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最好也不過是把我當成他的母親。◎

天樞殿。

內殿的燭火漸漸暗了下去, 侍婢拿着銀針上前想将燈芯撥上一撥。

“本宮來吧。”

侍婢不敢推辭,只好恭敬地将托盤與油燈遞了過去,絞花金剪與銀針靜靜地躺在托盤之上, 在光下泛着滢滢暖色。

馮皇後随手拿了剪刀,竟然當真撥起燈花來,火光映照在她臉上, 明明滅滅間, 看不出絲毫特別的情緒。

馮品柔看着這張姣美的容顏, 下意識安慰道:“姑母放心, 即使陛下不在了,你還有遼西郡公府跟我, 纮哥哥登基之後, 必然不會為難于你。”

昨夜還是她寬慰保護這小丫頭,沒想到這天一亮就換了個個兒,看着侄女天真不谙世事的臉孔, 馮敏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的笑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拓跋纮因何會格外照拂于她,或許還一直覺得是因得她的緣故, 拓跋纮跟她這個皇後與遼西郡公府才有的淵源, 沖動之下, 她真想直白的告訴小丫頭, 其實是因為她,因為她這個姑母,托他好生照顧于她, 他才會一直把她當妹妹一般疼愛對待。

馮品柔有些不解, “姑母因何而笑?是不相信我的話?”

看自家主子那模樣, 秋嬷嬷趕緊上前岔道:“郡主說的哪裏話,您長大了,娘娘這是欣慰呢。”

“是這樣嗎姑母?”馮品柔笑嘻嘻地蹭了過來。

馮敏到嘴邊的話就吞了回去,“嬷嬷說得對,我的阿柔已經長大了,現在行宮也算是安穩了,你先去睡會兒吧,估摸着咱們很快要啓程了。”不知為何,她并不想再跟她聊下去。

馮品柔卻一無所覺,“啓程?是回邺城嗎?”

馮敏颔首,“現在徐州那邊□□,國不可一日無主坐鎮,想來回去也就是這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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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品柔一想也是,“哎,如果可以,我真想親自去問問纮哥哥,都好久沒見着他了,可惜他這兩日忙得腳不沾地,壓根就沒有機會,咦,別又是他找借口不想見我吧?”

秋嬷嬷看了眼自家主子,款款勸道:“郡主哪裏話?出了這麽大的事,四殿下要忙着處理不說,徐州那邊也不能耽擱,您可別多想,等忙完這陣就好了,您現在的任務呀,就是好好養些肉回來,不然回邺城之後,郡公大人可得心疼死了。”

“也對,”馮品柔重新歡喜起來,“我得好好休息一下,最近沒休息好都快成黃臉婆了,別到時候吓壞了纮哥哥,姑母,我先下去啦。”

說完,不待馮皇後的準允,蹦蹦跳跳就往清風閣而去。

看着她滿是欣喜期待的背影,手中的銀針落在了桌上也尤未覺,半晌,馮敏冷聲下令,“嬷嬷,把鏡子拿來。”

秋嬷嬷不解,但還是很快照辦。

為了平日裏看着端莊沉穩,銅鏡裏的女子脂粉略厚,因得常年瑣事煩心,即使保養再得宜,眼下也有一圈怎麽也蓋不住的青。

馮敏眼中刺痛,染了蔻丹的手指顫抖着撫着臉龐,“嬷嬷,本宮也不過才雙十年華,比阿柔大不了幾歲,怎麽看着就像差了輩?”

秋嬷嬷趕緊否認,“娘娘說的哪裏話?您與郡主氣質不同罷了,郡主是天真不谙世事,您卻是端莊賢淑,有母儀天下之相,要老奴說,這大魏再沒有比您更美更能幹的人了,合該您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帝王。”

一時嘴快,這話就脫口而出了,但一想到魏帝已經薨逝,拓跋纮即将繼位,又覺得有些不妥,可是說出來的話又收不回去,一時間倒是有些尴尬了,只得垂首不說話。

但這話卻讓馮敏的心情倏地好了起來,“嬷嬷,你說本宮還有機會麽?”

“娘娘......”

秋嬷嬷有些詫異地擡起頭來,想說什麽,卻在看見那張重新煥發生機的臉時頓了住,自進了宮,娘娘何曾如此這般發自肺腑的期待過,倘若那事是真的,說不得......說不得......

她咬了咬唇,“娘娘,老奴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向您禀報,但老奴覺得,您或許會想知道。”

馮敏擦拭着臉上的脂粉,以為又是後宮裏那些無聊的瑣事,有些漫不經心,“說吧,陛下都去了,婉嫔還有什麽事?”

“不是婉嫔,是四殿下,”秋嬷嬷把心一橫,一口氣道:“宮變那晚,四殿下去過瑤光殿,聽說還雷霆手段處置了一批宮人,剩下的人口風緊,老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打聽到什麽只言片語。”

馮敏原本停下了擦拭口脂,聞言又繼續了起來,“就這有什麽奇怪嗎?陛下明明已經薨逝在瑤光殿,卻要硬生生被擡起來再下道旨,雖然明眼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但終究要做做樣子的,更何況還有廢太子的人,處置是必須的。”

她這麽一說,好像也不無道理,秋嬷嬷不知該怎麽反駁,只得繼續道:“娘娘,有宮人隐隐聽見四殿下跟太傅大人似乎有些争執,說什麽‘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奴婢心裏想着,這皇位這般,不是很正常麽?太傅他為何要那般生氣?”

因得遼西郡公府是靠軍功發跡,拓跋纮也是照着這個路線走的,陣營裏基本都是武将,可以說太傅是他陣營裏為數不多的文臣,兩個人關系素來不錯,這次因何就吵了起來?

馮敏的心猛地一跳,是為了她嗎?難道他一直未曾怪過她?當初說的那些絕情的話,也只是因為知道彼此身份有別故意為之?他......是喜歡她的?

這樣一想,她心湖還是止不住地蕩漾起來,但驚喜過後,卻又有些澀澀的。

不,不可以,他是傻了嗎?自大魏建國以來,尤其是定都邺城之後,因得幾代皇帝推行南學,講究禮儀教化,從前許多游牧民族的風俗已經被摒棄,倘若帶頭恢複舊俗,只怕整個大魏會很容易分崩離析。

她的神色變化自然被秋嬷嬷看在眼裏,“娘娘,從前老奴就不說什麽了,但現在,四殿下馬上就要登基,屆時就算郡主當了皇後,可她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根本壓不住人,倘若宮裏進了那厲害的,到時候好不容易得來的好日子,難道要拱手讓出去?”

當然不可以!馮敏的指甲幾乎嵌入了桌面,倒不是因為其他,主要是她根本不能接受拓跋纮有除了阿柔之外的其他女人。

秋嬷嬷見狀繼續,“娘娘,這些年老奴冷眼瞧着,四殿下是念着跟您當年的情誼的,不然也不會對郡主如此照拂,您若能維持好這份情誼,您的太後之位穩如泰山,不僅如此,這整個後宮也必然還在您的手上。”

“維持好情誼?”馮皇後自嘲一笑,“還能如何維持?最好也不過是把我當成他的母親。”

秋嬷嬷重新替她簪了支發簪,“娘娘,要讓他對您,既有戀人的愛,也有母親的尊敬,如此,保證誰都越不過您去,包括往後成為他妻子的郡主。”

“可是只怕他越不過那個坎兒,畢竟當初......”

秋嬷嬷附耳過去,“娘娘,四殿下對您分明是有心的,只是嘴上不肯承認,或許他心中還沒過去那個坎兒,也不知您與陛下的究竟,一旦知道且邁了過去,往後還不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可是......”

馮敏有些猶豫,話未說完,手中被秋嬷嬷塞了個藥瓶。

“這是何物?”她問道。

“您別管這是什麽,這當初原是為您進宮準備的,可惜沒用上,如今倒也正好,”秋嬷嬷輕輕撫着她的手,有些語重心長,“娘娘,老奴一心為了您好,一切交給老奴,您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四殿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身邊又沒個知心的,但凡他對您還有心意,絕對抵不住那關,就算出了事,您是受害者,也可以将一切都推給老奴。”

馮敏承認,她真的心動了,雖說進宮也好幾年了,外面看着風光,但內裏的心酸又有幾人知道?

魏帝有怪癖,她每每找借口推拒,久而久之兩人也算是相看兩相厭,算是一對表面夫妻,每每夜深人靜,繁華褪去,她總是會想起那高大的身形,堅實的臂彎,會情不自禁想被他抱在懷中是何滋味。

猶豫半晌之後,她終于下定決心,“嬷嬷,我要見他。”

自家主子向來是個有主見的,秋嬷嬷心中一喜,趕緊下去傳話。

*

聽得秋嬷嬷傳話,說實話,拓跋纮原本是不打算過來的,一則确實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二則也是有心避嫌,但是臨到末了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阮阮的身份,現下有些尴尬,尤其是風言風語甚多,他有心讓她避避風頭,替她另找個身份,只是這件事由馮皇後出面幫忙或許更為妥當,因此就還是處理完公務後順道過了來。

雖然在行宮,但天樞殿畢竟是皇後的居所,伺候的宮人侍婢不少,但今日卻很奇怪,進到內殿之後,竟然空無一人,像今日這般的狀況還是第一次,拓跋纮眉頭微蹙,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大門“嘎吱”一聲被推開,是秋嬷嬷端着藥碗退了出來。

因得守孝,拓跋纮還未正式登基,只是九卿議事,宰相為謀,朝中諸事皆由他出面主理,相當于事實皇帝,但仍舊一切維持原稱。

“四殿下。”秋嬷嬷恭敬行禮。

黑乎乎的藥湯旁邊,有一個空盤子,上面有掰下來的半只青稞稞。

這東西是伽藍寺特産,拓跋纮有一瞬的恍惚,但也只有一瞬,很快恢複了清明,“這是怎麽回事?”

秋嬷嬷有些為難的交代道:“娘娘咳嗽的老毛病犯了,太醫循例開了藥,但是娘娘嫌苦,不肯喝,就連東西也不肯吃,只說想嘗嘗青稞稞,卻也跟從前一般,只用了半個。”

拓跋纮伸手,秋嬷嬷趕緊将藥碗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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