匙擺桌上。長柄黑色車鑰匙在桌上隐隐反射着暖色調燭光,上面一個冷白色圓弧月牙車标,邁凱輪。姑娘側頭打量他一眼,深棕色的長發掃過車鑰匙,眼睛裏頓時有了光。
“咳。”沈亦嗆了聲,改口道:“倒也可以。”
裴央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開口叫了聲丹尼爾。丹尼爾見到裴央時下巴都快掉了,他勾着的姑娘看到眼前這個情形,知趣地走開了。
“你去外邊站站吧。”裴央在吧臺坐下後,想着把沈亦支開。
沈亦裝沒聽到,側靠着吧臺,交叉着兩條長腿,就在邊上這麽面無表情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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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央哭笑不得,好在丹尼爾看到她時也已猜到了大半,這對話算不得艱難。丹尼爾原本就在配合胥紫英演一出戲,如今唯一的觀衆都不再買賬,他也不必再裝下去。
他說那晚裴央在姐妹會的迎新派對上喝多了。“後來是你母親到學校宿舍來接的你。”
“你還記得別的什麽細節嗎?類似于我提到過什麽人、什麽事……”裴央總覺得那日她喝多了事出有因,卻又想不起具體是為了啥。
丹尼爾右手手指插入長發裏,邊思考邊捋了兩把,手腕上的藍水鬼被他晃出了輕微的金屬聲響。他目光不離幾桌外和賓客聊天的駐唱,心不在焉又笑嘻嘻地敷衍:“大美人兒,你說的是十來年前的事兒了,我是真記不清哇!”
他又靠得近了些,顯得掏心窩子般:“你喝醉以後說過什麽,我沒啥印象了。但你知道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嘛,當晚你身上那條黃裙子,哇哦……”丹尼爾把嘴張成一個大大的 O 型,還沒能閉上,被裴央身後那男人陰森森的目光瞪得一陣寒戰,讪讪地把接下來不正經的話吞回肚子裏,換了個便秘似的表情老實交代:“你沒說啥,但是我把你背到公共休息室的時候,看到你手臂上有些淤青。”
沈亦頓時一怔,看了眼裴央,但在她臉上尋不到什麽訝異的神色,像是料到了會是這樣。
“大概兩三處吧,手腕上、小臂上。我當時猜測你該不是在姐妹會胡鬧的時候被人欺負了,本來想報警的,但你母親那會兒也在,她讓我別管閑事,然後就把你帶走了。”
丹尼爾話說完了,人往吧臺上一靠,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像是在等裴央有所表示。裴央微微愣了,怎麽這是想要點封口費的意思?
丹尼爾搖頭晃腦的,循循善誘:“當年我一傻小子,你們吓唬我、拿我當個幌子也就算了。可如今吧我也算是在圈裏有點名兒了,”他再次晃了晃腕間的表,“我對自己這臉面也珍惜得緊……”
“你嘴巴緊點兒不就成了?”裴央反問:“這事你不說,我不說……”
“話雖如此。”丹尼爾不善罷甘休,“但是如今裴氏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倒是給我添了些麻煩的。別的不提,咱倆大學那會兒鬧的緋聞……”
裴央瞠目結舌。裴氏出事至今,正經的花邊的媒體報道裏與她相關的消息寥寥無幾,一是她素來低調,很少拿家裏的資源辦事;二來她被家裏的保護得很好,鮮有麻煩事找上門。丹尼爾這樣講,不是瞎掰亂造,就是他自個兒非要往是非裏鑽。
裴央這火爆脾氣憋不住,沒等沈亦開口,就怼上丹尼爾:“你在圈裏的名兒?老兄,自你那工作室開起來,米蘭時裝周從沒你的份兒,紐約時裝周每年都是在某個犄角旮旯的家具店辦的秀場,多半自掏腰包的吧?去年你的秋冬場烏漆麻黑的一團亂,明明用的最貴的料子,居然讓模特走出了一種勤儉節約的風骨!還有拜托你,下回記得把表帶整整,戴得晃晃蕩蕩一看就是問別人借的。”
丹尼爾氣得脖子都粗了,正打算放幾句狠話下來,卻見沈亦很自然地取出口袋裏的錢夾,抽出一張空白支票,默不作聲地落筆。
丹尼爾的火氣瞬間熄了。
等看到支票上那幾個行雲流水的零,丹尼爾都快要喜極而泣了。
沈亦面無表情地低頭簽了字,把支票在桌上推過去。等丹尼爾急不可耐地伸出兩根粗肥的手指來抓的時候,沈亦食指壓住支票,慢條斯理地擡起眼皮看着他:“最後一次?”
沈亦猜測,胥紫英應該是前前後後給了這人不少好處,哄得他有點飄了。
丹尼爾忙不疊點頭,朝裴央賠上笑臉:“哦,那是當然的!你們放心,我這人最擅長把事情爛在肚子裏!你瞧瞧這麽多年下來,連你這個當事人不都一無所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