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野心像是烈酒

第63章 野心像是烈酒

二人聊得算不得順暢。

靳校本想利用這次現金流危機趁勢拿下裴氏控股的股份。他要的是集團層面的話語權,然後摁着沈亦的頭,協助自己一塊一塊把裴氏肢解,由他挑挑揀揀把好東西擄走。

但沈亦的提議,是讓他把航空板塊的資産一股腦兒全部吃進去。

“這和我們商量的不一樣。”靳校略有惱怒,“我說了,你得協助我……”

“我會協助你完成收購。”沈亦的态度平淡,不像是在扯謊,“但是你想直接對母公司出手,這條路是走不通的。胥紫英和拉馬爾的态度今天你也看到了。一周後裴長宇回來,只會比他們更難搞。”

靳校低眉思索,心裏清楚沈亦其實未盡全力。

但靳校別無他法,裴長宇回來之後雖不能直接管事,卻餘威猶在,于自己會是個巨大的阻力。屆時拉馬爾保不定會像個牆頭草随風倒,能夠在裴長宇那裏說得上話的只有沈亦。況且眼下看來,裴央不再是個傻乎乎的傀儡,而是堅決地站在沈亦這一側,也就意味着胥紫英再是強硬,也會漸漸被拉攏過去。

這原本是他想要的結果,仗着裴央拉攏沈亦,再通過裴央聯合胥紫英,但走到現在,卻有點失去控制。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未嘗不是顆好果子。裴氏在過去四年相繼參與了五家航空公司的退市私有化,接下來的幾年裏會逐漸完成投資退出股本,正是收益兌現的階段。若不是現今宏觀環境略顯頹勢,能源價格波動較大,這塊蛋糕是靳校想夠也夠不着的。

靳校遲遲沒有表态,沈亦便久久不言語。兩個人并排,一言不發地站了近二十分鐘。期間一艘游船停靠,柴油發動機的轟響交雜着人聲的歡樂喧鬧撲面而來,但他倆仿佛沒聽到似的。

打破沉默的是靳校接到的一通電話,是他女兒打來的。他笑着說了兩句挂斷,轉頭和沈亦笑道:“周五的校際足球賽,輸了。她們那個教練不行,場邊栓條狗都比他強。”

沈亦也笑了笑。

氛圍在這一瞬算得上回暖,到了下一秒,又回到冷冰冰的對峙。

最後還是靳校先開的口:“航空哪部分的業務?”被人挑剩下的,他可不要。

“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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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靳校頗為驚訝,“眼下正是利潤最肥的階段,你為什麽要把這塊業務剝離掉?”他想知道對方的動機,一邊開口詢問,一邊仔仔細細地觀察沈亦的表情,但沈亦神色無瀾,理由算是實實在在:“盤子裏的幾家航空公司,能扛多大的風險,我心裏沒數。”

“心理沒數,當初別往裏投啊。”靳校嗤笑:“投了快五年,頓悟了?”

沈亦如實道:“做投前分析那會兒,我就是個搬磚的,說不上話。現在我能說上話了,肯定不敢繼續冒這個險。”

“怎麽,你認為我可以?”靳校調侃。

他這麽問,算是在自己嚴絲合縫的防禦上打開一條裂隙。沈亦卻不着急往裏鑽,随口道:“雖說你是做大宗商品起家的,但是這些年,這方面做得最好的應該是 T 行。”

靳校臉上浮現一絲不以為然,手都有些癢癢,卻不陷進圈套裏,笑着承認:“對,我手也生了。”

沈亦從西裝裏取出一張名片,“我今天去見過她。”名片上的名字靳校熟知——莉迪亞·雷迪,T 行董事總經理,原油期貨交易的頭牌。靳校這會兒臉上露出了興奮的光,伸手想接過,卻落了個空。

沈亦收回名片,“她最近決定自己出來做,合夥人都找好了,說願意和我們合作。”

“那很好啊。”靳校不自然地把手縮回去,語氣酸溜溜的,“你的擔憂解決了,完美。”

沈亦聳聳肩,不以為然,“她是個鬼才,得有人栓住她,也許你可以。”

一周前,沈亦去見裴長宇,簡要讨論了剝離的方案。即将出獄,裴長宇也終于願意動作起來,而不是一味地強調要沈亦将公司保持原狀。

他們二人心中有數,出手航空板塊的資産,其實有很多途徑,只要願意讓出一部分利,不是非靳校不可。

但靳校是個賭徒,賭到紅了眼,他就會孤注一擲。這是他致命的弱點。

七年前,靳校是 T 行大宗商品的明星交易員。當時原油價格出現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大幅度暴跌,靳校公然反對他的頂頭上司莉迪亞·雷迪的判斷,拼命死守自己的多頭頭寸,哪怕丢掉工作也固執己見。雷迪忍無可忍,讓兩名保安生生把靳校從交易大廳拽了出去。

被趕出 T 行之後,為了證明雷迪是錯的,靳校铤而走險,将全部家當投入他的個人賬戶做多原油,結果滿盤皆輸。

他當時落魄潦倒,房子去抵了債,連個落腳之處都沒有,又礙于面子不去找父母借錢,只得去前同事的地下室打地鋪。好在那會兒他和他前妻早就簽了分居協議,他本就分到的不多,否則還得牽連母女二人。

在那以後,靳校對主觀交易的理念産生懷疑,認為情緒和感知是主觀交易中無法避免的陷阱,而人的直覺判斷只是一種累贅。他一心投入到量化裏去,把交易的邏輯植入算法,由冰冷理性的機器替他做出投資決策。

時過境遷,九鏡交出了令他引以為傲的成績單,而七年前的大跟頭反倒成就了今日的靳校。若不是雷迪強硬地将他攆出那個圈子,就不會有今日奇襲資本圈的旗艦基金‘鏡面’。

但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

野心像是烈酒,在它強大的作用下人們會不再恐懼、不再憂慮、不再忌憚。當年把他從泥潭裏拽出來的火焰,今天依然會推着他步步向前。

靳校漸漸變得焦躁,拂面而來的海風是悶熱的,吸到喉嚨裏,叫人沉不下心來。遠處海鷗尖細的叫聲挾帶着浪花卷來,卻并不高亢嘹亮,反而像是被桎梏的囚徒。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将莉迪亞·雷迪收入麾下。但雷迪是條鯊魚,不會願意在小池塘裏翻騰。若是為別人賣命,她要國際投行龐大的客戶體量;若是出來單幹,她要大型資管集團雄厚的資金池。雷迪不是在理財公司哆哆嗦嗦湊錢開戶的韭菜,一手幾十萬幾百萬的過家家,她是看不上的。

所以靳校從來沒能說服雷迪來加入他,但沈亦做到了。

靳校暗自較勁,沈亦定是明裏暗裏和雷迪做了什麽交易,或是真心假意地幫她募集早期投資,或是心照不宣地暗示伯曼能長期給她輸送客戶,反正沈亦咬準了雷迪的核心願景——資金池,他便有了一步先手。

“靳校,你想把盤子做大,所以來找的我。”沈亦失去了耐心,拿出手機看了看,似乎不想再談,“要或者不要,周一之前給我個準信。周末愉快。”

沈亦說完轉身就走,梅阿姨不在,他還得回去給老婆做飯呢。

“三十四。”股價脫口而出,靳校命令自己站定腳步,不要跟上去。

沈亦頓住步子,回過身來。

“四十的估值水分太大,你心知肚明。”靳校語氣平穩,但體內的腎上腺素在血管裏飛速湧動。那種他再熟悉不過的、令人亢奮的刺激再度回來了。

沈亦考慮兩秒,淡定地答應:“周一正式發報價過來,我去拟股東會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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