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番外∶山茶與謊言
番外∶山茶與謊言
那天店裏來了兩位客人。
我自幼時在街頭流浪被仙望鄉的老板娘阿岩撿回時至今日都在店內幫老板娘打理事務,招待客人。雖說沒有踏出這旅館一步,但也見過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他們帶來的形形色色的故事。
自認為見多識廣的人卻對這兩位客人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以至于白詛爆發第五年的現在我都記憶猶新。
當時我11歲,已經在仙望鄉旅館待過了五個春秋。入店玄關處的兩個成年男人互動親密,眼尖些的人都能看出他們是什麽關系。黑發的那個倒是青年才俊,據說還是政府高官,與老板娘談笑着。另一個生有一頭罕見的銀發,瞳色也是罕見的紅,表情淡漠,可惜正值壯年,聽他們的談話說是生了病。
眼下是新年過後,人們都基本上忙着團聚去廟裏祈福,沒什麽游客來大雪封山的日子在這裏泡溫泉,老板娘便給他們安排了最靠近池子的房間。那間和室後面的院落有棵山茶樹,是我在這一方旅館中最喜歡的地方,有事沒事都在那待着。
将茶水飯食送入後,我退出房間拉上門,合上門縫的瞬間看見那銀發取下圍巾的脖頸上爬滿可怖的符文。似是觀察到了我的停頓,他朝這邊睨來一眼,我便匆匆合上最後一絲光亮。
飯後屋內兩人簡短地交談了幾句,其中一人已經沖涼下水,另一人推門離開。我按照老板娘吩咐将他們帶來的酒溫熱,放上兩個酒杯用托盤送進去。
由于先前意味不明的一眼,我全程都未再擡頭,在我要起身離開時,那銀發叫住了我。
“這位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靈。”
“那麽靈小姐,可以煩請您幫我擦擦背嗎?老板娘有教過你吧。”
我低頭不作答。
“沒關系的,這些醜東西你剛剛不是瞧過了嗎。啊對不起……會不會讓你害怕…”
“沒事的。”不等他說完我便端了水盆毛巾向他走去。他讓我感到好奇,我想知道他身上有什麽故事。
他的膚色有些白得異于常人,可能有參加過戰争或平時就做着危險工作,後背刀疤縱橫,新傷舊傷連同符文覆蓋在上,幾乎沒有完好的皮膚,看着十分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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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擦着背,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靈小姐今年多大了。”
“11歲。”
“是嗎……”他搓了搓下巴看着我的腦袋思索着“你看起來還是太年幼了,有好好吃飯長個子嗎?”
“我是被老板娘撿來的,小時候營養不良。”
“那你和我是挺像的呢。”
“你也是被撿來的孩子嗎?”
“是,只不過一開始撿我的那個人不負責的先離開人世了,當時我17歲,後來又在雪地裏被一個老婆婆撿了回去,才有了如今的我。”他輕笑幾聲,又說∶“阿靈要好好吃飯哦,我家也有個丫頭,那家夥也是被我‘撿來的’,比你大四歲,卻總天活蹦亂跳永遠長不大似的。因為她是夜兔,飯量是我的四倍,如果不是被某人帶出來,我現在都還在為怎麽喂飽她發愁呢。”
“ 背上的傷還疼嗎?”
“嗯?”那人眯眼笑着,“不疼了哦,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
“我家還有個眼睛仔,也是個乖孩子。小小年紀卻父母雙亡和姐姐相依為命,比同齡孩子都成熟得早也成熟得多。我們第一次一起去澡堂,讓他幫我擦背,那孩子一向作風穩重,看見我背上的刀疤後也問了這句話,擦背的力度都減小了,回去的路上神情也怪怪的。就算生活強迫他快快長大,孩子畢竟是孩子,心思都是敏感細膩的。”他說着說着又自顧自地笑起來。
他說了一大挂之後,看着我不解的眼神,只把手放在我的頭上。
“阿靈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工作,好好長大,不要輕輕易易就生病了,”他停頓片刻,“還要多笑笑,小孩子就應該趁這時候多笑笑。”
“那你呢?”
“我?”
你會好起來的吧,會再回來這裏讓我替你擦背吧。我在心裏默念。
這時那個黑發男人推門進來,接過我手中的活,對我說剩下的他來。關上門的時候,那銀發朝門縫這邊笑着揮了揮手和我再見。
好在意,好在意他的答案,在意到讓我來不及去想他是什麽時候改了稱呼喚我阿靈的。
已是夜半,客人基本都入睡了,閑下來無事做的我又回到自己的小天地下——那顆山茶花樹。
樹背後有聲音窸窸窣窣傳來,坂田先生他們還未入睡,兩人正坐在門外的過道上,中間擺着那盤酒。
今天和坂田先生交談過後,我的心裏就酸酸澀澀的,有什麽要從胸腔裏湧上來,争搶着要從我的眼睛裏出去。老板娘教過我偷聽是不好的事,但是我太過于好奇了,好奇坂田先生是否還會再回到這裏來。
“今天和那個叫靈的孩子說了好多,看到她我就忍不住會想起新八神樂。”在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後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等雪停了去前臺和老板娘借個電話和他們報個平安吧。”是土方先生的聲音。
兩人沉默着,山茶花整朵整朵落着,我趁這空隙數着花下落的數量,在數到二十一朵時有人聲幽幽傳來,我又靜下心去聽。
“這種好酒土方君還是留着和下一任去喝吧。和落落大方溫柔知性的夫人坐在檐下共賞春花秋月,而不是和我這種行将就木之人在這裏浪費時間。”是坂田先生的聲音。
“這種事就用不着白夜叉閣下費心了,我做什麽是我的自由,和你沒關系。”
“嗚哇,這什麽純情男高發言啊。土方君你不會真暗戀阿銀我吧。”
“咳咳咳,怎麽可能!”
“是嗎?”坂田先生像是松了口氣般,帶着點輕笑反問。
這一夜兩人的沉默次數太多太多了,但這次卻意外的持續了很長時間。掉下來的山茶花已經數到82朵了,我才聽到回應聲。
“是啊。”另一人聲音很小,小到我快分辨不清他的吐字。
第二日清晨老板娘吩咐我去收拾房間,客人要退房了。
進了門後卻只剩土方先生看着山茶樹發呆的背影。
“坂田先生呢?”我難得鼓起勇氣發問。
“散步去了。”
“一個人嗎,那他什麽時候回來?”我想起來昨日坂田先生揮手和我說再見。
“誰知道呢。” 前面落寞的背影發出長長的嘆息。
回去時只有土方先生一個人,還纏着坂田先生的紅圍巾,聽與老板娘的談話中,他像是要早早回江戶去了。
我還記得那日我将托盤撤出去時,酒杯還未用過,連同好酒都曾未開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