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麻雀【短篇】
麻雀【短篇】
麻雀1283280，是學校菜鳥驿站旁【懸鈴木麻雀大家庭】裏出生的第1283280只麻雀。
來這裏拿奇怪箱子的女學生親切地稱呼它們為“巧克力芝麻麻薯”。
麻雀1283280不知道“巧克力芝麻麻薯”是個什麽品種的鼠，反正它是不會像夜貓子一樣吃“薯條”維生的，那是茹毛飲血的“野蠻鳥”的行徑，它們麻雀大家庭裏都是“文明鳥”，只吃草籽和小蟲子。
身為大家庭中的一員，麻雀1283280從一顆被遺落在鳥窩裏的鳥蛋開始，就是個非常無敵不起眼的小角色了。
平平無奇的經典款相貌，每一根黑色的毛、棕色的毛分布的位置，都能在鳥群裏找出無數個“複印件”，就連它那兩顆像“掉在地上的針”一樣的芝麻小眼，更是給它的平凡相貌平添了幾分“實在懶得搭理你”的憨厚。
【懸鈴木麻雀大家庭】幅員遼闊，天上飛的、地上蹦噠的不計其數，墊底的死得其所，拔尖的傲視群雄，而它這種夾心餅幹的餡兒，老天爺喜歡吃的也只當自己在吃餅幹、而不是吃夾心，老天爺不喜歡吃的幹脆全都不吃，或者毫無感情地直接刮掉。
一言以蔽之，實在沒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無傷大雅，畢竟活着也就一口飯的事，用不着考慮太多，可偏偏【懸鈴木麻雀大家庭】又是個盛産“英雄史詩”的地方，長輩們“水”餘“籽”後最喜歡和它們這些小輩聊的，就是那方圓幾百裏的某某鳥的“佳話”。
如果，一個大家庭裏只有幾個“英雄”存在那就好了，這樣就可以成為整個大家庭的标榜，受全員禮拜，鳥鳥都爛熟于心，根本不存在長輩借以見縫插針，用唾沫星子可勁澆灌小輩的份兒。
然而這個所謂的“英雄”，不常出現卻無處不在，仿佛某一只麻雀小輩睡覺翻了個身，和它住在一起的麻雀長輩都能嘴上那麽一段：
“雀雀啊，咱們窩出門左拐第五個樹叉子上的那窩鳥的老二，翻身翻得那叫一個好啊！動的時候每一根羽管都朝着一個方向捋呢！漂亮得打緊，你看看你！翻身翻得連土裏鑽的油頭大耗子都不如！”
仿佛麻雀小輩們喘一口氣，方圓幾厘米內都能有一個喘氣喘的比它溜的“天才”能和它賽上一賽。
麻雀1283280就是在這樣一種“不知何許來也”的高壓下成長起來的。
它的爸爸媽媽也不是大家族裏什麽了不起的“鳥物”，卻恨不得讓它有像水杉樹一樣直插天際的魄力。
哦，不是無法定義的“魄力”，而是有朝一日一定、必須要做到的“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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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也不是虛無缥缈的“有朝一日”，而是立刻馬上現在！
在那個“英雄”降臨的此刻，它就必須沖上前去，把那個比自己強的“英雄”打成“手撕雞架”，摔到令高飛之鳥唾棄的、落滿鳥糞的黃土，自己坐上那“英雄”的寶座。
普通如它，貧賤如它，它也必須要鬥志滿滿地去戰鬥，要打敗無時不刻都在雨後春筍般出現的“英雄”，讓英雄成為自己，自己成為英雄。
為了什麽？
這是為了什麽？
麻雀1283280剛從鳥蛋裏孵化出來的時候，一身稀疏的軟毛，随便一絲小風一吹那細毛都在搖搖欲墜。它只能團在媽媽搭成的鳥窩裏。
那時的它粉色的皮膚露出來，用現在的熱門話來說，簡直是一副被徹底打敗了的懦夫的模樣。
媽媽從遠方飛回來，嘴裏叼着一堆長長的蠕蟲，喂給它嗷嗷待哺的兄弟姐妹們。
麻雀1283280則仰着腦瓜問媽媽：“媽媽，英雄到底是什麽？”
媽媽忙着喂養它的孩子，鳥喙裏叼着蟲子，沒有第二張嘴去回答它的問題。
麻雀1283280也吃到了蟲子，它囫囵吞棗地咽下肚子，死性不改地還想問。
“媽媽，英雄到底是什麽？”
然而，媽媽正在忙着去吃鳥窩旁邊鳥寶寶落下的白色軟球狀鳥粑粑。
幼鳥的消化系統尚未完全發育，許多食物未能得到完全的吸收就被排出，排洩物中還有很多營養可以供成年鳥食用。
媽媽依舊懶得搭理它。
漸漸地，麻雀1283280也忘了再去問這個問題，童年的輕松悠閑和長輩的無私奉獻催眠着幼小的它，讓它昏昏欲睡、不作奇怪之想，直到它羽毛豐盈、喙齒堅硬，也被倉皇推上名為“打倒英雄，成為英雄”的角力場。
“英雄到底是什麽？”骨骼成熟的它，依舊懷揣着那最童趣的疑問。
“既然英雄是英雄，那為什麽要把英雄打倒呢？能被不是英雄的鳥打倒的英雄還是英雄嗎？如果我成為了英雄，那我也不就準定擁有了即将被打倒的命運了嗎？”
麻雀1283280飛了個不費力氣的低空，收起翅膀開始在地面上蹦蹦，獨自一鳥離開了和它同行去覓食的夥伴。
地面不也挺好的嘛，畢竟長着美味種籽的植物都貼地面生長。
麻雀1283280蹦噠着。
為什麽我們麻雀要長出翅膀來呢，為什麽要飛向高空、栖息于樹，如果真的是腦子出了問題，而選擇了一條注定不能到達的“不歸路（天空）”，那又何必要長出雙腳呢？這不就是專門給自己了一條可笑的退路嗎？
麻雀1283280蹦噠在“退路”上，看着遠處的夥伴們已經落在了可以覓食的領地。
真是可悲，它想。我竟然走在一條有退路的不歸路上，這和用來睡覺的鳥窩卻漏風有什麽區別。這樣殘破不全的“鳥生”，我到底在幹什麽……
麻雀1283280感覺自己的頭要炸了，它恨不得直接把腦袋從身體上拔下來，埋進土裏，等徹底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再把腦袋搬出來，重新和身體結合。
可惜它不能，又是一個可悲的殘破不堪的存在。
“喂喂，麻雀1283280，你在幹嘛啊？”一聲熟悉的呼喚傳進它的耳朵，是經常和它一起飛來飛去的麻雀1283281，因為就和自己相差一個數，它們經常互稱小一和小圈。
“沒幹什麽……”唉，這個成天到晚傻樂的小子又來了。
“沒幹什麽你為什麽不去一起覓食？我剛吃到一個很脆很脆超級無敵脆脆脆的蟲子！！剩了一半想和你分享來着，轉頭才發現你不見了！我還以為你被老鷹捉走了呢！吓得我趕緊出來找！！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一只要一開口說話，那必然是要活活把聽者“淹死”的架勢。
吓死了你不照樣笑這麽大聲。更何況這是學校唉，哪裏來的老鷹。小圈瞥了它一眼，道：“你吃你的就好了啊，那蟲子又不是沒了你吃的那一只就絕種了。”
小一給了小圈一個不痛不癢但很有氣勢的頭槌：“那能一樣嗎笨蛋小圈！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唉！也是你第一次吃，而且是我第一次分享給你吃！我們共同的第一次！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時刻，怎麽能不重視呢！”
說着，一個黑乎乎還支愣着幾根碎腿的東西就從小一的喙裏掉了出來。
小一：“哎呀，說太快沒兜住，快，小圈，你快叼起來嘗一嘗。”
“你是認真的嗎……”小圈看着那半只從小一嘴裏掉出來的、還在身殘志堅左爪畫圈右爪畫方的蟲子。
“認真的啊！我一直都很認真啊！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在不認真吶！！”
小一覺得和這家夥說話真費勁，轉而直接親自叨起那半只蟲子，就要往小圈嘴裏塞，差點沒把理論很倔犟、肉/體很羸弱的小圈吓得當場散了魂。
直到小圈在小一如狼似虎的凝視下，把蟲子咽下肚子，小一這才恢複了原來的傻樣。
“怎麽樣怎麽樣？是不是很脆很脆超級無敵脆脆脆！！！”小一期待地問。
小圈回味了一下，誠實地說：“就那樣吧，都被你的口水泡軟了。”
“啊？怎麽會這樣？”小一一臉不可思議：“我明明一路上都在告訴它不要被泡軟不要被泡軟，它怎麽不聽話呢？”
這是和食物說話嗎……
小圈無語住了，它為自己竟然有這樣的夥伴感到悲哀。
“你是傻子嗎小一。”小圈終于說出口這個結論。
“你才是傻子呢笨蛋小圈！！！”小一隔空扇它的巴掌。
兩只鳥一路打打鬧鬧地回到了樹上。
麻雀1283280的兄弟姐妹們都還沒有回來，媽媽在收拾它們睡覺的鳥窩，仔細地叼走裏面的沙子，和一些會殘留過重鳥味的羽毛。
麻雀1283281像個傻子一樣在一旁，試圖通過懸空飛行的方式穿過一片镂空的巨大懸鈴木樹葉。麻雀1283280則站在一根細細的樹杈上，心裏更郁悶了。
要不是小一剛才打斷了它的思緒，說不準它就想明白了所有問題的原因——它毫無價值的、不知為何存在、也不知何去何存的、平凡枯燥的一生，的真正原因。
問題的最開始是什麽來着，對，“英雄”都底是什麽。
麻雀1283280又開始複盤自己腦袋裏的亂麻了。而麻雀1283281依舊在努力穿過雖然镂空但中間盤桓着很多細而堅韌的葉脈的樹葉。
“英雄”到底是什麽。
如果站在現在的我的方面，問題是，我為什麽要打敗“英雄”；而如果站在“英雄”的方面，問題是，它們為什麽要被打敗。
雖然是兩個不同的問題，但有一個共同之點，将兩個問題搓麻繩一樣搓成一股，那就是：我們為什麽要不斷地、站在一定會有敗者勝者的角力場上？
退一步說，我們為什麽要戰鬥？
再退一步說，我們為什麽要出發，為了什麽去出發？
退到最最最後（麻雀1283280此時都沒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使用麻雀1283281慣用的、它一直覺得幼稚的超級加倍法，最最最，很很很），那就是……
我是誰？
麻雀1283280是誰？
是猶如批發而來的鳥樣嗎？是永遠被拿來作比較的外在嗎？是媽媽的孩子，或者是兄弟姐妹的兄弟姐妹嗎？
我是誰？這真是個好問題。
雖然沒有想出答案，但麻雀1283280莫名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舒暢感，一旁用嘴生啃葉脈不成的麻雀1283281開始了孤注一擲的以頭撞網，閉着眼睛就要往上面撞。
它這樣只會讓葉子強行換個方向而已，或者會直接把這片幹吧的葉子徹底撞掉。
如果真的要穿過這片镂空的樹葉……麻雀1283280竟然開始認真思考起來這個問題，它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奇觀。
麻雀1283280：“小一，我來扯住葉子的最下段，固定住，你再往上面撞，記住不要用頭撞，要用你的鳥喙撞，這樣一定能穿過的，這塊镂空上沒有幾根葉脈。”
“好好。”小一做好準備動作。它本來就在猶豫直接用頭撞如果撲空了，它大概率會控制不好接下來的飛行動作而“墜機”。但是如果是小圈的建議，它也一定會試試，甚至會先試試，它就是這樣一只麻雀，只要它覺得可行，那必須行一行才行。
“這兩個小孩是在幹嘛啊？”麻雀1283280家窩出門左拐第五個樹叉子上那窩鳥的媽媽來他們家串門，看見小一小圈的迷惑行為，好奇地問小圈的媽媽。
小圈媽媽收拾完窩裏的最後一根羽毛，笑着看了它倆一眼，道：“倆小孩鬧呗，一天天的沒點正事幹還能幹什麽，用不完的精力。”
鄰居媽媽也跟着笑：“你可太謙虛了麻雀1283280媽媽，這倆孩子這是在鑽研大發明呢，唉，你再看看我家孩子，一個個的全是宅鳥，我打掃個窩吧，它們連個窩都不願意出，就知道在窩裏趴看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天看穿，你看你家孩子就多實際，起碼鑽研點看得見摸得着的，總能鑽研出個實在的名堂。”
出門左拐第五個樹叉子上的那只鳥窩遠遠地窸窸窣窣了一下，冒出幾個小腦袋，看着這兩只媽媽鳥唠嗑的方向。
“切，媽媽又在別人面前說我們了，他們大鳥平時是沒話可聊了嗎，天天拿我們幾個開刀……”
“誰知道啊，那倆傻子鑽個破樹葉都能誇得和在鑽大貓的嗓子眼一樣驚世駭俗，真是服了媽媽了。”
“唉！行了行了，你們快別說了，吵死了！哥哥哥哥，你看見星星了沒有啊，我盯着天看了一上午了！！我咋就是看不到你說的星星啊！！你是不是在騙我！！”
“傻子吧你是！！大白天的你看什麽星星！那是我晚上你呼呼大睡的時候看到的！在城市裏能看到那顆星星可真不容易。”
“哪顆啊哪顆啊，我看看我看看！！！”
“晚上才可能有啊！傻子弟弟！！”
“啊啊啊啊啊！！！你們快看啊！！我看到月亮了！！白天的月亮，淡淡的像是圓片的雲！！！白天沒有星星，但是竟然有月亮啊！”
“那是它忘了下山吧，這很常見的，你們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垃圾。”
“白白圓圓的月亮好像人類他們吃的雪餅啊，那個餅掉的渣渣可好吃了，他們每次在外面吃，我都會偷偷去腳邊撿嘿嘿。”
“你是傻子吧，怎麽人類不把你一腳踩成巧克力芝麻麻薯餅啊？”
“啊！你也知道這個人類對我們的稱呼啊！很可愛吧！！！”
“不很可愛。”其餘的一窩鳥突然異口同聲。
“啊？為什麽不很可愛？”
一窩鳥高呼：“是很餓！”
“你們別再說吃的了，我又又又開始餓了……”
“我也是……好想嘗嘗月亮……”
“傻子吧我們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