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你不會成為罪人,朕也不怕成為誰的笑柄。◎

驿館到皇城, 原本也并不遠,若是不繞上幾圈,很快就到了, 車夫眼觀鼻鼻觀心,可不敢打擾貴人們的事情,沒有吩咐, 只能一遍遍往前繞着。

狐裘被扔在了一邊, 還有腰帶, 亵, 褲……

看她瑟縮在車廂角落,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明明發誓過要對她好一點的。

“阮阮......”他起身長臂一攬, 将她抱在懷中。

冷靜下來,有許多話想說,有許多問題想問, 卻問不出口,因為擔心會聽見不想聽見的答案。

多可笑,他竟然還有不敢的事情。

這個認知讓他看清了自己,但是沒關系, 他會徹底解決這件事。

替她将步搖扶正, 沙啞的語調裏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冷嗎?”

阮阮十分乖巧的搖頭, 代價都已經付了,沒道理要報酬的時候讓人翻臉。

拓跋纮撫了撫她的臉,“朕說過, 會對你好一點, 但是今日好像食言了。”

聽了這話, 阮阮無聲地笑了笑,像是再說陛下食言的又不止這一件事。

拓跋纮卻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看來剛剛你覺得還不錯?”

阮阮漲紅了臉,張口想要反駁,卻終究頓了住。

不能激怒他,不能激怒他,好不容易挨到了現在,不能前功盡棄,但是讓她在他面前說句軟話,真的說不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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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睫微動,“事情已經發生,其他事情便罷了,送我歸南唐已經昭告天下,這件事陛下應該不會食言吧?不然你可能會成為全天下的笑柄,我也會成為一個罪人。”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為了回南唐。

拓跋纮扯了扯唇角,“你不會成為罪人,朕也不怕成為誰的笑柄。”

他抱着他站了起來,原本寬大的車廂顯得有些狹小,“朕只是舍不得你,你……”

他頓了下,阮阮的心一緊,面色有些緊張,生怕聽見還有什麽不好的話。

沒有錯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拓跋纮笑了笑,将她放在了馬車的靠坐之上,“阮阮,朕舍不得你,該怎麽辦呢?”

盡管他在笑,阮阮還是覺得有些恐怖,腦子轉得飛快,思索片刻,她有些幹澀地開口:“陛下是舍不得我這副身體嗎?為什麽不找別人試試,或許會給你不一樣的快樂。”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有些愣。

拓跋纮率先反應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是,可是朕覺得咱們最契合,你知道嗎?它只要一見你便氣勢昂揚。”

“只有你。”他又強調了一句。

又開始說那種話了,阮阮實在招架不住,索性閉口不言。

看她這樣,拓跋纮拂了拂她額角的碎發,将她眼角的淚痕拭去,“它傷害過你,朕真想處理掉它,這樣也不會再去叨擾你,但朕覺得這個處置權應該交給你。”

說話間,他自一旁抽出了把匕首,放進了她的手中。

“斬斷它,你或許就自由了。”

阮阮本是握了住,可真當他站在她的面前的時候,匕首還是松了開,她搖頭十分詫異地看着他,“你瘋了?”

拓跋纮撿了起來重新塞進她手中,握住她的手對準了,“最後一次機會。”

呼吸變得急促,阮阮的心“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起來,她分不清他說的真話還是假話,但是現在他确實毫不設防,她如果想報仇,不計較後果,是絕對可以辦到的。

閉上眼睛,阮阮攥緊了匕首,狠心将它給剁了下去。

沾血的匕首直直锸入了馬車地板之上,晃着銀光。

拓跋纮看向腿上的傷口,扯了扯唇角,挑眉問她,“舍不得?”

阮阮哭得十分傷心,她絕對不是狠不下心的人,明明是憎惡他的,恨她欺負她的,但是真有機會報仇的時刻,卻下不了手,甚至私心裏閃過一些特別的畫面,也不是那般,那般難受,但是這是她絕對絕對不可能承認的。

這會兒被拆穿,她第一反應是心虛找不到話反駁,只能将頭埋進膝蓋,不願面對。

拓跋纮是暗喜的,但看她的背脊哭得一抽一抽的,心中卻也帶了絲心痛,一下一下幫她順着背。

“我不是下不了手,我只是......我說過,上次是因為你被下了藥,我自己撞了上來,我并不怪你。”她委委屈屈分辨道。

拓跋纮輕輕“嗯”了一聲。

卻聽她又道:“其他時候它犯的錯,也不至于就判個死罪,而且......”有些難以啓齒的是,細細算來,這一次更多的是他......

她搖了搖頭,将那些奇奇怪怪的思緒抛諸腦後,“你如果真對我愧疚,就說話算話,放我走。”

拓跋纮想,或許也該讓她吃些苦頭,這樣才會知道,到底誰才是對她掏心掏肺的好,不至于再心心念念着別的男人。

“好。”

阮阮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驚喜的看着他,“當真?”

“當真。”

......

元狩元年正月,南唐皇帝遣使者至大魏,請求接和親的瑤華公主回東都榮養,為了以示繼續盟約的誠意,奉上了落雁關以北的溧水,龐城,膠西,三座城池予北魏管理,魏帝欣然同意。

這三座城池雖然是在南唐的疆域內,但其實因為當初年連征戰,實際控制權早就在北魏手中,只是經過這一茬,算是将這三地合法劃入北魏的疆域內。

一月廿三,南唐神威将軍陸璋護送瑤華公主一行辭別魏帝,自邺城出發,途徑徐州等地,于三月初一,進入龐城。

阮阮坐在窗前,借着天光打量着手上的輿圖,指甲一下一下劃着輿圖上那個标着落雁關口的城牆标記。

龐城之外,便是落雁關,進了落雁關,就該到了南唐地界,拓跋纮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關裏去,而落雁關距離東都有着數百公裏,東都的貴人們,也很難管這麽遠。

從那日他答應放她走,到入駐龐城的驿館,這一個半月的日夜兼程,阮阮恍惚間覺得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這兩日總是想起那日離開拜別時他的眼神,雖則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可是她總覺得最後那一眼頗有些意味深長,讓她擔憂不已。

尤其是進了龐城之後,這種擔憂的情緒越發的強烈。

她安慰自己,跟城池比起來,她一個女子算得了什麽,她早該想明白的,也不至于白白受他威脅,不過現在這些也都不重要了,等進了落雁關,時機也差不多了。

正出神間,青蕪捧了藥碗,敲了敲門。

自離開邺城那一刻,一行人就恢複了南唐的稱呼。

“公主,該喝藥了。”音量不小,不像是提醒屋內的人,倒更像是做給別人看的。

“咳咳......進來吧。”

阮阮就一點小病,說實話,只要能早點進落雁關,她覺得她是能堅持的,但是陸璋看她病了非要在龐城休息,還請了大夫給她熬藥。

自上次藥瘾之後,可以說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喝藥了,剛準備把藥汁倒進花盆,外間卻突然又響起了一陣“咚咚”的敲門聲。

陸璋特有的清潤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了進來。

“公主,聽聞白日時你曾有事找我,當時碰巧有事出去了一趟,我現在可以進來嗎?”

兩人對視一眼,阮阮飛快給臉上拍了些胭脂,攏了件外裳,青蕪則去開門。

大門“嘎吱”一聲被打開。

陸璋的披風之上,沾着些許晚間的薄霧,帶着幾許寒意,“公主可曾歇下?我有話想要單獨跟她說。”

方才她端藥過來,室內又一直點着燈,自然是未曾歇下的,想來他也是因此過來,青蕪神色一凜,趕緊讓了開。

陸璋腿長,幾步便邁了進去,擔心把寒氣過給阮阮,他将披風取了下來挂在一旁,這才一路繞過飛花罩,進得裏間。

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病恹恹的阮阮,下巴尖了不少,陸璋心中愧疚不已,這段日子他們着急趕路,竟然沒注意到她一直強撐着,臨近龐城果不其然生病了。

趕緊替她攏了攏衣襟,他溫和道:“這會兒可曾感覺好些?聽青蕪說你有事跟我說?”

阮阮點頭,“嗯,我感覺好多了,聽說你打算在這裏多留兩日?咱們能明日一早就立馬出發嗎?”

龐城距離落雁關不遠,這一路星夜兼程,阮阮原本的意思是進了關再歇息,但是他擔心她身體吃不消,竟然臨時決定在龐城休息兩日。

兩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是她疑神疑鬼,出了邺城之後,她就一直有些擔憂,尤其是越靠近落雁關,這種感覺就越盛,也不知道是幻覺還是什麽,甚至偶爾能聽見隼鳴,這讓她下意識想到拓跋纮,因此一路上都催着趕路,等不及想早點進關。

陸璋之前也算配合,但是明明快到落雁關了,他卻忽然在龐城停了下來,雖說理由是她身體不适,但她只是一點勞累小病,其實根本用不着,而且他這兩日總是很忙,這讓她有些恐慌,生怕有變。

感受到她的焦慮,陸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看你這些日子憔悴了許多,反正也快進關,後面還有一個多月的路程,回了東都也少不了應酬,不如趁機多休息兩日将身體養好。”

阮阮攥緊了袖中的手,“我感覺......”我的身子沒什麽問題了。

“阮阮......”

陸璋打斷了她,扶住了她的肩膀,只覺她真的瘦了很多,肩背薄薄的,心中愧疚更甚。

“聽說龐城的上巳節非常熱鬧,你能陪我一起過了上巳節再出發麽?”

阮阮有些愣,“上巳節?”

陸璋笑,“是,本是不準備提前告訴你的,而且這些日子你一直都心神不寧的,我覺得還是應該适當放松一下,就當是陪我,好嗎?”

他雖然是商量的語氣,但其實更像是告知,阮阮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得答應下來。

“嗯,就這麽說好了,我還有事,就先回房了。”兩人畢竟身份有別,不好多留。

“好。”

就在陸璋臨出門時,阮阮忽的叫住了他。

“你這兩日可時常聽見隼叫?”

陸璋腳步一頓,溫聲回道:“是有聽見,但是魏人喜馴鷹隼,在邊境聽見也很正常,你別擔心。”

阮阮放下心來,“原來是這樣,那就好。”

“嗯,早些歇息。”陸璋告別。

替她在外面将門關上之後,他的面色倏地沉肅下來,也未回寝間,而是轉身往驿館外面走去。

龐城算是落雁關附近比較繁華的城鎮之一,但是到了夜間,基本上家家關門閉戶,街道空無一人。

而長街盡頭驿館旁邊的街道轉角,聽了手下彙報的陸璋沉吟良久。

陸十不明白為何向來殺伐果斷的自家将軍竟然久久未曾回應,“大人,通關文牒确實有問題,但屬下已經派人核查過,它一直好好放在匣子裏,根本沒有被人動手腳的可能。”

除非一開始就有問題,但當時是魏帝拓跋纮的秉筆親自蓋的印,那麽多雙眼睛看過,而如今這印章竟然就這麽消失了,沒有印章的文牒,即使他們是真的迎公主歸唐的使臣,也出不了落雁關。

這意味着魏帝根本就沒有打算真的放他們走,而做這一出,無非不管是城池,還是人,他都要留下,且不留任何把柄。

還好早有準備,陸璋眼神一定,“那白隼的位置鎖定了麽?”

陸十跟了自家将軍多年,之前實在是想不明白少将軍為什麽一定要冒着危險走這一趟,畢竟誰當這個使臣不是當?甚至可以讓那崔進再來一次,直到看見那白隼,方才有點模糊的猜測,此時聽得自家将軍問起來,自然不敢怠慢。

“是,一直盤旋在關外三十裏的落雁山腳,他的主人應該不會太遠。”

陸璋雙眼微眯,拓跋纮想動手,為了不給人留口舌,一定不會選擇在北魏境內,而會在落雁關,因為此關南北有兩國駐軍,算是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盟約期間誰也不會明目張膽在此放肆,不然就是刻意挑動戰火。

可以說倘若在此地出了意外,誰也怪不上誰。

沒有刻意隐瞞,他知道他們知道他的行跡,也知道他們的準備與打算,但他還是一路跟來了,甚至不假他人之手,就這麽自信可以連人帶城一起拿下?

這人未免也太自負了些。

看着牆上簡易地圖上刀刻的标記,陸璋眼中鋒芒畢現,“落雁關是個好地方,上巳節後,我們就準備進關,給你兩日時間去安排,應該足夠了?”

陸十渾身一整,行了個軍禮,“将軍放心,屬下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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