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所以,不裝了?◎
他薄薄的眼簾原本看着就有些寡情,此時微微掀着,又帶了三分漫不經心,但更多的,還有挑釁與不屑。
阮阮此時的心情十分複雜,既有些畏懼害怕,又有些被抓包後的心虛,但竟然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
是的,興奮,绛珠不是威脅她說沒用的人得不到解藥麽?或許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只要利用得當。
她面上越是緊張,心中就越鎮定,心思轉得飛快。
小沙彌尼驚喜地迎了上去,雙手合十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兩人似是舊識,拓跋纮颔首,“慧憎,你師父還在等你。”
被喚作“慧憎”的小沙彌尼聞言渾身一緊,回頭朝阮阮抱歉行了一禮,趕緊頭也不回兔子似的跑了。
拓跋纮提腳邁了進來,他人高腿長的,不過三兩步就行至了院中,與她隔着石桌對峙而立。
阮阮身姿纖細窈窕,拓跋纮身材卻高大勁削,兩人就這麽對立在一處,顯得她更加纖弱嬌小,仿佛不堪一擊。
看這樣子,绛珠上前擋在了前面,“公主娘娘奉陛下之命在伽藍寺祈福,這禪院是公主的居處,閣下是何人?如何會在此處?”
绛珠有些緊張,她其實已經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但仍舊裝作不知道,畢竟她們現在孤立無援的,這人一看就不好惹,搶先點名公主的身份,或許還能望對方顧忌一二。
可阮阮知道,當着魏帝的面都敢拿刀架她脖子上的人,怎麽可能指望一個可有可無的名號就能吓住他?
果然,拓跋纮看也沒看她一眼,目光如針落向身後,唇角微勾,“怎麽,你要讓個奴婢跟我說話?”
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難得可以擺脫绛珠,不過片刻斟酌,阮阮便下了決定,她要單獨跟他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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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現在畢竟是在北魏的地盤上,以後還得在人手底下讨生活,有些事情總要講清楚,二來也可以讓绛珠看到她的“用處”。
她輕咳一聲對着身旁吩咐道:“你先下去。”
绛珠還以為聽錯了,十分詫異地看向她。
阮阮眼睫微擡,眼神示意她別被拓跋纮看出貓膩,又說了一遍,“你先下去,為四殿下沏壺茶上來。”
她們剛到此處不久,水都是涼的,應該需要些時間,等她再過來,她想說的應該也差不多說完了,她正好看到她想讓她看到的。
雖領着監視警告的職責,兩人畢竟是名義上的主仆,這還有外人看着,绛珠垂首,提着食盒乖巧轉身進屋。
菩提樹的穹蓋在風中搖曳,些許萎黃的枯葉被吹折,在空中兀自打着璇兒,即使再不舍,也還是飄飄忽忽落到了青石地板、矮牆之上。
拓跋纮打量着對面娉婷纖細的女子,他知道,面前這女子就像那雲雀,面上看着是漂亮柔弱的,但是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會被她惡狠狠的琢上一口,比如之前在南唐的時候,一想到此,他狹長的鳳目危險地眯了起來,戾氣橫生,只聽“铮”的一聲,一個手起抽刀,明晃晃的刃尖便直抵上她的眉心。
纖長卷翹的睫毛輕顫,阮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良久,她聽見了自己略帶顫意的聲音。
“我自認從未得罪過殿下,殿下卻一見面就要置我于死地,若只是因為這張臉,如今陛下命我來伽藍寺祈福,歸期未知,态度已經很明顯了,還請殿下高擡貴手,給我......留一條活路。”
“從未得罪?公主莫不是貴人多忘事?”拓跋纮将‘公主’二字咬得格外的重,“我可是差點沒死在東都的昭獄裏,很難說這裏面沒有你的一份功勞。”
聽聞此語,阮阮的臉色幾經變幻,當初他并未直接當着魏帝的面戳穿她的身份,她還抱着僥幸他并未認出她來,卻原來真的早就認出來了。
“竟然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又或者是你厭了我,當初你被帶走,我還跟人打聽過,只是卻再也沒有你的消息。”
她竭力讓自己鎮定,面上故作驚喜的想要走近,直至刀刃劃破眉心,她一個吃痛停了下來,似才反應過來,“你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你覺得是我去揭發了你?”
眉心的血珠頃刻滲了出來,她卻不管不顧繼續往前,像是當真很在乎這個問題。拓跋纮遲疑的一瞬,刃尖便稍稍後退了半寸。
她是個慣會僞裝的小騙子,當初不就是一時大意就遭了她的道麽?他可不會那麽傻還在她身上栽第二次,不過倒是可以看看她又想玩什麽把戲。
他彈指撣了撣刀鋒,“哦,不是你?那會是誰?”
眼見着白刃似是收回了些,阮阮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試探般捏住了刃尖往外移,“我不知道,但春風坊來來往往那麽多人,其中不乏跟北魏交手多年的将士大臣,或許是你自己什麽時候不知不覺就漏了馬腳?”
呵,還真是巧舌如簧,拓跋纮只冷眼看着她。
阮阮只當他是聽了進去,一邊捏着刀背一邊将身子往旁邊挪,待離得遠了,自覺不太有威脅的時候,她膽子大了些,假意順了順胸口,“你先把刀收回去,我害怕。”
小鹿般的雙眼充滿希冀與水光的望着他,仿佛他若拒絕,便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
他當然不在乎做的事有多十惡不赦,但他突然就很想看看她還能編些什麽鬼話。
“咻”的一聲,冷白的刀光倏地消失,月影被利落收入了刀鞘之中。
壓迫感驟然輕了些許,這是信了她說的話?阮阮腦子飛快的轉着,竭力找補,“我壓根沒看出來你有什麽不同,那個時候兩國正打得厲害,我根本沒想過會有北魏人敢堂而皇之混進東都,更遑論說聯合官府去捉拿你。”
拓跋纮聞言,扯了扯唇角,“你猜我為何能毫發無傷的從昭獄出來?還順利回到北魏。”
阮阮臉色一變,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雙腿有些發軟差點沒倒下去,手臂撐着石桌,似用盡了所有力氣,她仰首看向他,喃喃問道:“為......為何?”
看她這模樣,拓跋纮殘忍地笑了,“當然是有人下令放的,你猜他有沒有告訴我是誰揭發的我?嗯?”
這話就像是一記重錘,倏地敲在了她的心上,這人明明都知道了,還故意看她笑話,阮阮覺得簡直可恨無比,說話就有些不客氣了,“明明早就知道了,還靜靜地看我表演作甚,好玩嗎?”
看她終于露出了爪子,拓跋纮倏地冷嗤出聲,“所以,不裝了?”
确實沒有必要再裝,她已經不指望他會放過她,既然如此,還好聲好氣做什麽?
阮阮瞪着他,“所以你要殺我,并非什麽‘狐媚惑主’,只是因為想要報複我?那你當時在宴上為何不索性直接拆穿我的身份?”
她當時還抱着僥幸的心理,問完她才反應過來,“不管我原來是什麽身份,後來都是南唐皇帝親封的公主,北魏想要議和是真的,所以我原來是誰也并不重要,是麽?”
拓跋纮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似不屑般反問道:“報複你?你覺得你有什麽資格讓我報複?”
“不是報複你卻如此針鋒相對,甚至追到了伽藍寺來,難不成是我太美?”阮阮沒好氣的道。
因為生氣,雪腮由內而外滲着淡淡的緋,鼓囊囊的胸脯有某種規律般起伏着。
拓跋纮沒有說話,目光似笑非笑自下而上,不經意劃過山谷與峰巒,最後定在了她的菱唇之上。
呵,真是氣昏頭了,阮阮開始有些後悔,挺了挺背脊,露出了自認最完美的笑容,她向來知道怎麽能将自己的美貌發揮最大優勢。
“在你眼裏,我什麽都沒做,卻能跟妲己妺喜相提并論,可還真是榮幸之至。”
輕快的語調裏帶着幾分嘲弄,彎彎的黛眉下,秋水般的瞳仁裏有漣漪蕩起,像是一幅隽永的水墨畫,隔着煙波浩渺,如露似霧看不真切。
拓跋纮垂眸,腕間金剛菩提手串上的那截白骨有些硌手,他百無聊賴般轉了轉。
“你确實榮幸,不用繼續在勾欄裏浮沉,若我是你,就安心待在伽藍寺,與青燈古佛相伴一生。”語調平平,似漫不經心,卻較尋常多了幾絲活氣。
阮阮的心簡直要蹦起來了,十分詫異地看向他,“你不殺我?”
拓跋纮行至她的身前,俯身捏住了她的下颌,細膩柔軟的觸感讓他留戀,若有似無的體香讓他有片刻失神,但他很快恢複過來,嗤笑道:“你現在是和親的公主,在伽藍寺為兩國祈福,誰敢殺你?”
阮阮可不信他這番鬼話,下颌被捏得生疼,她側首想擺脫他的桎梏,偏他捏得緊仍舊如影随形,她這番動作根本是徒勞無功。
他垂首覆在她耳畔,低沉的嗓音既像是警告,又像是蠱惑,“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厭煩了,你若乖乖聽話幫我辦件事,前塵往事一筆勾銷,我也絕不拿你身份說事,如何?”
阮阮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極力壓下心中的喜悅,“你想讓我做什麽?”她有什麽值得他利用的?
拓跋纮看着她,一時間心情十分複雜,這個女人的眼神,明明是那樣乖巧與無辜,但他知道,那都是表象,她就像一只雲雀,美麗的外表乖巧惑人,但殊不知時時磨着喙與利爪,冷不丁就會被她啄傷抓傷。
看他沒說話,擔心他改主意,餘光瞥見回廊拐角的那片裙角,該是绛珠要回來了,阮阮哪裏還管那麽多,立馬舉手作誓,“我保證聽話。”
她的眼神是真誠無比的,帶着某種奇異的蠱惑,讓人情不自禁就想要相信她。
他扯了扯唇角,低低的笑了出聲,真想狠狠馴服她,讓她只做他一個人的小小的乖巧可人的雲雀。
但拓跋纮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不僅如此,還要徹底打破那一點可能。
他徑直俯身,靠近了她的耳畔,惡魔一般低聲耳語了一句。
绛珠沏好茶,捧着托盤走在檐下回廊,剛轉過拐角正要往院中過來,看見院中的場景,差點沒被吓到,一下子縮了回去。
她看見了什麽?拓跋纮與公主為何離得那般近?恍惚間看着似一對耳厮鬓摩的交頸鴛鴦?等她探過身子想再确認一遍,感覺兩人之間氣氛又好像有些不對,難道方才是角度問題?
頭皮有些發麻,阮阮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地看向拓跋纮,似在詢問為何?
拓跋纮當然不會解釋,餘光瞥了眼回廊,他站直了身子。
“不過重操舊業罷了,相信你會做得很好,別讓我失望。”
“重操舊業罷了......”語氣裏是滿滿的嘲諷與鄙視,阮阮惱怒地瞪向他。
“好好想清楚,你是否還有別的選擇。”
唇角翕動,一點也不擔心被人聽見,但他知道她能看懂,撂下最後一句,人就頭也不回大步出門而去。
绛珠疾步走了出來,将托盤擱在石桌上,探身看向門外,卻哪裏還有拓跋纮的身影。
“他就這麽走了?”她看着阮阮欲言又止。
阮阮皮膚細膩白皙,一點點痕跡便非常明顯,此時她的下颌與脖頸處,分明有些許紅痕,看着頗有些觸目驚心。
什麽情況才會留下這些淡粉色的印記?想起方才兩人的姿勢,绛珠心下有了個猜測......
阮阮知道眼尖的绛珠一定看見了,她故意不自在的拉了拉領口,似在琢磨該怎麽跟绛珠解釋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