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別叫。◎
南山綿延百裏,伽藍寺在主峰南面,只占了很小的一塊地,北面依着地勢建有巍峨行宮,而其他地方則被圈了起來。
圍場占地頗廣,是天然的山林,植被種類繁多不說,還很是茂密,不少動物幽居其中,相傳北魏的開國皇帝拓跋焘,曾在此獵得傳說中的神鹿夫諸,後來就一統了北邊的五個部落,使得北魏能迅速跟南唐分庭抗禮,因此,北魏秋狩的這個習俗也就這麽流傳了下來,這裏自然而然成為了皇家秋狩的專用場地。
圍場山林幽深,時有猛禽毒蛇出沒,除了圍獵時節,鮮少有人跡踏足,稀疏的雨絲原本被茂林阻擋着,默默在樹幹枝丫間凝聚,等待着風吹或者是合适的時機,一口氣“啪啪”墜落。
但今日這時機與往常都不相同,一個黑色身影在林間騰挪穿梭,随之立馬響起了一片雨滴“啪嗒”墜地的聲音,伴着枝幹搖晃,像是在嚴肅警告這個意外的入侵者,請速速離去。
黑色夜行衣緊緊貼在身上,雨水混着血水汨汨留下,拓跋纮的腳步慢慢變得很是沉重,理智也在逐漸的消失。
因得連着下了好多天的雨,山林裏危險重重,随時有可能崩塌的土方,被風摧折的尖銳枯枝,藏在厚厚落葉下的毒蛇,還有餓了許多天的猛獸,血腥味兒對它們有着致命的誘惑,他知道若再不離開這片山林,恐怕将很有可能交代在這裏。
但他還不能離開,好不容易才将那東西自山林深處趕到他事先計劃好的地方,還必須做最後一件事,只有這樣才能确保萬無一失。
随着他的移動,手中的細粉就這麽七彎八拐的被撒了下去,就在最後一點細粉灑落完畢,忽然,他感覺有些不妙。
“啪嗒”的雨聲中夾雜着幾息粗重的呼吸,似乎那呼吸聲正越發的明晰,不對,有危險正在靠近!一股大力攜着破空之聲朝着後背砸過來。
拓跋纮一個利落的鹞子翻身側身堪堪避開,擡頭一看,一頭野熊龇牙咧嘴抓在前方的樹杈之上,樹杈搖晃着,因得嘴角受傷,野熊牙齒斷了幾顆,口涎并着鮮血汨汨流下,卻并不影響它的兇猛,幽綠的瞳孔森森的盯着對面的人影。
果然是方才那只野熊追了過來,月影早在方才的搏鬥中不知被扔去了何處,此時他唯一的依仗只有別在腰間的匕首,匕首只能近身搏鬥才有優勢,但靠近龐大的野熊,那也幾乎就等于找死。
這人的眼神跟它曾經搏鬥的頭狼一般兇狠,方才的刀光還讓它心有餘悸,野熊不敢貿然靠近,一人一熊就這麽對峙着。
拓跋纮觀察了一下四周,他的傷口還在流血,阿史那渾跟邱穆陵河留守行宮短時間根本趕不過來,如果拖下去,生還的機會将更加渺茫。
必須速戰速決,把心一橫,他朝着野熊所在的大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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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敵人動了,野熊可不會給他機會,一個縱身便帶着巨大的威壓撲了過來,可他臨時轉了個方向,人沒撲着只能落在另一枝樹幹上,可惜這支樹幹沒那麽大,“咔嚓”一聲應聲而斷。
沒想到這人個頭不小還這麽靈活,好幾次撲了空,野熊怒了,低吼一聲拍了幾棵斷樹過去,拓跋纮順勢當胸受了這一撞,直直往一旁倒,野熊見狀立馬撲了上去,可惜位置太巧剛好被那幾根斷枝卡住,甚至有尖銳的斷樹紮進了眼睛,它低吼着想要推開這些障礙物,可惜眼睛受了傷,怎麽也不得解。
拓跋纮趁機撲上了它寬闊的後背,只見明光一閃,鋒利的匕首狠狠紮進了野熊的頸動脈。
“嗷——”
拓跋纮被一個猛力甩開砸了出去,野熊慘嚎出聲,痛得跳了起來,不停橫沖直撞着,可惜四周都是它之前擰斷的尖銳樹刀,越撞越鮮血淋漓,越鮮血淋漓越是瘋狂。
拓跋纮本就受了傷,這一砸更是讓他幾乎去了半條命,但他不敢松懈,随時準備最後一搏,好在他最終抗住了,那野熊動作緩了下來,最後失血過多,“轟”的一聲倒了下去。
他按着腰間的傷口緩緩站了起來,轉身踉跄往山林外走去。
*
夏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秋雨就不同了,這一下就連綿着仿佛沒有盡頭。
這些天來,這雨是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山上林木茂盛,石徑上青苔橫生,泥濘遍布,好在不用再去法堂做早晚課,住持也準了菩提齋單獨生火,不然绛珠跟青蕪真的會欲哭無淚。
但即使是這樣,還是有些受不住,一連着在屋子裏待了六七日,兩人都快閑出芽了,倒是常嬷嬷跟阮阮待得住,一個拿着針線縫縫補補,一個百無聊賴默默抄着佛經。
恰逢臨近傍晚,看雨絲又漸漸密了起來,青蕪趕緊多點了盞油燈,提醒道:“姑娘,您上次染了風寒這還沒好斷根呢,要不咱們歇會兒?萬一病情反複就不好了。”
前幾日阮阮跟太子出了去淋了雨,回來之後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整個人也有些怏怏的,一直這兩日才好了些,又一直抄着佛經,她有些擔心。
绛珠磨墨的手一頓,也跟着看了過去,意有所指地附和,“是呢,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阮阮看了眼绛珠,知道她有話要講,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将佛經擱在了案頭上,“也行,小廚房有水麽?嬷嬷跟青蕪你們去打些過來,绛珠留下伺候我沐浴。”
正巧連着下了這幾日的雨,佛經都快發黴了,她總覺得身上也沾上了味兒。
常嬷嬷跟青蕪兩人動作麻利,很快就将一切準備就緒,內室裏一時間只剩下了她倆。
阮阮這些日子當真跟在認真祈福一般,日日抄着佛經,绛珠已經憋了許久,眼見着沒了外人,她迫不及待質問:“姑娘,難道您就打算這麽一直躲在這裏抄佛經?”
自上次整治昙予之後,她對阮阮有些刮目相看了,說話也恭敬客氣了許多。
“不然呢?”阮阮撣了撣佛經上的灰塵,反問道,“你覺得我該做什麽?回宮麽?可我又能做什麽呢?”
“寺廟清修祈福名頭好聽,到底日子辛苦,待了這段日子估計您也有切身的體會了,宮裏再不濟都比這兒好,”绛珠一邊分析一邊打量着她的神色,“聽說秋狩是北魏一大盛事,我得到消息說這次秋狩的地點很可能就是在南山圍場,伽藍寺距離行宮不遠,我想着這機會或許可以一試,若是錯過這次等下個機會就不知是何時了。”
阮阮雙眸怔怔看着她,沒有理會她的話,約莫過了半晌,她冷不丁問道:“绛珠,你明明是唐宮裏的女官,為什麽跟着我來北魏?”
沒想到她話題變得這麽快,绛珠一時有些怔愣,“為什麽?”
問完她似才反應過來,垂首繼續,“沒有為什麽,上面這樣安排,奴婢便只有照做。”
阮阮才不信,知己知彼才能看有沒有可趁之機,好不容易話匣子開到了這裏,她才不願意放過機會,試探着問道:“他們拿父母家人的性命威脅于你?還是你跟我一樣也中了蠱毒?”
绛珠搖頭,“娘娘說笑了,都不是,那蠱毒十分珍貴,怎麽可能用在奴婢這種沒甚用處的人身上。”
“那是為何?你沒把柄,卻總是時時提醒我讓我不要忘了任務,為什麽?我去到魏帝身邊對你有什麽好處?”她追問道。
绛珠移開目光,“娘娘,北魏這些年沒少欺負我們,作為一個南唐人,日日念着南唐有什麽奇怪麽?兩國雖有盟約,卻搖搖欲墜,您能留在魏帝身邊加以提點,南唐可多休養兩年,百姓也可多過幾年安生日子。”
“只是如此?”
“當然,”绛珠抿唇,“娘娘,您不用再試探,奴婢對南唐的忠心毋庸置疑。”
眼見着套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阮阮決定放棄,她并不是一個可以拉攏的夥伴,至少現在不是,“好吧,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聽說是準确的,下個月魏帝會親臨南山行宮,我有辦法讓他一定過來伽藍寺。”
她蔥指點了點案頭堆砌如山的佛經,“至于能不能回宮,到時候還要再看。”
“只要能過來就大大增加了成功的機會,”绛珠看了一眼案前,即使身為女子,她也不得不承認阮阮的美貌,很難想象這樣的女子若是當真想要蠱惑誰,會不成功。
就怕并非真心,她有心提醒道:“這可是難得的機會,您一定要把握住争取早日回宮,這樣下次的解藥才會有着落。”
阮阮眼睫輕擡,看了她一眼,“那真的是解藥嗎?”
绛珠有些心虛,“怎......怎麽這麽說?”
阮阮低垂了眉眼,語氣裏帶了絲顯而易見的落寞,“若真是解藥,就該解了我身上的蠱毒,這樣一次次的,何時是個休?若哪天我完不成你們的任務了,是不是就說明我的死期到了?”
绛珠安慰道:“不會的,只要您去到魏帝或者太子身邊,就是有用之人,就不會被放棄,而且這蠱毒在您身體裏,只要按時服藥,一點影響沒有,甚至是有好處,讓您體帶異香膚若凝脂不說,還可身輕如燕做掌中之舞,這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來的呢。”
她倒确實“忠心”,這話也不知道是給誰洗腦,阮阮笑笑沒有接話。
或許這世上多的是貪心美貌想要被衆星捧月之人,但她很明顯不是,她原本就很美,要這勞什子蠱毒?而且比起這些,她更想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看暫時從她嘴裏也掏不出什麽了,于是阮阮便轉身回了寝間內室,只是看着绛珠畢竟心裏有些不舒服,索性讓她候在外間。
绛珠明白她是有心結,也不勉強,只識趣應下。
昏黃的燈光穿透燈罩,勻勻灑在珠簾地磚之上,青絲曳下,衣衫盡褪,修長窈窕的姣好身影自絹紗屏風一晃而過。
浴桶裏的水溫剛剛好,阮阮提腳邁入其中,正準備好生洗洗這滿身的黴味兒,卻忽然聽得珠簾碰撞之聲。
還有什麽事情?她回過身,“绛珠,你......”
話未說完,眼前一黑,濃烈的血腥味兒撲了過來,櫻唇被一只溫熱的大掌給緊緊捂了住,而脖根處,涼涼抵着一把帶血的匕首。
“別叫。”他低聲威脅道。
阮阮瞳孔倏地放大,這聲音......是拓跋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