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董事會
第59章 董事會
胥紫英再一次來長島,是為了和沈亦商量裴氏即将到期的兩筆短期債的處理。她開門下車,踩着酒紅尖頭高跟鞋“噠噠噠”地走到門前。梅阿姨正在草坪上打理,見狀趕緊躲開了幾步,只見胥紫英推開虛掩的大門就大步邁進屋去了,連門鈴都不稀得摁一下。
不一會兒,她又拉開房門走出來,粗啞的嗓音聲兒不響,威懾力挺強,“他人呢?我兩小時前和他說好的,得這兒見。”
這開場白也夠不客氣的。
“去接夫人了,”梅阿姨的态度不卑不亢,“她上午去城裏辦事。”
“辦事她不能自個兒回來?”胥紫英撂下一句冷冰冰的“矯情”,回屋到客廳坐着等。
梅阿姨沒給胥紫英倒水。
梅阿姨在這兒做了五年,她是很有骨氣的。別說是胥紫英了,今兒個沈亦做錯了事,她照樣怼。胥紫英自己早來了半小時,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梅阿姨不打算慣着她。
十五分鐘後,沈亦和裴央回來,司機把車開去保養。見胥紫英在客廳正中的沙發上正襟危坐,沈亦低頭在裴央耳邊親了親,讓她先上樓。
“你讓她過來。”胥紫英微微擡起眼皮盯着裴央,目光嚴厲得能從她身上剜下塊肉,“你這個董事是怎麽當的?任職一個月,開會一次沒來過,報表一份沒看過,是不是還得我每個月給你彙報工作?我先幫你鋪好路搭好橋,你坐坐飛機住住酒店,裝模作樣地見個第三方、談個解約合同就算做出業績了?是不是再穿個西裝擺個姿勢,就可以上福布斯 30Under30 了?喔唷,你瞧我這記性,我都忘了,三十是趕不上了!”
裴央慚愧得漲紅了臉,不作聲地去沙發角落坐下,微微低着頭,額前的頭發遮了眉眼,雙手放在膝蓋上。她在那裏呆了半秒,又把茶幾上的電腦抱腿上掰開,坐姿端正規矩,兩個腳尖稍稍并攏。
她這副樣子,讓他很想欺負一下。
“姑爺,您慢慢地品,不着急。”胥紫英譏諷:“咱們大中午的吃了飯沒事幹就待您一騎紅塵呢!”
沈亦充耳不聞,過了一會兒才把目光移到了電腦屏幕上。視頻另一頭是公司董秘、財務負責人和幾位高管,以及投行咨詢顧問的團隊。除此之外,靳校代表韋斯控股也接進視頻會裏。
沈亦唇角勾起嘲弄的笑,語氣不愠不怒,話卻說得不好聽:“我一領薪水的打工人,擡舉了。”
胥紫英僵了僵,沈亦真的很記仇。要不是形勢所逼,她才不來捧這人的臭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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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這人嘴欠,話還沒說完:“就兩筆短期債務,胥董下回給我來通電話就成。這點事還得聚齊董監高開個大會,排場也太闊了。”
“你……”胥紫英忍無可忍:“你幫是不幫?”
眼看着二人又要掐起來,裴央輕輕呼了口氣,手指不自在地絞在一塊兒。沈亦瞥了眼裴央,沒再逼逼,在她身邊坐下了。
從投行財務顧問秦韻的語氣聽來,事情還真有些麻煩。她直奔主題:“這次我們商讨的是裴氏七月底即将到期的兩筆短期債,一筆四個億,一筆六個億,合計十個億。目前裴氏賬面上有四億兩千萬的現金和現金等價物,缺口還有五億八千萬美金。我們的建議是做一筆過橋貸款,等到九月初公司持有的安裏行航空債券到期後,缺口就能填上。我們 G 行在過橋方面的利率還是很有優勢的,對于……”
秦韻把 G 行的過橋貸款産品一通天花亂墜地介紹,胥紫英卻有些吃不準。擺在臺面上的利率太高了,半年的過橋,利息大致在兩千萬。昨兒個剛聽到這報價的時候,胥紫英本打算直接往下砍,但拉馬爾一再勸誡她,說秦韻是念在與裴氏合作已久才給出了市面上的最優報價。雖說裴氏是買方,投行是賣方,但眼下的情況是裴氏借不到錢來,而非 G 行放不出貸去。
胥紫英半信不信,只得來問沈亦。
靳校聽罷,并不滿意,直接把矛頭對準拉馬爾:“我看了財報,這次資金短缺不是應收賬款拖欠這類技術性問題,而是人員管理整體水分太大。今年二月份,公司從 T 行借來三個億的現金,幾乎全部給員工發了工資和年終獎!”靳校冷冷笑了聲:“別的公司,股東是上帝。我看在裴氏,員工才是上帝吧?”
拉馬爾主管人事、運營和財務,在電話那頭笑容滿面、應對自如:“哎喲話不能這麽說。你是做量化的,看運營也只會看數字,但是管一個公司哪裏是加加減減就能算出來的?公司風雨飄搖,去年年末走了百分之三十的人,剩下那百分之七十,說好聽點是泥潭裏背着公司過河的核心骨幹,說難聽點他們要是走了裴氏也垮了!公司真到了經營層面徹底撂挑子的地步,別說六個億的缺口,你現在手裏這點股份債權的也好走清算程序了!這三個億看起來是在給他們發工資,實際上也是公司的續命丸!”
靳校正要截斷他的話頭,拉馬爾再次強調:“而且我這裏要再說一句,資金完全用在了刀刃上。我們幾個高管,你問問紫英、問問沈亦,我們是一分錢沒拿的。”
靳校打算反擊,卻被胥紫英插進話去:“好了好了,先讨論怎麽解決問題吧!目前流動性吃緊,這筆過橋……”
“我反對繼續上債務,公司經營層面必須要改革。”靳校守住底線一步不退,話明顯是說給沈亦聽的,“我先前和沈亦溝通過,當務之急是立刻把運營開支降下來,否則你們一筆一筆的過橋借過去,利率高債務結構差,最後還是我們投資人買單!”
拉馬爾大笑:“家裏起火燒到眉毛前了,你讓我現在去給房子上保險!?我明天就給你裁掉一半的員工,能救急嗎?當務之急是現金,拿到現金過去這一陣子,然後我們再讨論運營成本的削減。年初股東會上咱們已經讨論達成共識的,目前大環境的融資成本是往下降的,按照現金流需求做過橋就是最穩妥的辦法!”
靳校沒再說話,他等着沈亦表态。全從裴氏的利益出發,眼下秦韻擺上桌的利率太高了。以拉馬爾為首的那幫子眼界短淺的股東一而再再而三地飲鸩止渴、以貸養貸,而沈亦一直以來都是主張做出改革的。從個人的利益出發,沈亦也必須得站自己這一側,原因何在,二人心知肚明。
胥紫英左右為難,目光看向沈亦:“怎麽樣,秦韻這個方案行不行?”
裴央此時清了清嗓子,自然而然地往鏡頭中央挪了挪,坐在了沙發的正中央。胥紫英一臉懵逼地瞪着她:“幹什麽?”
“那個……”裴央被她怼了一句,氣勢上弱了兩分,但立馬又挺起腰板,正色道:“我也是董事會的成員,我、我也有些……那個……建議。”
就……很有道理。
“哈哈哈哈……”靳校都不屑于掩飾,笑得滿面通紅。他覺得太逗了,胥紫英想盡辦法讓裴央這個傀儡取代沈亦坐到了董事會上,如今真碰上棘手的麻煩,這苦果可得胥紫英咬着牙吞下去。
幾個投行顧問都閉了麥,在鏡頭前演起了啞劇。
圓頭圓腦的 G 行執行總監先聲奪人:“這是誰?沈亦的秘書嗎?”
“你個傻叉,這是他領導!”秦韻笑罵。
視頻會上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胥紫英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看幾個人笑嘻嘻的神态也能猜出幾分。她險些就要揚起手來狠狠推一把裴央這榆木腦袋,礙于大夥兒都看着,只好惱怒地豎起眉毛盯着裴央,牙齒縫裏擠出幾個字:“別胡鬧!”
裴央已經進入角色了,不再是怯生生的,而是平鋪直敘地告訴秦韻 G 行提供的六月期過橋貸款利率并不具備什麽吸引力。
秦韻做投行這些年,對付起這種家族企業傻乎乎的二代早已是駕輕就熟。他們大多肚子裏沒什麽貨,直愣愣地只會砍砍價、唠唠嗑,像是參與到公司決策中來了。
秦韻笑了笑,手裏悠悠地轉着筆,客客氣氣地像是在哄小孩子:“裴小姐,這個和您去買手店買包包不一樣,價格不是我随口講的。我們的報價是團隊根據裴氏目前的負債率和現金流做了信用風險分析模型算出來的。6.67%的年化已經是市面上能做到的最優了。不信的話您可以去問問 T 行,或者其他幾家頭部的銀行,如果能給出更好的價格,那麽我這裏立刻就去申請。”
裴央認真地聽完,不點頭,不反駁,只是低頭去看自己電腦上的筆記。今天上午,沈亦帶她去見了 T 行的債務資本部門的對接人,聊到過報價。會議上有十秒鐘的安靜。裴央也不着急,指尖在觸摸屏上緩緩劃過。
她發現秦韻說得沒錯,T 行給的報價的确要高于 G 行。同樣的貸款業務,T 行能提供的利率高了 50 個基點,年化 7.2%左右。她在心裏迅速算了算,六億貸款,50 個基點六個月,利差大致在一百五十萬,不是個小數字。
裴央想了想,既然不能用競對的報價壓她,只能換個途徑,她說:“美聯儲上周降息 75 個基點,但是你們 6.67%的報價和一個月前沒什麽區別,為什麽你們沒有相應地下調貸款利率呢?”
秦韻早知道她會拿美聯儲的利率下調來做文章,人往椅子裏一靠,自若地答:“是這樣的裴小姐,裴氏和 G 行合作好些年了,每次裴氏有業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們團隊,這種信任對我們來說是無價的。”秦韻這套話術講得行雲流水、嚴絲合縫,眼睛裏閃爍真誠的光芒,“所以說三個月前美聯儲一公布降息時間表,我們就把三次降息總共 150 個基點算進給裴氏的報價裏了,別說是上周的 75 個基點,下個月的 75 個基點都已經讓給你們了。”
言下之意,不是 G 行沒有根據宏觀經濟政策來調整利率,而是好處早給你們了,信不信由你,但 6.67%已是降無可降。
胥紫英陷入了沉思。雖然裴央做了些功課,但是這價格估摸着是講不下來的。現在裴氏的財務狀況堪憂,秦韻似乎早已吃準以裴氏目前的狀況,在市面上根本拿不到更好的條件,財顧這把椅子被她坐得穩穩的。
靳校已經失去耐心了,打斷道:“又不是只有過橋貸款這一條路。胥董,你們釋放 14%的股權,我這邊資金過來,別說這六個億的缺口,今年所有的到期債務不都給你們還上了?”
胥紫英眉頭皺起。靳校這人精明得一塌糊塗,原本從不過問韋斯在裴氏持有的股份,近來見裴氏陷入了資金周轉不良的境地,他就想以極低的價格獲得裴氏的控制權。胥紫英寧願将裴氏整個打包讓渡給蘇薩那一家子,也不願讓靳校這般左一叉右一勺地把公司蠶食掉,到時候費神費力和他交涉好些年,換不回多少資金,倒留下個四不像的爛攤子。
靳校見胥紫英不言語,開門見山地問:“沈亦,你怎麽說?”
沈亦略微沉吟,并不急于回答靳校,而是陰着一張臉繼續先前的話題:“秦韻,你們那邊還有沒有餘地?”
秦韻見是沈亦問她,手裏轉着的筆停下,在椅子裏坐直了些,笑靥如花地答:“沈總,裴氏是我們非常重視的大客戶,我們給的肯定是市場最優的。我這邊已經盡力在和風控部門協調了……”
“好。”沈亦打斷了她,他沒裴央那唾面自幹的好脾氣,也不打算講道理:“那我們不用合作了。”
圓頭圓臉的 G 行執行總監差點兒沒把嘴裏的一口水噴到攝像頭上,什麽鬼?!這就終止合作了?這人竟然如此任性?
圓臉總監見秦韻整張臉變了色,顯然沒有料到沈亦會把這長期合作關系給砸了。圓臉總監只覺大事不妙,忙不疊在手機上給合夥人發消息,順帶把秦韻給賣了,說她吊兒郎當得罪了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