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熏香裏加了什麽?◎
瑞獸熏爐中熏香袅袅, 卻怎麽也壓不住空氣裏的淡淡藥味,拓跋纮一路進了屋。
聽得腳步聲去而複返,馮皇後負氣道:“拿下去, 咳咳......本宮說了,不喝。”
“不喝可不行,這六宮諸多事務, 還等着你去處理。”
聽聞這聲音, 馮皇後自貴妃榻上坐了起來, 目帶驚喜, “那羅延,你怎麽來了?”
因得是在內殿, 地龍燒得旺, 她只着了件對襟牡丹紋單衣,随着她的動作,窈窕身形若隐若現。
拓跋纮為了避嫌, 并未看她,只隔着一道珠簾,溫聲道:“嗯,聽秋嬷嬷說母後病了, 正好也有事找您, 便過來看看。”
這聲母後, 讓馮皇後心頭微澀, 忍不住拈酸道:“是來看阿柔嗎?她在清風閣呢,我讓人去叫她?”
說罷,又有些後悔, 萬一他當真順着她的話應了, 豈不是功虧一篑?
她正思索着該如何找補, 拓跋纮直接否認了,“不是,我是來找您的。”
他并不方便久留,于是長話短說,“欽天監已經選定了登基大典的日子,就在一個月後,群臣的意思是父皇歸葬于南山陵寝便即刻回邺城,至于後宮嫔妃,未曾生育子女的,便留于伽藍寺出家,恐有人不服生事,這些日子還需母後多多費心。”
原來要說的就是這個,馮皇後颔首,“所有未曾生育的嫔妃?咳咳......包括宸妃嗎?”
想起那日說的那些話,拓跋纮眼神微頓,“自然。”
馮皇後有些唏噓,“這倒也是個法子,你放心,咳......我會處理好的,咳咳......必然不讓後宮生亂。”
事情也說得差不多了,拓跋纮準備回水月殿,“如此甚好,母後好生注意身體,我還有事情,就先告退了,藥放在這裏了,您及時服用才好,至于這青稞稞,于養病無用,往後就不要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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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他轉身就要離開,馮皇後“蹭”的站了起來,叫住了他,“那羅延。”
內殿忽然傳來一陣“哐當”之聲,似有人摔倒了,拓跋纮猶豫了一瞬,終究掀簾進了去。
原是衣襟被榻邊的縫隙給卡了住,她又突然站起來往前,原本就沒用多少東西,這一站起來天旋地轉的,就被一邊的小杌子給絆倒了,手心被擦破了些皮。
拓跋纮趕緊将她扶了起來。
因得乏力,馮皇後整個人有些暈,大半個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托了她的手臂将她扶至貴妃椅上,拓跋纮不太喜歡有人離他這樣近,便順勢推開,“我去喚人。”
“那羅延,”馮皇後拽住了他的衣袖,臉上淚痕斑斑,“你別走。”
拓跋纮眉心蹙了起來,伸手将袖口自她手心拽了出來,“母後,請自重。”
這一聲“母後”讓馮皇後羞憤不已,但她知道事已至此,是萬萬再沒有退路的,她也不想退,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把他留下來。
“那羅延,你還在怪我嗎?當初我也是被逼的,我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你......”
“夠了。”這內室的熏香有些濃膩,熏得人頭腦發昏。
拓跋纮按了按眉心,打斷了她,“你為何進宮大家心知肚明,我從未怪過你,也沒有資格怪你,當初就說得很清楚,如今你我也都達到了目的,這些事情往後休要再提。”
馮敏沒想到他竟然會這般狠心,難道秋嬷嬷聽見的那些話,當真只是她想多了?不,她不相信。
“那你我的情誼呢?”
內室地龍燒得旺,拓跋纮覺得有些悶熱,下意識就想快點離開,說話也就不留情面,“我很感激你當初的一稞之恩,也很感激郡公當初的幫助,但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情誼,希望你能明白。”
不,她不相信,倘若真的沒有,為什麽他當初要拼着命去軍營?為什麽會為了她跟太傅吵起來?為什麽還要借着處理嫔妃的理由來看她?
眼淚倏地掉落,馮敏有些歇斯底裏,求證似的看向他,“是因為你父皇嗎?所以你不肯承認?你父皇不行,還有怪癖,我與他更是相看兩相厭,壓根沒有夫妻之實。”
拓跋纮無語,很快否認,
“不是。”
內室空氣不甚流通,脂粉氣更是讓他心浮氣躁,不知為何阮阮的臉總是在眼前浮現,他松了松領口,喉結微動。
可這在馮敏看來,就有些不夠幹脆,像是心口不對,她把心一橫,将腰間的系帶扯了開,外衫順勢滑落,女子姣美的身形展露無疑。
想着時間也差不多了,趁着他好奇回過頭來的間隙,她整個撲了上去。
濃郁的脂粉香氣迎面而來,這沖擊太大,拓跋纮終于察覺出來不對,一把将人給推了開。
“熏香裏加了什麽?”他冷冷問。
馮敏撞到桌角,正頭暈腦脹,忽聞這聲,腦袋一下子清醒過來,為什麽他這麽生氣?為什麽他沒有一點反應?秋麽麽不是說……
不,不可能,連她自己都難受得緊,他不可能沒反應的,只怕是強行硬撐着,只要她在努努力,就一定可以!
“我……我不知道……”她像是整個人都被吓懵了,哭得花枝亂顫,“那羅延,這熏香有問題嗎?”
只要能再拖上些時間,等藥性發作,就一定還有機會!到時候把這事情推出去便可。
看她這樣,想到宮人侍婢都被遣了開,拓跋纮心中有了個猜測,轉身就要喚人,卻被她一把捂住了嘴唇。
“那羅延,”馮敏搖頭,“別,別讓人過來看見我這副樣子,我不想成為全後宮的笑柄。”
她拽着他的手臂,柳葉眉變成了遠山眉,丹鳳眼變成了減稅雙痛,像極了阮阮的樣子。
眼見他神色柔和下來,馮敏牽着他的手朝□□而去……
不對,她的身上向來是淡淡的暗香,何曾有過如此濃郁的脂粉味兒,拓跋纮眼神微眯,一把将人給隔了開。
“是合歡香!”
這香是魏帝年輕時候所制,那會兒他才受了傷,年輕氣盛誰受得了不行?太醫就專門為他配置了這藥,做助興之用。
據說男人使用之後,會理智盡失,非交合不能解,偏他根本就力不起來,這藥于他無用不說,還可能會添許多麻煩,因此就被棄用了,誰知道在宮裏女人們中間倒是被偷偷的留了下來,做助興之用。
“那羅延,幫幫我,我難受……”她撕扯着抹胸,一雙斜飛的鳳眼愈發的迷離。
拓跋纮咬着舌尖,退開一步,“我可以找人幫你,也不會洩漏你的身份,甚至往後人的處置也可以随你。”
聽着這話,馮敏整個人都愣在原處,她不明白,“為什麽要找別人?你不是……”也中了香?
此言一出,看着他洞悉一切的眼神,她霎時清明過來,他這是在試探她?
“那羅延,我……我不要別人……”眼淚汨汨流了出來,此時的她才方知什麽叫做後悔。
還需要說什麽?拓跋纮退後兩步,“今日之事,我會為你保留最後一絲體面,不是因為其他,只往後我再不欠你或者郡公府分毫,好自為之吧。”
說罷,毫不留情将人推開,奪門而出。
看着他孤絕的背影漸行漸遠,馮敏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只是想修正當年做下的錯誤選擇,卻沒想到将人越推越遠,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
瑤光殿,後院。
這個季節,山上難得見到太陽,阮阮坐在院中搖椅上,搖搖晃晃閉目養神。
忽然,她動作一頓,看向一旁,“那時候你去找拓跋赫,是有機會逃走的,為什麽還要回來?”
绛珠本是默默做着針線,聞言被刺了一下,血珠頃刻冒了出來,她按了下來,等血止了住,這才回道:“娘娘是奴婢的主子,主子在哪兒,奴婢自然在哪兒。”
阮阮輕哧,“倘若真把我當成主子,那那個時候怎麽不出現?”
她被拓跋纮為難的時候,她知道她在殿外,不是不想跑,拓跋纮封鎖了邺城跟行宮,沒有消息沒有援助,應該是他們根本就跑不掉。
绛珠并不心虛,只避重就輕道:“娘娘,奴婢察覺到四殿下并沒有什麽惡意,而且那個時候奴婢出來,也并沒有什麽用。”
這倒是事實,阮阮知道她說得有道理,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刺她兩句,因為她知道,绛珠主動回來,定然是還有事情找她。
她猜得不錯。
绛珠明白她因何發脾氣,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娘娘,東都出事了。”
阮阮冷笑,懶洋洋坐了起身,“東都出事幹我何事?不會又要拿解藥方子威脅我讓我做什麽事情吧?上次說我幫你們除掉魏帝讓北魏大亂就把解藥方子給我,可是現在莫說解藥方子,就連解藥也沒見着一顆,你覺得我還會再相信你們嗎?”
阮阮連自殺都敢,要是逼急了,大不了魚死網破,绛珠十分誠懇地解釋,“并非不給您,也絕非故意食言,實是邺城被封鎖,崔大人根本遞不了消息出來,原本奴婢是想等回邺城,請崔大人親自将解藥方子交到您的手上,可沒想到成了這樣,最令人憂心的是,崔大人很可能已經被誰給控制起來了。”
阮阮重新躺了回去,故意不接她的茬,反而語帶輕嘲,“你在南唐宮裏地位挺高吧?竟然請得動崔大人,跟我來南唐就算了,還只能在我身邊當個奴婢,可還真是委屈你了。”
绛珠沒有理會她的嘲諷,徑直跪了下來,“就算您不顧念自己是南唐人,可您在南唐總還有顧念的人吧?娘娘,您知道為何陸少将軍這次沒有能來北魏接您?是因為老皇帝出事了,二皇子正是危難之時,他實在是走不開。”
陸家滿門忠烈,陸璋也是,只不過他忠的是二皇子李策,阮阮嘴唇微動,沒有說話。
看她氣消了些,绛珠倒了杯茶,遞了上去,“娘娘,這次實在是沒有料到,拓跋纮能這麽快就将叛亂鎮壓下來,順利接管皇位不說還把朝局給穩了住,他向來是個主戰派,倘若此時開戰,南唐簡直腹背受敵,您也不想看到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百姓又進水火吧?奴婢看着拓跋纮對您并非沒有情誼,您若能安撫住他,打聽到一些消息,不管是對崔大人,陸少将軍還是南唐百姓,都是莫大的好事。”
阮阮沒有接下這杯茶,“這是你的意思?”南唐那邊消息應該傳得沒那麽快。
“是,這确實是奴婢的私心,”绛珠垂首,“但是娘娘,您知道陸少将軍為何這麽拼命保二殿下繼位麽?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最好的兄弟,二殿下承諾過,一旦他登基,魏帝身死,就會送來國書,接您榮歸故裏。”
這事阮阮知道,她雖感激陸璋所作所為,但卻從來沒有抱過希望,一來,根本沒想過魏帝死得這麽快,二來,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但現在魏帝當真死了,李策也是真的離那個位置越來越近了,回南唐似乎也不再是那麽遙不可及的事情,只要她能堅持下去,但讓她跟拓跋纮虛與委蛇......
距離宮變那晚已經過了兩日,自那晚拓跋纮離開之後,阮阮其實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可是腦中還是時不時就會響起他說的那些話。
表面上看着,他對她倒也有些男女之間的意思,不然為何保下她?為何要跟她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僅僅是想繼承父兄的一切的話,那為什麽是她?或許她也可以像利用太子那般與他周旋?
一想到這,她忽然大白日的打了個冷戰,驚訝于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是被绛珠洗腦了麽?
拓跋纮可不像拓跋赫那樣好拿捏,更不是随她糊弄的性子,跟他周旋無異于伴虎而行,說不得被人吃幹抹淨還幫人擦桌子,更何況他一旦知道她當初唆使拓跋赫截殺他的事情,還能容忍她?萬萬使不得。
她索性直接拒絕了,“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覺得我能左右拓跋纮的決定嗎?”
當然不行,拓跋纮跟拓跋赫不同,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但绛珠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她感覺自己陷入了信息孤島,不說其他的,至少先得聯系上崔進,南唐那邊出了事,她比誰都心急想要回去。
“奴婢覺得,或許可以嘗試,娘娘,就算不為南唐作想,您的解藥方子捏在崔大人手上,倘若他出了事,您下次發作了可怎麽辦?”
绛珠固然有私心,但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崔進捏着她的命。
“你确定崔進是在他手上?”
绛珠搖頭,“不太确定,但邺城是被他控制起來的,還有誰能從他手上拿人?就算有,他應該也清楚狀況,找他大抵沒錯。”
阮阮抿唇,他把崔進捏在手上幹嘛,不會真是為了幫她拿到解藥方子吧?但萬一不是呢?又或者崔進落在了別人手上呢?
她不敢賭,還是決定去打聽一下。
*
自水月殿成了行宮中心,守衛很是森嚴。
阮阮在外間徘徊了許久,終于還是決定上前。
邱穆陵河一眼就看見了阮阮,心想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剛剛自家殿下匆匆進了去,把他們都給轟了出來,定然是出了什麽事情,阿史那渾不在,他正愁找不到辦法,這不剛好有個進去的理由了?
他趕緊喜滋滋上前見禮,“宸妃娘娘,您是有事要找我們殿下嗎?”
對于他如此和善,阮阮有些詫異,但也來不及深想,崔進的事情,宜早不宜遲。
“嗯,确有要事,勞煩邱穆淩大人通傳一聲。”
“不敢,不敢。”說罷,轉身進了宮門。
原本是可以叫個侍衛跑腿的,但是他不放心,便決定還是親自跑一趟。
估摸着自家殿下這會兒該是在側殿書房,邱穆陵河一路跑了過去,可惜書房竟然空蕩蕩的,前殿都跑遍了,并沒有人,他又往後殿跑,一路的練功場跟寝殿也沒有。
難不成在囿院?
心中擔憂,他哼哧哼哧往前跑,“殿下?殿下——”
假山後突然傳來一個冷聲,“何事?”
雖則聲音不似往日那般冷,尾音甚至帶了絲餘纏,但邱穆淩河覺得,或許是假山後的小瀑布的緣故。
“殿下,宸妃娘娘求見。”
她來幹嘛?水瀑下的拓跋纮睜開了眼睛,好不容易被流水壓下去的那股燥意又莫名的升了起來。
“不見,讓她回去。”
“是。”
邱穆陵河轉身回去原話說了。
阮阮有些着急,這個時候不見她,不是心虛是什麽?莫非他真的将崔進抓了起來,打算食言不給她解藥方子?不行,一定要問個清楚。
“勞煩大人再去請示一次,就說我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人命關天。”
她都這麽說了,邱穆陵河不好拒絕,于是硬着頭皮又跑了一次。
“不見,讓她先回去。”
這一次聲音明顯有些不耐煩,邱穆陵河不敢再說,躬身準備退下去,不料才走幾步,就被自家主子給叫了住。
“等等,”假山後有些遲疑地問道:“她可有說是什麽事情?”
邱穆陵河如實回道:“沒說,只說是人命關天的要緊之事,屬下看着,宸妃娘娘似乎挺憂心的。”
假山那邊沉默了,只能依稀聽見稀裏嘩啦的瀑布水流聲。
久久未能得到指示,邱穆陵河有些忐忑,“殿下?”
“讓她進來。”
聽着似有隐隐約約的急切,邱穆陵河不敢再耽擱,趕緊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