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是礙于他們現在的身份?◎

紅牆碧瓦的宮道在眼前分岔, 一條通往拓跋纮住的水月殿,另一條則是去往太子的朝陽殿,阮阮停在路口, 一時頗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原本終于可以擺脫身不由己的生活,卻被莫名其妙挑中封了個公主過來和親,魏帝年紀大嗜武暴虐也就罷了, 關鍵是那方面還有怪癖, 可能熬不到頭她就會落個跟秋意差不多的下場。

不要!

阮阮越想越是生氣, 她不是傻子, 知道南唐那邊是指望不上的,相反若他們知道她的不滿只會更加變着法子的想控制她, 細細想來, 如今的她只有一條路——找盟友。

眼前的兩條路,分別通往兩個人,各有各的優勢, 卻也各有各的缺點。

拓跋纮為人狠辣,辦事不留餘地,這些日子她冷眼觀察下來,他與魏帝的關系十分微妙, 之前對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雖則不指望他知恩圖報, 但若是有好處的事情, 他應該會考慮一二......吧?

阮阮的繡鞋原本提了起來,卻又倏地頓了住。

想起他桀骜森冷的目光,這人不好糊弄, 只怕是不會輕易答應她的條件, 就這也罷了, 之前在南唐還有上次白澤的事情,她也算是利用了他,只怕他現在正等着看她的笑話,若當真貿然去找他,達不到目的不說,說不得還會被嘲諷一通。

而太子拓跋赫就不一樣了,雖則急色了一些,但美貌是她現在唯一能利用的武器了,不管怎麽說上次白澤的事情她也算是變相幫了他一把,跟魏帝比起來,拓跋赫算身強體壯,跟拓跋纮比起來,拓跋赫好拿捏,更重要的是,他還有太子這個身份。

阮阮的腳收了回來,只略一思考,便往另一條方向走去。

*

朝陽殿。

魏帝領着心腹愛臣們秋狩進了圍場,這一去就是好幾日,太子拓跋赫被留在行宮未能跟随,正煩躁地處理着公務,此時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安慰可能就是還好老四拓跋纮也未能随行了。

這些日子,邺城的軍機要務全部送往行宮,他向來不喜做這些事情,偏偏在外又要維持着面子上的功夫,心裏早就郁積了許多怒氣,加之勞軍還出了事情,心中就更是煩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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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殿中那細碎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他忍不住自案牍中擡起頭來,怒斥道:“那些人到底有完沒完?”

這些日子太子殿下沒少發火,不少奴才被呵斥了,內侍吓得不輕,“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口中直呼“殿下饒命”。

手中是空的,并未捧着奏折軍報等物,煩躁消了些許,拓跋赫也知錯怪了人,輕咳一聲作掩飾。

“咳,何事如此慌慌張張的?沒看見孤正忙着。”

內侍已經跟了他數年,自家殿下是什麽性子脾氣當然是知曉的,此時四下無人,他立馬回禀道:“殿下,非是邺城有何要務,是......是瑤光殿那位娘娘,方才遣人過來,讓奴才給您送個東西。”

“哦?”瑤光殿,宸妃?

拓跋赫手上一頓,壓下心中激蕩擱筆站了起身,“是什麽東西?快拿過來。”

原本并非誰都能讓他這個東宮內監總管辦這傳話的事兒,但是想到那日自家太子的眼神,他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如今聽這語氣,他就知道自己沒有拒絕是對的,趕緊自袖中拿出一物捧在手心遞了上去。

那是一小卷布帛,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幾個娟秀的小字,不過短短一瞬,拓跋赫的臉上煩躁不在,甚至隐隐泛出了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喜悅。

而另一邊聽了阿史那渾傳來的消息,拓跋纮就沒有這麽開心了,久等的人不至便罷了,竟然還遞了消息去朝陽殿,振臂一揮,迦樓羅嘶鳴一聲旋身而起,他提腳便去了北苑。

*

因得這次秋狩規模不是很大,時間又趕,行宮只修整了一部分,北苑有好大一片都并未重建,荒蕪蕭條不說,時有野獸動物出沒,平日裏甚少有人過來。

拓跋赫沒想到阮阮竟然會約他在這裏見面,那個纖長窈窕的身影,即使披着鬥篷,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情不自禁往那處行去,內侍識趣的領着人遠遠往一邊守着。

聽得腳步聲,她遙遙回過身來,兜帽之下,原本顧盼生輝的雙眸此時看着有些浮腫,眼角眉梢還帶着未消的紅痕,整個人多了分楚楚的風姿,這讓他的心禁不住有些異樣,是受了什麽委屈想要找他傾訴嗎?

拓跋赫腳步加快,不過幾息便行至了她的身前,“瑤......咳,緣何約見在此?找孤是有何事?”

盡管她已經盡量将眼睫往上擡,眼眶裏還是頃刻便盈盈盛滿了水光,偏她貝齒緊咬着下唇,遲遲沒有開口,像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麽。

拓跋赫哪裏見過她這副樣子,心裏像是被貓兒抓了一般,高大的男子心中一疼,禁不住放柔了嗓音,“可是有什麽委屈?你盡管說,父皇不在,孤,孤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再扭捏就不好了,阮阮将頭撇開。

自拓跋赫的角度,只能看見那湘色的兜帽微垂,手背不經意般擡了擡,似在悄悄拭淚,他自認是懂女兒家的心思的,此時看她這般,心裏已經腦補了一場大戲,親自遞了方絹帕上去。

阮阮謝過,整理好儀容,卻仍舊背對着他,語帶愧疚,“太子殿下日理萬機,我卻還給你添麻煩,實在是不應該......”

聽着這軟語侬嗓,拓跋赫只覺渾身通泰,情不自禁捉了她的肩膀迫她轉身,解釋道:“不礙事,你知道的,孤......”

“殿下!”阮阮打斷了他未說出口的話,秀眉微蹙,水眸漾漾看向他,“此處雖僻靜,到底境況不明,還請慎言。”

挺拔瘦削的肩膀在掌心微微掙紮着,明明該放開她的,但此時他卻一點都不想動。

“你放心,有人守在路口,孤既然來了此處,便必然不會有那不長眼的人過來。”

這話與其說是安撫她,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自她給他傳布條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就消失殆盡了,否則也不會不管不顧就這麽過了來。

此時人就在眼前,他怔怔地看着她,盡量放柔了聲音,“好了,瑤華,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麽找我嗎?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阮阮一邊将素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似乎想要将他的手自她肩膀上卸下來,一邊哀求道:“太子,你先放開我,咱們現在畢竟是那種關系......”

“哪種關系?”一聽這,拓跋赫禁不住有些氣憤。

當初阮阮原本就是他的和親對象,是魏帝臨時改了主意将她封了妃,他就說父皇為什麽上次宮宴不肯直接公布和親事宜,感情是見色起意反悔了,這才将人弄來佛寺,還給他說什麽兄友弟恭,責罵他被美色迷昏了頭,他這樣陳倉暗度跟他又有什麽區別?也不看看老夫少妻般不般配。

拓跋赫越想越是憤慨,反手将那柔荑給捉進了手心,“你告訴我,南唐皇帝命你來和親,父皇轉了彎的将你封了妃,你是心甘情願的嗎?”

“當然......不是,”阮阮垂首,眼睫微顫,“可是這也不重要,畢竟我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雖則是他名義上的庶母,但其實她也不過十六歲,方才及笄便為國出發來到北魏,南國出美人,嬌花嫩蕊般的年紀,卻要承受疾風驟雨的摧折。

她掙紮着想要抽出她的手。

拓跋赫卻偏偏更加不想放,反而捉得更緊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如果你有呢?”

阮阮無語,內心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這人只管問些有的沒的,還得跟他糾纏到什麽時候?如果有她當然是把這些人統統踩在腳下啦,還會容忍他占她便宜?

她決定加快速度将話題拉到正題上。

“沒有如果,”她水般的雙眸欲說還休的望着他,“如果真的有,我會選擇終身不嫁。”

“為何?”拓跋赫不解。

阮阮水般的雙眸本是癡癡望着他,聞言倔強的撇開了頭,似在極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不為何,反正也不可能跟我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了,青燈古佛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真正喜歡的人......

拓跋赫心中一動,帶着幾許期盼看着她,“你喜歡的人,是誰?”

阮阮垂首不語,咬唇盈盈望着水面,濃密纖長的眼睫似羽扇輕拂,一下一下撩撥着他的心。

是他嗎?是礙于他們現在的身份?不然為何不敢看他?拓跋赫禁不住有些神情激蕩。

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就在估摸着他心頭生了漣漪之時,阮阮狠心一把将手抽了出來,斂了眉目,正色道:“太子殿下,其實今日冒昧找你過來,實是有一事想要向你求證。”

手心一空,方才還水般柔弱的人兒,此時眉目清冷,拓跋赫心頭驟然湧上了一股失落,不過還是順着她的話問道:“何事?”

“這兩日我都在內事處的嬷嬷們的教導下學習魏庭規矩,今日一早皇後娘娘命身邊的秋嬷嬷過來叮囑了兩句,還——送了我一些東西,太子殿下,我聽說陛下他......”

阮阮頓了頓,看了眼他的神色,方才繼續,“這宮裏的傳言,是真的嗎?”

拓跋赫心中一動,不動聲色的問道:“哦?是何傳言?”

這讓她怎麽好開口?阮阮臉漲得通紅,她知道自己什麽角度最美,微微側了側首,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瓊鼻挺直,紅唇翕動,粉頸修長白皙,好像不堪一折般,這樣的美色,原屬于他的美色,怎麽可以就這麽輕易拱手讓人?

既然她這麽害怕,說明很是反感此事。拓跋赫情不自禁上前一步,重新捏住了她的柔荑,痛心疾首一般,“瑤華,父皇确實有疾。”

“殿下......”阮阮的臉色在霎時變得蒼白,眼中依稀有水光一閃而過,這一次竟然沒有再甩開他的手。

拓跋赫對她這反應又是滿意又是心疼,安撫一般拍了拍她的肩,“別怕,孤會替你想辦法。”盡管暫時還沒想到,但無助的她讓他無比心疼,尤其是她竟然沒有再甩開他的手,幫忙的話下意識就說了出來。

“能有什麽辦法?我現在已經是陛下的嫔妃了,早知道當初......”阮阮欲言又止。

“當初什麽?”拓跋赫詫異地看着她。

“早知道當時會被陛下青睐,我就不該站出來說那是神獸白澤,但是現在想想,就算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畢竟我是南唐人,不想真的看見兩國開戰,這和談也是你一手促成的,我更不想,更不想看着你被人刁難。”

她明明聲音是那般綿軟,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拓跋赫的心狠狠地跳了起來。

他捧了她的臉,定定的看着她,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原來她對他也并非無意!

“瑤華,你......”

話未出口,唇瓣卻被冰涼的蔥指給掩了住,她略帶哭腔的聲音就這麽在耳畔響起。

“太子殿下,你就當我胡言亂語,或者方才什麽都沒有說過,我知道,我知道我就不該找你的。”阮阮說罷,推開他就抽噎着往一邊走。

都到了這份兒上,不說清楚,拓跋赫哪裏會準她就這麽離開,一把将人拉了回去,啞聲道:“瑤華,你先別走。”

阮阮抹了把眼淚,“太子,還請自重,我如今已經是你的庶母,陛下的妃子。”

“孤不管你是誰,你原本就該是孤的,”拓跋赫低吼着,像是要尋一個究底,“你只管告訴孤,你更中意的,是不是孤?”

阮阮不說話,一雙含情目只盈盈地看着他,半晌,卻十分憂傷地搖了搖頭,“知道又如何?不過徒增煩惱罷了,還不若就此打住。”

還用得着說出來麽?拓跋赫自覺什麽都明白了過來,一把将人拉入了懷中,保證一般,“瑤華,若你不喜孤便罷了,但咱們明明兩情相悅,是父皇非要橫插一腳,你說實話,願意伺候父皇麽?”

感受到懷中的軟玉般的人兒似乎瑟縮了一下,他自覺什麽都明白過來,安撫一般拍了拍她的後肩,指尖觸感讓他不禁心神微蕩,保證的話脫口而出,“你相信孤,孤一定會幫你解決這件事。”

阮阮自他懷中仰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問“如何解決”?

“父皇那裏,孤會想法子讓你先不侍寝,等到時機合适,再想辦法讓你出宮,如何?”

阮阮眼神裏有壓制不住的喜悅,拓跋赫看在眼裏,像是看見了剎那花開。

“瑤華......”他喃喃念着她的封號,一點點靠近。

微微撇開臉,阮阮素手抵在他的胸前,“太子殿下,你的好意我明白,心中也甚是感激,瑤華自知無以為報。”

纖纖素手不輕不重的抵在胸口,即使慢慢被推了開,拓跋赫也頗為受用。

阮阮繼續道:“我出身南唐,畢竟已經是你父皇的妃子,若是因為我影響了你跟陛下的父子之情,我是萬死難辭其咎的,也過不了心裏這一關,在這之前,我們還是保持距離為好。”

馨香在懷,拓跋赫自覺是個風流之人,懂一些南人的酸腐講究,此時也願意哄着她,既然她要體面,他就給她體面,強人所難非丈夫所為,等事情辦成之後,她看到了他的本事與決心,還不得心甘情願跟了他。

“孤明白你的顧慮,你放心,孤說到做到。”他念念不舍地松開了手,與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端是一副君子做派。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阮阮放下心來。

“殿下,我出來已經有些時候了,該回去了。”見目的已經達到,她找了個借口準備離開。

“嗯。”拓跋赫雖不舍,但也知道宮裏人多口雜,只能安慰自己來日方長。

兩人一起消失太久容易惹人嘴碎,因得朝陽殿較遠,身為太子又公務頗多,于是他先離開一步。

眼見着拓跋赫的身影消失在殘垣盡頭,一前一後太過惹眼,阮阮準備往另一條道路出去。

将将繞過長滿藤蔓的斷壁,天色灰蒙蒙的,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晃了晃腦袋回頭,那個挺拔的身影卻仍舊矗立在花枝之下,一牆之隔的,不是拓跋纮是誰?

她的腳再也挪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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