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成瘾。◎
“你想哪兒去了?是這兒。”
他骨節分明的大掌, 捉了她的手,一下一下敲擊着胸腔,那裏正“撲撲”有力跳動的, 是心髒。
阮阮像是被燙到了一般,LKZL将手扯了回來。
拓跋纮也不想逼她太緊,往前一步拉開了些距離, 餘光瞥見了她未抄完的佛經。
他于書畫一道并不精通, 只覺橙黃相紙上, 字體筆畫方正娟秀, 煞是好看,想來她是下過一番苦工。
“不是不想留在伽藍寺, 怎麽突然想起來抄佛經?”
阮阮心道, 我不是不想留在伽藍寺,我那是當時被吓到了随口找的個借口。沒想到他還記着,她也不好意思這個時候再反駁, 索性清了清嗓子,實話實說,“近日頗覺心浮氣躁,反正閑着也是無事, 便想試着看抄佛經如何。”
拓跋纮墨眉微挑, “你的蠱毒可解了?”
之前他敲打過崔進, 料想他也不敢藏私, 所以也一直不曾跟進過此事,這會兒看她氣色,忽然想了起來。
那藥已經服了快一個月了, 今日正好是最後一日, 只要熬過今晚, 以後就再也不用受蠱蟲的折磨。
阮阮颔首,将袖口捋了上去些,露出了手腕舉起來,“快了,還有最後一副藥。”
白皙纖細的腕間,原來的那枚紅豆般的蜘蛛痣已經很淡,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什麽了。
拓跋纮放下心來,新朝初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今日原本是抽空過來看看她,順帶提醒一下王扶,目的已經達到,他該回去了,可是不知為何,卻挪不動步子。
想要跟她多待一會兒。
Advertisement
已經走到了今天,拓跋纮并不願意再委屈自己,發覺自己的心思,便決定随自己的心意,
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指骨輕叩桌案,“給朕念段佛經吧。”
?
還念佛經?這得念到什麽時候?她該服藥了,可是一想到服藥之後的狀況,她忍了忍,還是等他走了之後再說,可是她能熬到他走嗎?她現在就已經很想了。
再忍忍,再忍忍。
“陛下想聽哪段?”她耐着性子問道。
拓跋纮仰首大剌剌靠在了椅背上,“《地藏經》,就你曾在菩提樹下給廢太子念的那一段。”
!
阮阮有些不敢相信,“你那時候就在?”
那日風大雨也大,他其實從不關注女人的衣裳,但卻清楚的記得那日她穿的素袍,明明是寺廟裏統一的制式,穿在她身上卻格外與衆不同。
拓跋纮唇角微彎,“嗯。”
阮阮有些尴尬,她那時候以為他是後來才來的,卻不曾想原來早就在,都看見的,所以他早就知曉,她對廢太子是敷衍利用,在他眼裏她就是那樣的人,所以才會毫無負擔的利用她,欺負她,随心所欲。
她喉間微動,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故意捧起佛經,遮住了大半張臉,念了起來,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偏他也不喊停,她只得一直念下去。
“......譬如有人,迷失本家,誤入險道。其險道中......忽逢迷人,欲進險道......”
暮色漸漸降臨,绛珠悄悄進來點了燈,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她的嗓音帶着南人女子特有的侬軟,短平的譯文合着念起來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含混味道,阮阮咽了咽口津,她覺得有些渴,已經過了該服藥的時候了,可是他還沒走……
整個人都有些說不出來的煩躁,加之地龍的熱氣充盈着內室,她緊緊拽着佛經,開始變得有些口幹舌燥。
“......如堕惡趣,地藏菩薩方便力故,使令解脫,生人天中,旋又再入。若業結重......永處地獄......無解脫時......”
“永處地獄......無解脫時......”就像她現在這般嗎?
她的聲音開始有些艱澀遲滞,拓跋纮原本閉目養神,漸漸察覺出來不對,一雙鳳眸倏地睜開。
這一看就發現了不對勁,盡管佛經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但還是能看出來額間有細細密密的汗珠滲了出來,瑩白的肌膚上有些不太正常的紅暈。
“啪嗒——”佛經掉在了地上,她半靠在桌案上,菱唇微張,開始喘着粗氣。
“你怎麽了?”他站起身來,一把将她給扶了住。
大掌覆在了她的額頭上,有些燙,“你發熱了?”
阮阮此時已經沒法回答,心中像有一把火在燒灼着,也不管其他了,她拽着他的衣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藥,把藥給我,快......”
藥?
順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拓跋纮的目光落在了屏風後的木幾上,那裏擱着一只描金黑漆提盒。
打開一看,裏面果然是一只盛滿了藥汁的白瓷碗,看她眼睛幾乎落在了上面,似是很是渴望,他直覺有些奇怪,想多問兩句,阮阮卻有些等不及,幾乎是一把自他手中搶了過來,藥汁灑了不少在他手上她也不管,只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起來。
那碗藥不少,因得喝得急,有茶褐色的藥汁自她唇角溢了下來,順着白皙的脖頸,流到了素白的衣襟之上,她将碗中的藥汁喝完之後,竟然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角。
拓跋纮眸光變得幽深,但他有所克制,因為有更想知道的事。
“這是什麽藥?你身子不舒服?”
阮阮剛服了藥,沒有之前那麽焦躁不說,心裏有種極度的愉悅,“沒有什麽不舒服,這是解藥,喝了就好了,今日是最後一劑,明日就不用服了。”
說罷,她十分開心的擡起手臂,在他面前輕輕轉了一圈,語調頗有些飄飄然,“看吧,我好着呢。”
她常年練舞,體态動作輕盈無比,腰肢柔軟纖細,裙衫随着她的旋轉慢慢散了開,暗色花紋流光浮動,煞是好看,轉完之後,還心情甚美的朝他福了一禮。
除了在菩提齋那會兒,其他時候她對他一直是懼怕的,戒備的,何曾像現在這般和顏悅色?心裏有根弦像是被撥了動,發出悅耳的铮鳴,連帶着他也心情開闊了起來。
但這種開闊并沒有持續多久,在他看見她竟然垂首開始去舔方才滴落在襟口的藥汁時戛然而止。
“你在做什麽?”
阮阮聽得這聲,擡頭看向他,比起已經滲透進布料的藥,他手上還有方才灑落的沒有來得及處理的藥汁,因得室內熱,已經成了茶褐色的印記,她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怔怔看着他的手。
“無事,朕等下讓王扶......”
話未說完,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她竟然握住了他的手,放至了她的唇邊,輕輕舔舐了起來。
濡濕的柔軟的小東西發出“啪叽”的水聲,瞳孔倏地放大,有那麽一瞬,拓跋纮幾乎要以為她是在刻意糾纏他,可是這怎麽可能?她明明......
他終于發現了不對,她并不是在勾纏他,她是順着那茶褐色的印記,在舔着藥汁,而她的眼神......
怎麽說呢,他從未在她眼中看見那樣的眼神,明明很亮,卻又不甚清明,像是小動物一般,沒有理智,只管吮吸自己想要的。
他一把将手給抽了開,阮阮神情有一瞬的疑惑,随即想再去牽他的手。
拓跋纮無奈,索性将手舉了起來,阮阮見此,踮腳跳了起來想去抓,試了幾次都沒有抓到之後,她紅着眼睛委委屈屈看着他,“給我,我還要。”
看他不為所動,她擠出了兩滴眼淚,撒嬌一般拉扯着他的衣襟,“拓跋纮,我還要。”
拓跋纮當然不可能再給她,壓下眼中厲色,耐心哄道:“你已經喝完了,去睡會兒,明日就好了。”雖然他現在有些不相信。
阮阮此時再不信他,看他不給她,她臉倏地變了,眼神惡狠狠地瞪着他,“快給我!”
拓跋纮鳳眸危險地眯了起來,“若是不給呢?”
此言一出,阮阮也感受到了他的決心,眉目一下子紅了,拽着他的衣襟作勢往他身上跳,拼命去拉扯他的袖子想見他的手拽下來,已然一副失去了理智的樣子。
衣衫被扯得很是淩亂,再這樣下去還不知會怎麽樣,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讓她清醒下來,弄清楚她為何會這樣,拓跋纮當機立斷,一個手刀拍在了她後頸,人立馬暈了過來,他一把将人抱住往榻上放。
“來人,來人。”
......
拓跋纮摩挲着腕間的指骨,眼中有殺氣一閃而過,“她這症狀,是從何時開始的?”
青蕪跪在一旁,瑟瑟發抖,“回陛下,是七日前,之前每次服藥,主子都有些焦灼,服藥之後也異常難受,但那之後,就開始慢慢接受了。”
绛珠補充了一句,“倘若不服藥,娘娘整個人就會變得異常焦躁憤怒,直到服藥方才可解。”
醫士聞此,确定了判斷,“陛下,這就對得上了,娘娘這藥乍看沒有問題,屬下查閱了古籍,也确實是這麽個拔除方法,但問題就在像娘娘這般大劑量服用,很容易成瘾。”
绛珠詫異地看向醫士,青蕪也有些難以置信,“成,成瘾?”
“是的,成瘾,”醫士捋了捋胡須,“倘若一直只是小劑量壓制,則不會有這些問題,相當于把身體當容器一直把蠱養在體內,現在的情況是,蠱蟲雖然已死,但是身體與這藥相結合,就像服用了五石散一樣,會産生欣快,感,讓人情不自禁産生依賴。”
南唐有許多貴族喜食五石散,花費甚巨不說,精神與身體的狀态都很差,就連那老皇帝也不例外,因此青蕪跟绛珠聽得這話,忍不住驚呼出聲。
難怪那時候她的狀态那麽奇怪,将藥汁喝得一滴不剩不說,甚至抛灑的也不放過。
手上動作一頓,拓跋纮抿唇,“有什麽後果?”
醫士沉吟片刻,方才委婉道:“随着次數增多,對這藥的需求會加大,這藥方裏面有許多虎狼之藥,易毀人心智,喪失精氣神,最後形容枯槁衰竭而死。”
利用完之後,還要一步步摧毀掉,給她種下蠱蟲的人,到底該有多恨她?才會算計至此。
“可否戒斷?”拓跋纮冷冷問道,聲音像是淬了冰。
“娘娘服藥已經有一段時間,入了髓的人,不讓她服藥就像是百爪撓心,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找藥,想要戒斷,恐怕……”
他本想說很難,但是卻突然覺得殿內威壓迫人,想了想還是道:“倘若意志足夠堅定,或許可以做到。”
拓跋纮沉默,整個內殿的氣氛很是沉肅,良久,他才開口,“既是對這藥成瘾,你是否可以想辦法配制跟它差不多的藥,只是藥性稍減,成瘾性沒那麽大的,如此一來,戒斷自然容易一些。”
這個想法倒是一個思路,醫士思索了一下。
“陛下,臣倒确實知道有可替代之物,但也有一些問題,因為成瘾性沒那麽大,相對的愉悅感也沒那麽強,一則娘娘可能不會願意服用,二則替代之物容易産生一些幻覺,加之斷藥,人會特別暴躁易怒,需要有人一直小心看護。”
“陛下,奴婢從南唐到北魏,一直都是跟着娘娘的,還請您把這事交給奴婢,奴婢一定會守護好娘娘的。”青蕪眼淚汪汪的保證。
绛珠也跟着跪伏了下來,身體幾乎貼着地面。
拓跋纮看向醫士,多年的默契讓他知道他定然還有話未說。
果然,醫士見此,嘆息一聲,“事情沒那麽簡單,藥瘾發作的人,是會不計任何手段找藥的,也根本聽不進勸告,甚至會為此傷人傷己,娘娘這樣的狀态,每縱容她再多服一次,戒斷的難度就會加倍,最好的辦法,是将人事先......綁起來。”
青蕪一聽這話,有些傻眼,将娘娘綁起來?
不說尊卑有別,她們也根本做不到,其實這些日子兩人都隐隐感覺到了不對,每次服完固定的分量之後,娘娘都會要求再喝,她們拒絕過,也勸過,可是每一次最後都妥協了,沒想到也正是因此,藥瘾更加重了,今日給的量不少,卻沒想到她仍覺不夠。
兩人的神色自然落在了拓跋纮的眼底,他回頭,看了眼靜靜躺在榻上的阮阮。
白皙的肌膚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秀眉緊蹙,鼻翼與菱唇翕動着,呼吸很是灼熱。
雖然人昏迷着暫時醒不過來,但是總不能一直這樣,而且看她樣子似乎很是難受,必須立刻着手開始。
“誰都不準綁。”
“這幾日朕會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