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莫尹的生活變得平靜而詭異。

寒假結束,開學了,裴清送他上的學,公司裏的那些事裴清已經徹底放下,手頭全部的資源都交給了裴明疏,自己重新回歸學校。

裴清滿臉冷冰冰的,莫尹看他,說:“其實我跟裴明疏在我們家幽會過好幾次了。”

裴清斜睨他一眼,緊繃的唇線裏吐出兩個字,“閉嘴。”

莫尹說了一路,很詳細地描繪了他和裴明疏在莫宅見了幾次面,他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兩個人是如何一齊瞞着他,他們在裴宅又是怎麽膩在一起互生暧昧的,事無巨細娓娓道來。

下了半山公路後,裴清把車停在了路邊。

莫尹盯着他,觀察他。

裴清冷着張臉下車去開後備箱。

莫尹扭頭,暗暗祈禱裴清從裏面拿出一桶汽油把自己給點了。

裴清拿了瓶水扔給他,上車重新系上安全帶,“你嘴起皮了。”

莫尹:“……”

好個油鹽不進的非自然人!

下了課,裴清又來接他,莫尹當沒看見,推着輪椅直接走,裴清過來一把将他從輪椅上抄起來往肩上一抗,引起周邊同學一陣驚呼議論。

莫尹頭朝下,臉充血,“裴清,你個雜種玩意兒……”

裴清像是聽不見他的羞辱,兀自向前走着。

晚上仍然是照常按摩,無論莫尹怎麽辱罵譏諷,裴清都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莫尹罵得狠絕了,他擡眼,譏諷一笑,“省點力氣在床上叫吧。”

戰況仍是異常激烈。

因為莫尹一直試圖咬人,裴清把他轉了過去抱在懷裏,一條手臂橫貫在前将人束住,一手掐住莫尹的脖子,牙齒細密地咬在莫尹側頸,力道徘徊在把人咬疼和咬癢之間。

昏昏沉沉之間,他聽到似乎有開門的動靜。

莫尹已經軟倒在了裴清肩上,看上去還是溫順的。

“滾出去。”

裴清說。

動作依舊沒停,甚至更加激烈。

關門聲不輕不重地傳入耳中,過了一會兒,莫尹卻感覺到房間裏似乎多了一道視線正在看着他,他睜開被汗打濕的睫毛,發現裴明疏赫然就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翹着腿正在抽煙,手指間火星明滅地一閃。

莫尹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在某些方面其實有些遲鈍的自然人居然也感到了緊張。

身後傳來一聲帶啞的低笑,冷冷的,只有笑聲,沒有笑意,“說是看到我們就惡心,我看你現在很有感覺啊。”

莫尹沒有反駁,他死死地咬着唇,怕一張口就發出丢人的聲音,他閉上眼睛扭過了臉。

裴清從他身上下去,莫尹失去支撐,匍匐地趴在床上,熱得一絲絲的喘氣,半閉着眼睛在朦胧的視線中發現兄弟倆人好像又打起來了。

哎,打又怎麽樣……能量又沒有波動……

莫尹慢慢眨着眼睫,無趣地撇了撇嘴,漸漸睡着了。

翌日,莫尹醒來時看到的又是裴明疏,接下來的幾天,莫尹都幾乎沒有單獨和裴清在一起的機會,除了來回接送之外,只要在裴宅,裴明疏都會盡量在場,防止裴清對莫尹下手。

兄弟倆個不斷較勁,終于又有一次當着莫尹的面大打出手了。

裴清打紅了眼,拳頭被裴明疏閃開,砸在地面上,巨大的一聲。

裴明疏揪着他的領子将人重重地砸在地上,厲聲道:“我警告過你不要再傷害他!”

裴清毫不遲疑地一腳踹向裴明疏的肚子,“滾!”

裴明疏什麽都有,所以可以承受傷害,承受失去,事後還能故作姿态。

可他什麽都沒有,是他想當裴竟友的私生子嗎?是他對莫尹做錯了什麽嗎?他只是喜歡他,他以為他們同病相憐心靈相通,他已經做好了跟他共度一生的準備,他已經在腦海中想象過他們全部所有的未來。

他無法回憶,也無法忘記,只要看到莫尹,那種被撕裂般的心痛就會傳遍全身,就好像他得知原來他父親并不是光榮犧牲的警察,而是一個有婦之夫時是一樣的感覺,甚至莫尹都沒有打着“我是為你好”的旗幟。

只是最純粹的惡意與利用。

可他居然還是放不下,舍不得丢掉,時間不能倒流,從他第一次見到莫尹起,那漫不經心的一瞥,誰知道未來會是這樣?

“你不在乎,是因為你根本沒有真正地愛過他——”

裴清吼出聲,額臉脖頸青筋暴起。

裴明疏揮出去的拳頭停在半空。

裴清哭了。

眼淚從他通紅的眼裏落下,目光決絕冷硬。

裴明疏慢慢松開了揪着他領子的手,裴清躺在地上,長腿随意地散落着,裴明疏單膝跪地維持了好一會兒握拳的姿勢後才慢慢坐下,手臂搭在屈起的一條腿上,他身後的落地窗外,風吹過雪白的花海,一片寂靜無聲。

莫尹一直都在旁邊看兄弟倆人打架。

這倆人隔三差五就打,他已經看習慣了,只是不确定他們為什麽突然愛上了打架。

莫尹推着輪椅緩緩靠近兩人。

裴清和裴明疏大概是互相達成了默契,彼此都沒打臉,之前臉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盡管一個躺一個坐,看上去還是很英俊的兩個貴公子。

僅僅只是看上去而已。

只要剝開他們的僞裝,就會發現他們其實身上傷痕累累,根本沒有痊愈。

其實就差那麽一口氣,就強撐着那麽一點勁。

莫尹感覺自己已經無限地接近成功,可他就是看不清迷霧中的真相。

過一會兒,裴清站起身,像個沒事人一樣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莫尹的房間。

他倒是不擔心裴明疏留下和莫尹獨處,在他心裏裴明疏始終都是那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被一些在他眼裏根本一文不值的東西給束縛得死死的。

裴明疏也慢慢站起了身,他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皺,走到莫尹面前,莫尹仰頭看他,眼神還是很幹淨。

裴明疏問他:“你想不想搬出去住?”

莫尹冷道:“搬出去住有用嗎?他想找到我還不是随随便便的事?還是我搬出去住以後,你就可以眼不見為淨,這樣不管我們之間發生什麽都與你無關了?”

裴明疏笑了笑,“是我欠考慮了。”

“也沒什麽,”莫尹淡淡道,“跟他上床還是挺舒服的。”

裴明疏靜默片刻,“你是自願就好。”

“自願也好,強迫也罷,爽了就行。”

面對這樣“灑脫”的莫尹,裴明疏的心卻是被狠狠揪緊了,他長久地伫立在原地,直到莫尹又輕描淡寫道:“其實跟你上床也挺舒服的。”

莫尹表情很無所謂的樣子,“就那麽回事。”

“好,”裴明疏說,“我知道了。”

他提步走過莫尹身邊時,被莫尹拉住袖子,莫尹仰頭看他,“你是因為沒有真的愛過我,所以才可以比裴清冷靜?”

裴明疏側着身,窗外的陽光将他整個人都勾勒出一層燦爛的光影,他順着莫尹的力道微微俯身,唇畔靠在莫尹耳邊,他一呼一吸,氣流噴灑在莫尹的皮膚上,暖暖的,又有些癢癢的,“我愛你。”

不是天崩地裂才叫愛,而誰又知道他內心沒有被折磨、沒有痛苦?他只是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痛苦。

臉頰擦過,莫尹仍不放手,他眯着眼睛問裴明疏,“為什麽?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你還愛我?”

裴明疏溫柔地注視着他,低聲道:“你好像不會去質疑裴苡橋清愛不愛你。”

“當然,他什麽都沒有,就算我再壞,他也想抓緊我。”

裴明疏笑了笑,“你對他的看法太片面了。”

“你的意思是,他對我不止是占有欲?”

“是的。”

“那你呢?你愛我什麽呢?”

“如果說得清楚,那就不是愛了。”

“愛是不能量化的,”裴明疏耐心道,“那只是一種感覺。”

他看莫尹還有些疑惑的樣子,伸手揉了揉莫尹的頭發,“當它來的時候,你會知道的。”

莫尹心說他才不想知道。

看這兩個傻子被折騰得跟神經病似的,他希望那玩意一輩子別來。

他現在能理解為什麽說自然人是人類進化無限趨向于完美的産物了,性這種事雖然愉快,但也只是生活中的點綴物,他們自然人是情緒的主人,是情感的主宰,自己操控自己,絕不可能受任何外力影響。

……外力。

莫尹若有所思地看着大開的門。

他們賴以支撐的內在已經被他打碎了,那麽外部呢?

友成對裴竟友來說很重要,但其實兄弟二人都不怎麽在乎,裴明疏是為責任盡一份義務,裴清已經完全不稀罕地選擇了放手。

兄弟倆人在這世界上已經再沒有別的親人,彼此之間的關系也還是和以前一樣糟糕,兄弟二人也不可能互為支柱。

所以,還剩什麽?

莫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排除了一切選項,面前的答案簡單得呼之欲出,在莫尹看來甚至有些可笑。

*

四月,天氣已經完全轉暖,下了好幾場雨,半山的空氣清新怡人,花開得異常鮮妍,整個裴宅似乎終于從冬日的陰霾中緩了過來。

上次倆兄弟打過之後,裴清老實了許多,大概也不是老實,只是氣壓很低,晚上還是抱着莫尹睡覺,只是沒再和莫尹做那種事了。

有時候半夜莫尹醒來推他放開他,他要去上廁所,在洗手間裏,裴清會有些像是忍不住地吻他,莫尹很乖地沒有反抗也沒有咬他,雙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宛若熱戀般迎合,裴清鼻梁壓在他鼻梁上,嘴唇離他的嘴唇很近,聲音低低,“又在憋什麽壞主意?”

莫尹雙臂收攏,勾在裴清的脖子上,臉龐微微轉動,濕潤地吻在裴清嘴上,“預備弄死你。”

裴清冷冷地一勾唇,“怎麽弄死我?在床上弄死我?”

關系變得很奇怪,好像沒之前那麽緊繃地對立。

裴清托着他的手臂力道也随之沒那麽緊張。

就那麽一點柔軟地退讓,莫尹馬上就發現裴清的心房又在漸漸動搖,他在黑暗中将手掌貼在裴清的胸膛上,臉輕輕歪着,有點好奇又覺得有點神奇。

早上,裴明疏去上班,莫尹在門口,裴明疏過來,問道:“來送我上班?”

莫尹道:“別做夢了。”

裴明疏笑了笑,一點沒生氣的樣子,伸手揉了揉莫尹的頭發,莫尹也沒躲,只是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裴明疏總覺得莫尹有時候像某種動物,跟他們擁有着不一樣的思維,偷偷躲在暗處觀察他們,這種聯想讓他覺得莫尹可憐又可愛,晚上回來的時候悄悄在莫尹房間放了個他愛吃的芋泥蛋糕。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莫尹又出來見他,“我不想吃蛋糕。”

裴明疏道:“那你想吃什麽?”

“我什麽都不想吃。”

“昨天的蛋糕你吃了嗎?”

莫尹不說話了。

裴明疏笑起來,他眼中溫柔的水波蕩漾,“我知道了。”

裴宅這兩天又好不容易地熱鬧了起來,馬上就要到兩位少爺的生日了,去年裴竟友大宴賓客,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不過今年無論是裴明疏還是裴清都沒有大操大辦的意思。

丁默海現在除了大秘書之外,也兼職半個管家,裴家的傭人在他的指揮下慢慢動了起來,添加了一點額外裝飾。

裴清對此很嗤之以鼻,他對自己的生日沒有任何好感。

裴明疏倒是不置可否,基本是放任的态度。

天氣轉暖,陰霾也似乎已經遠去,一切都好像在朝着慢慢變好的方向前行。

那天是周日。

早晨的時候,莫尹醒來發現外面在下雨,雨聲打在落地窗上,像一首無序的樂曲,莫尹轉過臉,裴清正抱着他,睡得眉頭緊皺。

其實莫尹知道裴清已經醒了。

他們每天晚上睡在一起,其實裴清睡着的時間很短,每次莫尹醒的時候都會發現裴清其實是醒着的。

他非要抱着他睡覺,卻整晚都睡不着覺。

怪啊怪。

生日這一天,裴明疏還是要去公司辦公,合達對友成的合并如火如荼,裴明疏也沒有要為難張華超的意思,他只要張華超保證不裁撤友成原來的員工,其餘的他都不是很在乎,有的時候,他會想起在國外讀書的日子,感覺恍如隔世。

回到裴宅,傭人們見到他都開口祝他生日快樂,裴明疏早上就吩咐管家給裴家上下傭人一人包了一個紅包。

裴宅上下喜氣洋洋的,裴明疏臉上也挂起淡淡的笑容。

丁默海跟他一起回的裴宅,道:“大少,晚上就一家人簡單吃一點?”

“很好。”

裴明疏微一點頭,“丁叔,你也留下來一起吃。”

“诶。”

裴家“三兄弟”之間的詭異關系丁默海沒問,察言觀色也略有知曉,除了嘆氣他也實在無話可說,裴竟友不在了,也沒人管得住倆兄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飯預備好了,傭人去叫裴清和莫尹,只叫來了裴清。

裴明疏道:“莫尹呢?”

裴清代替傭人回答,“他不來。”

裴明疏靜默片刻,沒說話。

本來裴清也不想來的,莫尹對他冷嘲熱諷不斷,裴清本來也坐在那熬着,一張臉冷冰冰的,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到最後莫尹像是說累了,喝了口水,說:“你還剩個親人,現在不珍惜,說不定以後又要後悔了。”

裴清本想說他壓根就不在乎裴明疏這個親人,可看到莫尹的表情,又把話咽了回去。

裴家倆兄弟再加上個丁默海,一桌三個人,跟去年賓客如雲相比差別實在太大了,怎麽樣都顯得冷冷清清的,更何況倆兄弟的關系還不好,丁默海極力地想要緩和氣氛,兩個人也始終只是淡淡的不說話。

丁默海不自覺地嘆氣,想如果裴竟友在泉下有知,看到倆兄弟這樣子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過了一會兒,裴明疏叫了傭人過來,“給莫尹送晚飯了嗎?”

“還沒有,馬上。”

裴明疏道:“今天絲瓜很甜,他愛吃,給他多盛一點。”

“啪”的一聲,裴清放下了筷子,淡淡道:“我去送。”

裴明疏看他一眼,也不反對。

丁默海端着飯碗,看倆兄弟這副樣子,心裏直呼造孽,他真是沒想到那時候看上去柔弱無害的莫尹會在倆兄弟之間鬧成這樣,這是來讨債的嗎?

想想倒也是……當然是來讨債了……

正當丁默海沉思,裴明疏也默默無語時,有傭人進了餐廳,說:“小尹不知道去哪了,二少正到處找呢。”

裴明疏立刻放下筷子起身。

莫尹不在房間,這段時間傭人們看到他也都繞道走,所以裴清一時也沒問到什麽。

裴明疏過來,立刻發動傭人去找。

裴宅猶如一座小城堡一般,上上下下五層樓,數不清的房間,更別提巨大的花園,當初建的時候,越錫雲一個監控都不允許人裝,她很美好地對裴竟友笑,“這裏是我們的家啊,又不是監獄,裝監控幹什麽呢?”

傭人們在花園裏找,一面找一面叫莫尹,照理說莫尹坐着輪椅,裴宅又在半山,他是哪裏都去不了的。

“啊——”

有傭人忽然指了樓上,“快去告訴大少二少,小尹在樓上呢!”

五樓是裴宅最高的地方,風景視野絕佳,一扇三角形一樣的窗戶,頂上橫豎兩根木頭,像個斜倒的十字架。

莫尹上來之後,雙手撐在窗臺上,從輪椅上費力地提起臀,像之前裴清一樣坐到了窗臺上。

一整面窗戶打開,清新的風頓時迎面撲來,山上的風無比涼爽,伴随着淡淡的花香,莫尹閉着眼睛微微探出臉,有點理解裴清為什麽喜歡坐在這裏,在這裏,能讓人感覺到自由。

電梯上來,莫尹轉過臉,倆兄弟頭上都冒着薄薄的汗,從電梯裏擠出來。

剛才傭人大喊着來找他們,說話的時候比手畫腳的,裴明疏不想聽下去,走了幾步出來,一仰頭就看到莫尹半個人都探出窗戶了,他本來就單薄,下半身又是廢的,坐在窗臺上搖搖晃晃,風一吹就像要掉下去,裴明疏的心跳都快停了,裴清在一旁直接就沖了進去。

五樓所能感受到的山風不大不小,來回滌蕩着吹起莫尹的頭發,裴明疏驟然發現莫尹穿了一身舊衣服。

幹幹淨淨的黑T恤,牛仔褲,穿在他身上有點寬大,像是偷穿了別人的衣服,不過這其實就是莫尹的衣服,是他出事前的衣服。

骨架還在,血肉卻消減了,所以穿在裏面肩膀平直,手臂修長,褲管則是額外空空蕩蕩,風一吹,就跟着左飄右飄。

裴明疏站在電梯口不動,面色如常道:“怎麽坐在這兒?”

莫尹靜靜看他,眼神幽深,又看向裴清,裴清臉色緊緊地繃着,下颚都仿佛在咯吱咯吱地響。

他單手握住窗框,微微向後仰了仰。

“小尹——”

裴明疏腳步向前一動,裴清沒喊出聲,只是也往前跨了一大步。

“別過來。”

後仰的一瞬間,莫尹感覺到整個世界仿佛也震了一下。

原來他真找到了這世界最後的鑰匙。

……是他自己。

莫尹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眼神迷離地看着他們,誰能想到他這造成傷害的源泉又反過來支撐着他們呢?真是荒謬。

裴明疏和裴清都不敢輕舉妄動。

“小尹,”裴明疏聲音溫和,“別玩了,我過來帶你下去。”他提起腳步,莫尹又向後仰了仰,瞬間他的頭發便被山風吹起,下面傭人也是一陣驚呼。

裴清伸手擋住裴明疏,臉沉如冰,生硬道:“別動。”

莫尹感覺到那兩股力量在震顫着。

他忍不住有點想笑。

啊,那熟悉的要崩壞的感覺,終于又要來了。

他視線放過去,眼帶笑意,他突然又起了心思,想試試看驗證一下他對這些非自然人複雜情感的新的判斷。

他們會為了“愛”選擇活着。

那麽,會為了“愛”去死嗎?

莫尹靜靜看着他們,嘴角若有似無地翹起,眼神居然有些許柔情。

“裴明疏,其實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是想讨厭你的,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讨厭,”莫尹微笑着,語氣柔和,“你很紳士,也很溫柔,道歉也很真誠,你對我很好,好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讨厭你了。”

裴明疏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小尹……”

莫尹又看向裴清,他低低道:“裴清,你不一樣,我第一次見你就非常讨厭你。”

裴清面色緊繃,看上去也并不生氣,只是動作很緊張。

莫尹這樣不急不緩的敘述語氣莫名地讓他不安。

“不過後來,我發現要讨厭你也很困難,”莫尹的表情有些許迷惑,“裴清,你為什麽也要對我這麽好,又從來不讨厭我,也不恨我呢?”

“我真的很壞的,我知道這其實與你們沒有太多的關系,我已經超過了我該做的部分,可是,我也不想停下……”

莫尹神色變得有些迷茫,他低喃道:“停下來,我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小尹,”裴明疏靜靜地盯着他扣住窗臺的手,喉結滾動,“你還有很多事可以做,你可以讀書、旅游,去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看風景,你想留學嗎?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們,我可以送你去留學,這樣你就不會看到我們了。”

“留學……”

莫尹笑了笑,“我不想去留學。”

“留學……”他又重複了一遍,恍惚道,“要坐飛機吧……”

他眼神清明地看向兩人,神情也變得決絕堅定起來,随即又浮現出一點哀傷,“你們是兩個傻子,可是我好像也有點犯傻,我不想再恨下去了……再見,生日快樂。”

風聲呼呼地在耳邊,墜落的同時,整個世界地動山搖。

下墜的速度變得出奇地慢,就像是世界的意志不允許他墜落。

那扇窗戶扭曲、消解,窗後的兩人是一樣向他奔來的姿勢,始終一句話都沒說的裴清跑在裴明疏前頭,一躍想來抓他,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下墜中既沒有拉近,也沒有變遠,就只是離得很近很近,卻又怎麽都碰不到……

裴清整張臉都扭曲了,而他身後的裴明疏那張完美無缺的臉也出現了裂縫,那麽不顧一切地向着莫尹墜落的方向一齊墜落……

“警告,世界柱能量崩塌,任務失敗。”

“協調者身體消亡,即将登出世界。”

耳邊傳來熟悉的通報,莫尹睜大眼睛欣賞着倆人的表情,一刻都不舍得放過。

真美妙啊,巨大的能量傾瀉,所有的能量都在混亂中碰撞、爆炸……絢爛得難以形容,好似一場宇宙生命的消解,伴随着那不顧一切的跟随,盛大得超出莫尹的想象。

兩張臉也開始分裂、解體,莫尹趁他們還有最後的意識,沖他們笑了笑。

“傻子。”

他口型放大清晰,擡手比了根中指,眉眼全是暢快惡意。

“還是被我騙了。”

第二卷 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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