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尋不見的黎明【短篇】
尋不見的黎明【短篇】
杜橋再一次站在了“這裏”,每次她都懷着巨大的熱情和樂觀站在“這裏”,或許“這裏”每次并不是同一個地方,但是反正,她每次都會再一次站在這裏。
她是懷着巨大的熱情和樂觀站在“這裏”的。
她的雙腳踩在堅實的地面上,四野曠然,面前閃着黎明的弧光。
那黎明,蒼白而充滿希望地,在漆黑的夜裏,劃出一道筆直而堅定的“星光大道”,連向她的腳底。
讓杜橋堅信,只要她踏出第一步,然後只要再踏出第二步,順着這“希望”的索引前行,就一定能到達黎明的天堂,成為黎明的化身。
然而,每次,當她滿懷對黎明的虔誠地邁出第一步,那光就消失了,比一瞬間還要迅疾,仿佛黎明從來不曾出現過,同時那“希望”也成了蒼茫的幻想。
“這裏”再次被證僞了,她的星光之路仿佛只要駐足其中就會消失不見,或許,她只能幹巴巴地仰望星光之路盡頭的黎明。
但是,那黎明又為什麽給她多此一舉地指了一條只要踏足就會不再明晰的通往之路呢?
沒有了“這裏”的杜橋陷入了一股巨大的虛無感之中,盡管依舊有很多不知全貌而大肆明裏暗裏譏諷她懶散如豬的聲音,這也不再能激起她向來旺盛的不甘心。
杜橋不太想反駁了,這些聲音說的似乎也沒差,她确實每次從“這裏”踏出沒幾步就歇菜了,但是,直接用“疏懶成性”來定性,會不會有點太……
算了,她不想狡辯了,反正只要前途大好卻中途歇菜、那說什麽都是在狡辯不是嗎,不說的話,還能讓那些聲音多說點它們想說的,反正它們就是要說的不是嗎,幹脆讓它們說個痛快……
“唉……”
杜橋曲起膝蓋,就地而坐。
這段時間她應該都不會去找“這裏”了,她很早之前就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沒有從“這裏”到達“黎明”的天賦異禀,要不然為什麽每次她滿懷期待地邁出腳步,指引前行方向的“星光之路”就消失不見了呢。
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另類的人在呢,這種人就是像人們所說的疏懶成性,好吃懶做,混吃等死,酒囊飯袋,欺弱怕強,一事無成呢……如果真有這種人,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是嗎?杜橋這樣盤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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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好死不死的是,杜橋還是下意識地、時不時地擡頭看,總覺得那抹遙不可及的黎明之光又要出現了。
光芒照進眼睛的感覺真的很令人愉悅。
杜橋依舊記得,曾經在黑夜沒有開燈的卧室裏、和四周大眼瞪小眼的時刻,那黑漆漆的顏色搓芝麻球一樣擠壓着眼球,瞳孔拼命舒張時肌肉拉扯的感覺,似乎要把所有的黑暗吃進去似的。
黎明啊,黎明,連眼睛都企圖吞噬黑暗,向往黎明。
杜橋躺了下來,舉起一只手,豎着舉過身體,将五指攤開,透過指縫,哦不,是透過沒有了黎明的黑夜,打量自己的手。
黎明啊,你到底去哪了,又為什麽漂泊無依,害得我追着你團團轉,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平癱着的人像一只放倒的半水瓶,困意液體一樣從頭到腳的平鋪直敘着,杜橋眼神開始惺忪起來。
就在她将将阖眸入眠,熟悉的白光再次從她眼前的深色“迷霧”中長出一朵雪白的棉花一樣綻放開來,越來越亮,直到那亮度讓她完全睜開了眼。
“你又來了啊,我久違的希望。”杜橋一動沒動:“這次,你又要和我編制什麽樣的謊言呢?”
天際,那黎明的輝光裏露出一張人臉來,仔細打量着,竟然和杜橋有幾分相像,那人臉的眼睛像是輕輕閉着、又像是俯瞰衆生相的佛陀只是萬事皆空的抿着,但是嘴角眉梢依舊挂着一抹笑。
杜橋曾經在這抹笑裏,看到了鼓勵、包容、慈愛和溫柔,又看到了不屑、嘲諷、冷漠和疏離。
而現在,杜橋覺得自己也能很容易像它一樣笑出來,萬事皆空的笑誰不會啊,只不過杜橋是空無一物、也無物可有的空洞的“空”罷了。
“唉,我要是一直躺着,是不是就能一直這麽仰望你了?”杜橋道,撥了撥額頭上的過長的碎發,好讓自己視野更開闊一些。
杜橋:“反正一站起來追逐你,你就不知道哪裏去了,還不如幹脆躺在這躺到死得了,這樣我就能一輩子仰望你了,約等于我擁有了你一輩子。”
“嗯嗯,這也挺好的不是嗎?”杜橋道,黎明不會給她回應,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杜橋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剛才還在解釋自己可能天生不适合追逐黎明,現在竟然又開始自以為是地覺得,癱在這裏到死就可以擁有你一輩子了,我他媽到底是個什麽邏輯混亂的廢物啊。”杜橋憤慨地道,肚子上薄薄的一層肌肉都跟着繃緊,但又很快洩了力。
“廢物啊……我真是個廢物……”杜橋感覺自己生的氣還沒有洩的氣多。
沒有什麽人可以幫助她,沒有什麽人可以站在她的世界裏、和她身處一個水平線上、感同身受而不以己度人地幫助她。
而在她的世界裏觸目可見的黎明,又是這麽的顯隐不定、位移無常,不會在她前行的過程給出常伴左右指引,反而,最常出現的地方竟然是在杜橋的“白日夢”和一些飄飄然的插科打诨中,讓杜橋為自己的不着調好不慌亂。
明明我這麽熱愛黎明,明明我足夠熱愛黎明到可以為了最後擁有黎明而失去生命,明明我每次都勇敢無比、堅定無比的踏上了追尋黎明的腳步,明明我這麽的不知悔改,為什麽,為什麽黎明總是玩弄我于鼓掌之中,給我設下沖沖關卡和磨難,讓我一遍遍失去對黎明的确信、失去對自己的堅信、失去對生命的篤定呢?為什麽啊?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我為什麽這麽痛苦?
杜橋癱在地上,以一種連機器人報廢都不算的報廢姿态癱在地上,柔軟無骨到只能靠微生物将她降解。
等到我的免疫系統也對我失去信任,微生物就能徹頭徹底地把我帶走了,但是免疫系統不會不信任我的,它們會為了我戰鬥到最後一秒,直到我永遠無藥可救。
免疫系統是為了我而活,它們就在我的體內,我的體內實實在在地擁有它們,所以它們義無反顧,殊死搏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但是,我呢?杜橋想,我為了黎明而戰鬥,而黎明你呢,你為什麽不看看我。
哪怕在我摸黑的路程中只是無言的注視也好啊,你為什麽不一直看着我,帶着你那讓人舒心又讓人厭惡的笑容,一直看着我啊。
好讓我直到你一直都在,而不是讓我老是覺得自己是一只無頭蒼蠅在亂撞,還是一只被好多不明所以的人冷嘲熱諷着驅趕的無頭蒼蠅。
杜橋真的累了,她幾乎是躺了一個星期沒動,嘴都沒張開幾下,整個一頹廢無比的懶漢樣兒,但是渾身上下累得要死要活,精神萎靡,只從鼻孔裏呼吸出一句來:
黎明,你應該給我個答案的。
不知杜橋到底問了黎明多少遍,黎明終于回她了。
黎明道:“等等。”
杜橋猛地睜開眼睛,開始追問:“我可以繼續趕路了對嗎?你會一直陪着我注視着我了對嗎?”
黎明沒有回答,依舊道:“等等。”
杜橋此時的心髒砰砰直跳,這是她第一次得到黎明的回答,她激動得幾乎語無倫次:“黎明黎明,我最終會到達你、成為你的對嗎?只要我一直沿着你鋪下的星光大道走下去,即便我走的過程中它有時會消失不見,但只要我按照那條星光大道的記憶版一直走下去,我就會真正成為你的對嗎?”
黎明還是沒有直面回答杜橋,只是道:“等等。”
黎明的回答被杜橋的“狂轟濫炸”埋沒,杜橋沒聽清,便又問了一邊:“什麽?”
黎明:“我叫你等等。”
杜橋:“她叫我等等。”
黎明沒有反駁我的問題,那就是“默認。”
黎明是個極致的家夥,它不會回避問題,如果有,那就是默認。
同時,它還極力讓杜橋“等等”。
這就是讓我,在前進的過程中要學會等待,而在等待的過程中黎明從消失到出現,并不是帶着失敗因子和提前發放安慰獎色彩的偶然,也不是半場開香槟必死局那麽緊張兮兮的必然。杜橋這樣想。
而只是黎明在一遍遍地告訴你:等等,等等。
它一直在你前進的道路上叫你最暖己心脾的“乳名”:等等啊,等等。
一直往前走,然後,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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