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我說過,會來接你回家。◎

雖則已經立了春, 但是北方不似南方,晚上還是非常冷。

王扶來接她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在哪個宮裏, 披了件鬥篷就出了來,卻沒想到他一路帶她出了角門,上了馬車。

拓跋纮已經在裏面等了會兒了, 看她上來, 也沒出聲, 兀自扔了個手爐給她, 便開始閉目養神。

阮阮謝過之後,有心想說上兩句, 看他這樣, 索性也不再開口。

馬車出了宮城一路往南,因得是晚上,街道很是安靜, 除了車輪軋過石板的聲音,就只餘下兩人清淺的呼吸之聲。

已經習慣了地龍的阮阮,此時坐在馬車上,即使披了鬥篷捧着暖爐, 也凍得慌, 根本不敢開窗看現在到哪兒了, 只能一遍遍數着車轅與青石板碰撞發出的“嘎吱”聲。

就在她出神的檔口, 一個黑影罩了上來,阮阮一驚,下意識伸手接過, 卻原來是他的狐裘, 亮黑的皮毛下, 尚且帶着他的餘溫。

“這是陛下的狐裘,天氣如此寒冷,倘若陛下凍壞了......”

“穿上。”他仍舊閉着眼睛,卻仿佛看見了她的猶豫,直接打斷了她,沉聲命令道。

阮阮冷得哆嗦,也再不跟他客氣,直接将自個兒罩了起來,這一下感覺好多了,因得記着今晚要見陸璋,她這兩日都有些興奮,根本沒有睡好,馬車搖搖晃晃的,很快就靠在車壁上睡着了。

耳聽着一側響起了輕微的鼾聲,拓跋纮暗沉的眼倏地睜了開。

他其實根本就不用來的,自然會有人将他們的一舉一動彙報給他,但是這又怎麽比得上親眼見來的細微,而且,他也想親眼見見那個人,在私下的場合。

因得馬車搖晃當當,阮阮睡得很沉,誰知道一個猛轉,她差點沒一頭磕下來,好在拓跋纮眼疾手快一把将人給撈了住。

小心翼翼将她扶了正,重新靠在了車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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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狐裘很大,她胡亂裹在身上,襯得她瑩白的小臉只有巴掌大,偏偏這樣一張臉,卻像是得盡了上天的恩賜,眉眼像是畫上去一般,鼻骨巧而挺,或許是裹了狐裘有些熱,菱唇泛着紅潤的色澤。

這讓拓跋纮禁不住想起了南方一種名叫含桃的果子,他情難自禁地俯身靠近,輕輕啄了一口。

溫軟的觸感讓他一時有些心猿意馬,遲遲不肯退開,很奇怪,他明明不是個縱欲的人,甚至很多時候自制力極佳,但她卻總是能輕易的讓他破戒。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然發現了不對,指腹自她的唇瓣擦過,卻原來是口脂。

“看起來很期待這次會面?”他挑眉問她。

她睡得正香,怎麽可能回答他,回應的只有細微的呼聲。

他沉默片刻,方才坐直了身子,将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車夫會意,慢慢駕着馬車“嘎吱嘎吱”往前。

再遠的路,也終究會到盡頭,更何況只是離皇城不遠的鴻恩寺驿館。

“籲——”

馬車開始平穩了起來,阮阮睡眼朦胧間,忽然發現兩人離得好近,整個人都給吓了一跳。

馬車在驿館門前停下來的那一刻,阮阮終于徹底清醒了過來,發現她離原本坐的位置有些遠,竟然跑到了對面跟他挨着坐了。

她有些心虛,“我……沒做什麽事情吧?”

兩人都不約而同想起了在菩提齋那會兒,因為夢游她爬到了他的身上。

拓跋纮眼睫微擡,睨了她一眼,“你說呢?”

阮阮掃了一眼車廂,除了兩人挨着坐的地方絨毯有些亂,其他倒是還好,這麽短的時間,剛睡熟還差不多,應該來不及發生什麽?

這樣一想,她鎮定下來,轉移話題,“咳,馬車停了下來,是到地方了麽?”

拓跋纮沒有回答,車廂門被打開,風雪吹了進來,阮阮下意識攏了攏狐裘,正要探出身去,卻在看見驿館門口那個長身玉立的身影時忽然頓了住。

她又縮了回來,将肩上的狐裘取了下來,還給了他。

猶豫再三,她有些忐忑的開口,“外面冷,陛下要與我一起進去麽?”

拓跋纮看了眼手中的狐裘,一把攬了她的肩膀不由分說重新給她披上。

“外面冷,朕就不去了,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不然自己走回宮去。”

這狐裘很大,都快把她整個人給罩住了,一看就是男子所有,她分明就不想披着出現在人前,偏偏他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親手将系帶系好。

阮阮無奈,只得重新推開車門,硬着頭皮走了下去。

*

陸璋原本是送客出來,卻沒想到遇上了一輛奇怪的馬車。

看了眼車頂蓄積的落雪,想來應該停了不少時間,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誰會将馬車停在這裏?

他滿心疑問正要上前,車門卻忽的被打開,當他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跳下馬車的時候,瞳孔在那一瞬間收緊,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只有那個身影義無反顧地朝他而來。

他大步走下石階朝着馬車而來,白色大氅翻飛,阮阮也加快了腳步,就在彼此快要靠近的時候,兩人倏地停了下來,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她的臉上,半年未見,她原本有些圓潤的面頰瘦了許多,眼睛顯得格外的大,下巴尖尖的,他的心抽了一下,擡手想要摟她入懷,卻在看見身後馬車上有人時頓了住。

他退後一步,屈膝跪了下來,雙手交疊擡了起來,看這架勢,是準備朝着她行了一整套完整的大禮。

“微臣拜見公主。”

他雖出身武将世家,但也是儒将,許多時候看着更像是個讀書人,漫天風雪中,這一套動作由他做來,恰如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麽?”

阮阮趕緊制止他,離得近了,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語氣急道:“你該知道我的身份,我根本不是什麽真正的公主,這又是作甚?”

許是凍的,她的鼻尖紅紅,兩人離得近,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見她左眼角下的小小淚痣。

非禮勿視,他避開了目光,強調道:“且不說你是先帝親封的瑤華公主,金冊玉印,誰也改變不了,再者你為了南唐百姓前來和親,在臣眼中,你是當之無愧的公主殿下,臣行此禮,理所應當。”

說罷,兀自以手枕額,行叩首大禮。

怎麽也沒想到,再見竟然會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下,這一路的煎熬,在此時終于有了出處,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再怎麽也止不住,簌簌落了下來,阮阮趕緊擡袖胡亂擦了兩下。

拓跋纮給的時間只有一炷香,她可不知道超過時間那個瘋子會做些什麽,最好還是暫時忍耐先乖乖聽話,時間緊迫,她趕緊伸手去拉他。

“此處不便,咱們進去說。”

臨到進門拐角的時候,阮阮下意識看了眼身後,只見漫天風雪中,那輛馬車踽踽立于長街的青石板上,靜寂無聲。

陸璋能感覺到她的焦急與緊張,到了避風處,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肘,“阮阮......”

于無人時,這兩個字不知多少次輾轉于舌尖心口,此時當真喚出來,蘊藏了大半年的思念與缱绻都無所遁形。

阮阮卻沒有注意到這些,此時她的滿腹心思都在即将要說的話上。

“你為什麽要親自來北魏?你知不知道出了驿館,滿大街都是想你死的人?”

陸璋伸手,原想替她拂掉發間的雪花,卻忽然頓了住,她如此焦急,擔心的就是這?

他笑着将雪花摘了下來,眸子裏映着火光,亮晶晶的,“我說過,會來接你回家。”

就這麽一句,阮阮瞬間眼眶一熱,看他仍舊淺淺笑看着她,似乎一點也沒有變過,她吸了吸鼻子,“李策願意用三座城池換我回南唐,你承諾了什麽?”

陸璋溫柔的目光不變,十分專注地看着她,“是,沒什麽,你別擔心,這是我助他登基之前就說好的。”

南唐那幾個皇子,也沒有比李策更好的人選了,阮阮沒有多糾結這個,深吸一口氣,趕緊道出了來意。

“你聽我說,拓跋纮雖然同意了這件事,但是我總覺得沒那麽簡單,他那人十分攻于心計,這件事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聽聞她直呼“拓跋纮”時,陸璋心頭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面上卻不動聲色,安慰道:“別擔心,我跟父親與他也算打了好多次交道,心裏有數。”

他的目光忽的落在她的狐裘之上,“對了,你是如何出得宮來?方才我看那馬車上似乎有人,是護送你的人嗎?”

阮阮有些心虛,下意識撒了個謊,“嗯,是。”

不想糾結這個,她又道:“我只得了一炷香的時間,此時過來,除了提醒你之外,還有一事。”

“什麽?”

阮阮深吸一口氣,“你認識十一公主李清河嗎?她跟你是什麽關系?”

乍然從她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陸璋有一瞬的驚訝,既然知道是十一公主,想來也知道跟他算是表親,看她神色認真,他知道有件事必須要告訴她。

星子般的眸光只映着她一個身影,他斟酌着道:“她的母妃也就是我的姑母曾有意讓我們倆定親,但是我已經有心上人,便拒絕了,怎麽突然問起她來?”

阮阮原本已經猜到,但聽他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禁不住有些悲憤,看他這樣子,似乎并不知情,她多想大聲告訴他,李清河想弄死她不成,還設計讓她來和親當替死鬼,說不定那蠱毒也是她準備的,對,蠱毒,但是她沒有說出口。

這件事就算他知道了,也于他無益,說不得還會加重君臣之間的隔閡,還有一點,她已經不敢相信任何人了,即使那個人是他。

她移開目光,試探着問:“沒什麽,就是有些莫名的擔心,你說我的畫像怎麽會突然出現在老皇帝的案頭,這事兒有沒有可能跟她有關?”

陸璋不是傻子,立馬想到了十分有可能,心中愧疚愈深。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等回了東都,一定将此事查個明白,倘若當真是她,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誰也不可能再有機會傷害你。”

阮阮看着他,嘲諷般笑了笑,“她是南唐名副其實的公主......”

陸璋正了容色,“你放心,即使是公主,我也不會允許她肆意妄為。”

阮阮飛快地打斷了他,“那如果是李策呢?”

李策......

陸璋一時愣了住。

阮阮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望着他,像是在說她知道他的回答,因為為了他的忠,他的大義,他已經放棄過她一次。

看她這樣,陸璋心痛不已,伸手想将她拉進懷中,阮阮卻下意識後退了開。

他的手撲了個空。

阮阮朝他福了一禮,“不管是來和親還是回南唐,我都不能自主,我不奢望你為了我與他們抗争,只求你在我需要的時候,放我一馬。”

看他欲言又止,她也不欲為難他,“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宮了。”

說罷,轉身頭也不回往外走。

看着她的身影踉跄步入院中,隔着漫天風雪,明明兩人之間不過數尺,卻像馬上要海角天涯。

這種感覺太過錐心,眼見着她的身影踏出門檻,他提腳大步下了廊道想跟上去,卻沒想到自屋頂上落下一蒙面人,無聲将他的路給擋了住。

阮阮着急忙慌趕到了鴻恩寺大門口,在看見那輛落滿雪的馬車仍舊停在長街對面的時候,她的心落了下來,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拓跋纮那人喜怒難測,若到了時間說不得真把她扔在這裏讓她自個兒回去,還好沒超過。

略微整理了下儀容,确認大體無誤之後,她趕緊踏出大門,兀自往風雪盡頭那人那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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