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他的語氣再尋常不過,就像是閑話家常一般。◎

這聲音......是拓跋纮!他怎麽來了?且聽着聲音還有不少侍衛。

希望不要生什麽變化出來,阮阮有些擔憂,她哪裏知道,不僅是拓跋纮,太子拓跋赫也一起來了,只她裝死閉着眼睛看不見。

昙予一聽這話,心一下子給提到了嗓子眼兒,別說她本就心虛,就算理直氣壯,看宮裏的魚鱗衛親臨也要吓得魂飛魄散了。

這話提醒了她,皇後豈是她一個罪婦能攀扯的?

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巍巍仰首,語帶驚惶地想要解釋,“大人......”

不料一擡起頭,初升的日光似被高大的身影阻擋在外,一切都慢慢變得清晰了起來,正中兩人頭戴金龍冠,腰間蹀躞帶上系着象征皇子身份的魚符,說話那人,她不僅認識,兩人還有舊怨,瞳孔倏地放大,那聲“大人”就這麽被咽了回去。

拓跋纮輕輕撣了撣肩頭的香灰,狹長微挑的鳳眸似漫不經心般掃了過來。

再見這張臉,昙予整個臉頃刻灰敗了下來,真是老天爺不開眼,竟然是是是四殿下拓跋纮......

拓跋纮在伽藍寺長大,不少人是識得的,但他早就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少年,如今回到宮裏不說,還領着天策軍打了不少勝仗,在魏宮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而看着年紀能讓他退居身後的人......

瞳孔倏地一緊,昙予猛地以頭搶地,“貧尼見過太子,見過四殿下!”

衆人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紛紛跪了下來跟着請安。

太子拓跋赫卻未開口免禮,自一進門,他的全副心神都只在搜尋那個念念不忘的身影之上。

魏帝雖暴戾,但對拓跋赫這個長子是沒話說的,打小就是衆星拱月,他向來也樂在其中以之為傲,可今日卻不一樣,逡巡一圈之後,他的目光就被躺在香案前的那個纖細瘦弱的身影給鎖住了。

如雲的青絲散落開來,蒼白的小臉被掩映其間,一道紅痕矚目,原本剪水一般的雙瞳此時深深閉着,只餘濃密的長睫投下暗影,櫻桃般紅潤的雙唇也沒有一絲血色,淨色的僧袍将她原本恣意的顏色給遮掩了起來,整個人靜靜的躺在那裏,乖巧得惹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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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赫只覺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最開始瑤華公主和親對象,父皇原定的本是他,他之前本不樂意,可是公主出降北魏那日,他親眼見過之後就點了頭,因得念念不忘,借着說和的名義往驿館跑了不少次,可是宮宴之上,父皇卻反了悔,竟然當衆将她以祈福的名義送來佛寺,就這也罷了,沒想到她在伽藍寺吃這麽些苦。

她原本是該在他的宮裏錦衣玉食的,如今卻成了這般。

顧不上跪了滿殿的沙彌尼,拓跋赫急步想要上前,卻被身後給按了住。

他有些不耐地看向身後。

父皇就算了,什麽時候拓跋纮那個野小子也敢阻止他了?就因為這些日子他給了他些好臉色?

拓跋纮十分清楚太子此時的想法,心中不屑,但也并未在意,只劍眉微擡,幾不可查朝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太子此行最好低調些,謹言慎行,不然落入父皇耳中可能不好。”

拿父皇來壓人,拓跋赫有些不爽,但也知拓跋纮所言是事實,魏帝并不希望他跟公主走得太近。

乍然反應了過來,盡管不甘心,但他還是停下了步子,輕咳一聲,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問執事:“公主她這是怎麽了?”

昙予心口一緊,怎麽就這麽巧剛好宮裏來人,真是倒黴透頂,她還在斟酌着措辭,常嬷嬷跟青蕪對視一眼,趕緊“砰”的磕了下來:“請太子殿下為我們主子做主。”

青蕪嘴快,跟連珠炮似的,“公主初來北魏,水土不服,身子本就不爽利,但祈福心誠,即使重病高燒早晚也無一日懈怠,昙予師傅卻假公濟私,借着祈福的名義,極盡欺壓之事,害得公主......嗚......主子......”說到後來哽咽不已難以再言。

當初驚鴻一瞥,絕豔傾城,再看如今佳人灰白的臉色,太子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

拓跋纮掃了眼旁邊,有醫士背着藥箱趕緊上前查看。

說話歸說話,如今太子跟拓跋纮都在這裏,她再不敢把皇後跟遼西郡公府搬出來扯大旗了,不然搞不好拖累了兒子前程不說,還會死得更快。

她再不敢胡亂攀扯,醫士很快就回來彙報了情況,“回禀太子殿下,四殿下,屬下找不到公主的脈象。”

找不到脈象?那不就是已經......音容笑貌仍在,太子有些唏噓,一時心中竟然生了幾分怨,若不是父皇棒打鴛鴦,若他那日能勇敢一點,若是他能早點來看她,或許佳人仍在。

太子不說話,表情卻肉眼可見的陰沉,昙予心知今日之事再也糊弄不下去了,索性張口就否認,“她胡說!殿下,非是貧尼為難,實是這瑤華公主嬌氣又身弱,貧尼都是按照寺院的規矩辦事,從無私心一說,昨日還好好的,誰知道她今日就......就這麽去了!她們這些刁婢是為自己的失責想要找個替罪羊以洩私憤!這殿裏的比丘尼們都可以作證!”

說罷,她警告一般往四周逡巡了一圈。

昙予師太平日裏仗着身份在伽藍寺作威作福慣了,頗有幾分淫威,小沙彌尼們被她這麽一瞪,紛紛垂首,吶吶不敢多言。

常嬷嬷又氣又急:“到底誰在胡說?我家主子前兩日就絞痛不止,昨日更是發起了高熱,藥堂還有領藥的記錄,法堂這邊早晚課也沒一次落下,青蕪替娘娘告假,您拒絕的話剛剛還重複了一遍,這麽快就忘了?”

拓跋纮行至香案旁,垂眸打量了一番阮阮的“屍身”,目光淡淡落在幾個執事身上,“說。”

明明是和煦的秋日,幾個執事卻無端感到一陣森寒,原本她們就不爽昙予久矣,如今更是不敢撒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五一十把昙予為難克扣公主的事情交代了出來。

“四殿下,确如她們所言,公主娘娘自來伽藍寺,無一次錯過早晚課,就連這些日子高熱重病也不例外,她的婢女也确實多次向師姐告假,不過師姐并未應允。”

狹長的鳳眸微挑,拓跋纮掃向昙予。

昙予如墜冰窖,倏地整個人都頹唐了下去。

“殿下......殿下......貧尼......都是按着按着規矩辦事的......并不知曉公主的病情......”她喃喃道,“是意外,對,一切都是意外,貧尼也不想的!”

拓跋纮撣了撣左臂上的纏皮子,皮笑肉不笑,“哦?寺院的規矩,我怎麽不知道寺院有戒尺直接往人臉上招呼的規矩?有不讓休息的規矩?有苛待宮人的規矩?還是說這是你昙予師太定的規矩?”

“又或者說是你們遼西郡公府定的規矩?”這話簡直是殺人誅心了。

太子雙眼微眯,他對遼西郡公府還有皇後不滿已久,倒是沒想到那竟然會是戒尺打出來的痕跡,這老婆子還說不是洩私憤。

一聽這話,昙予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并不是,殿下,并不是,四殿下,您......”她求救般看向拓跋纮,卻在看見那雙冷淡的眸子時,心中一跳。

“鐵證在前,竟然還妄圖狡辯。”拓跋纮摩挲着腕間手串上灰白的指骨,眼神涼涼朝身後使了個眼色。

這是要封她的口?昙予掙紮,求救般看向太子,想要說些什麽,可惜她壓根沒有機會,魚鱗衛動作很快,她才張嘴連同舌根就被人整個給拔了下來,翕動之下鮮血淋漓。

場面一度十分恐怖,當即有膽小的尼姑直接被吓暈了過去。

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阮阮極力壓下想睜開眼看看的沖動,不,現在還沒到時候。

太子還沒反應過來,昙予就已經痛暈了過去,他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拓跋纮又請示道:“太子,這人——後續如何處置?”

拓跋赫此時哪裏還有心思關心這些,醫士的論斷讓他惋惜不已,昙予既也沒法再開口,他心灰意懶般擺了擺手,“你看着辦吧。”

拓跋纮見此,也不再客氣,環視了一周,目光在阮阮的“屍身”上停駐了下來,“擅作主張假公濟私,以致瑤華公主身亡,破壞兩國盟約國之大計,将罪尼昙予拖出去,地藏菩薩殿前,點足七七四十九日的天燈示衆。”

他的語氣再尋常不過,就像是閑話家常一般,可在場的比丘尼們心中無不膽寒,紛紛慶幸她們之前并未豬油蒙了心,要是上了昙予的賊船,只怕現在就會落得跟她一樣的下場,極度的恐懼之下竟然生了絲難得的慶幸。

阮阮也沒想到,她的本意只是想借着掩蓋蠱毒發作,吓吓那個苛責人的老尼姑,讓她以後再不敢輕易為難她,沒想到拓跋纮就這麽輕飄飄就把人罪名給定了下來,她雖不知點天燈是什麽刑罰,但既然定性到了國之大事之上,想來不會輕。

昙予不知何時已經醒了,被人拖出去的時候,臉上又哭又笑,偏發不出任何聲音,血與淚交融在一起汨汨流下,她就那麽恨恨地瞪着拓跋纮,像是訴說着最惡毒的詛咒,陰森恐怖至極。

整個大殿誰也不敢說一句話,連呼吸都盡量屏着,殿裏幾乎落針可聞。

“滴嗒——”

“滴嗒——”

此時此地怎麽會有滴水之聲?偏那聲還在繼續,衆人忍不住四下探看,發現原來是觀世音菩薩手中的玉淨瓶,正有水滴一滴一滴落下。

而那水滴滴落之處,不是別處,正好滴在瑤華公主的“屍身”之上。

執事們心中一慌,當即想要将她的“屍身”挪開,卻被拓跋纮大手一揮給止了住。

“別動,你們看公主的唇——”青蕪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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