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意識回到身體,莫尹頭腦昏沉眩暈,這感覺很不常見,他在原地至少适應了半分多鐘才感覺意識真正落到身體實處。
“尊敬的協調者,您還好嗎?”
系統聲音甜膩膩的,極為谄媚。
莫尹很新鮮地一挑眉,每次他任務失敗出來,系統都跟死了爹一樣語氣特別難受,怎麽這次這麽開心?
“還不錯。”
莫尹按着膝蓋站起身,“等會兒再做報告,我去趟訓練室。”
“好的,”系統道,“您慢慢調整。”
訓練室就在隔壁,同樣的,是屬于莫尹單獨的訓練室,莫尹把訓練室模式調整到“體術”,幾個漆黑的影子在訓練室內閃現,齊齊地向莫尹撲來,莫尹站在原地凝神不動,等這些黑影離他只有一臂距離時,迅猛地擡起長腿,小腿橫掃過去,“咔嚓”一聲,最前頭黑影的脖子瞬間被踢得粉碎。
莫尹玩了十來分鐘,去訓練室的浴室洗了個澡,在四濺的水花中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做殘廢做得他都快忘記自己的腿是什麽感覺了,剛才起身時他差點晃了一下,玩了這麽一會兒,才終于感覺徹底恢複。
那世界的确牛逼,他出來以後,還能從他的意識影響到他的身體,雖然影響很小,但也已經很厲害了,之前的那些世界根本不可能做到這樣。
莫尹神情若有所思,那世界的真實度居然如此可怕,聯盟那麽摳,能量到處都在缺,會那麽好心特意給他構建這麽真實的世界給他這麽一個一直把世界搞崩的協調者來玩?
應該不大可能。
莫尹想着系統奇怪的态度從浴室裏出來,召喚出系統,懶洋洋道:“任務又失敗了。”
“是的。”
系統的聲音依舊甜美,“世界崩塌啦,協調者,您辛苦了。”
“不安排我做下崗再就業任務嗎?”
“您已經做過好幾次下崗再就業任務了,每次都以打破記錄的時間通過,這次就不需要了。”
“是嗎?”
“是的,您可以休息一段時間。”
莫尹玩味道:“休息?”
“是的,請您休息。”
“那報告你幫我做了。”
“協調者,很抱歉,我沒有跟随您進入小世界,所以不能完成您的要求。”
莫尹像是才想起來,“對,你怎麽沒跟着我進去呢?”
“我很抱歉。”
“小世界裏完全沒有任務指引。”
“我很抱歉。”
系統開始重複回應,這說明他提的問題已經超出了它回答的權限。
原來莫尹懷疑是聯盟看他這麽刺頭,故意整他的,不過現在看來,好像又不是那麽回事,沒道理在他又搞崩了世界後對他态度這麽好。
事出反常,肯定有鬼。
自然人的居住地散落在星球的各個角落,莫尹的居住地在一區,整個區域裏只有他一個自然人,所有的資源全歸他調配。
回到居住地,莫尹給自己倒了杯酒,邊喝酒邊在大腦中整理信息。
1.那位大人恨不得把星球的每個角落都掌控在自己手裏,怎麽可能主動不讓系統跟随任務?——系統不是不想跟随,而是被動無法跟随,整個世界也許都不在掌控中。
2.他又把任務世界搞崩了,這次聯盟卻沒有批評教育,系統反而還對他格外客氣。——任務世界崩塌與否,聯盟根本不在乎——聯盟一定是從他的任務中得到了某些好處。——或許是能量,聯盟最需要的就是能量。
3.整個世界的能量高得已經超出了正常阈值,甚至對他都能産生影響,他的精神力在聯盟都已經是極為稀有頂尖的水平,要不然聯盟也不會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任務世界搞崩——開啓這些世界本身就需要極高的門檻,要他這樣水平的自然人才能進入。
将所有的信息分析梳理完畢後,莫尹向後仰了仰,面前又浮現出最後裴明疏與裴清那兩張混合着驚愕與痛苦的臉孔,整個世界崩塌陷落……
冰冷的酒液滑入喉嚨,莫尹享受地閉了下眼睛,渾身過電般地戰栗。
他不在乎聯盟又在背後搗什麽鬼,也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是傷害了聯盟的利益還是給聯盟帶來了什麽好處,什麽狗屁聯盟,傻逼任務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他只想從中獲得快感,其餘的,他什麽都不在乎。
莫尹想起了什麽,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疊翹的腿。
他現在雖然心理上極度愉悅享受,回味無窮,但身體上倒是毫無感覺。
要試試看嗎?
莫尹舔了舔嘴唇。
比起精神上的愉悅,身體上所感受到的快感又是另一種維度,那些火熱的記憶還殘留在他的大腦中,但此刻并沒有在他的本體上燃起任何火苗。
莫尹撇了撇嘴,不想無謂地勉強自己。
接下來的兩天,莫尹就待在自己的區域內休息,生活一如既往的單調無聊,世界崩塌所帶來的快感也在慢慢消減,所以到了第三天早晨,莫尹第一次不用系統催促,自己主動就來到了總部。
“協調者您想繼續新的任務?”
“有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
系統語氣興奮,“協調者,真不愧是您,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恢複完畢了。”
“這次的世界你會跟随嗎?”
系統沉默了一會兒,“我很抱歉。”
莫尹笑了笑,坐上沙發,“明白了,那就別廢話了,直接開始吧。”
冰藍色的網再次籠罩。
莫尹盯着能量跳躍的網格,精神力高度集中,在那股巨大能量來襲時,他猛地操控精神力,猶如鏡子一般平靜的精神力呼嘯而起,與那巨大的能量正面撞擊——
強烈的眩暈感瞬間傳遍全身,整個人陷入了一個極為狹窄的甬道,被一股大力擠壓着。
“生了,生了——”
“惠娘、惠娘,你醒醒!快快,快叫人!惠娘她不行了!”
“小娃娃,你躲在這裏做什麽?”
“這字是誰教你的?”
“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啊?”
“哎,既如此,以後便進來聽課吧。”
“恭喜你,子規,高中探花,不愧是我們藍田縣的頭名!”
“子規,你父母泉下有知你有今日之榮光,想必也是無憾了。”
“莫侍郎,您就招了吧,何必苦熬着呢,這人證物證俱在,您就算是再喊冤,也沒用啊。”
“……戶部侍郎莫尹結黨營私……貪墨一千八百七十三兩白銀……流放三千裏。”
……
短短一瞬的工夫,莫尹竟然宛如親身體驗般過了這個世界裏二十三年的人生。
嬰兒時期呱呱墜地,母親難産而亡,他父親早年被朝廷征兵,早已戰死,出身便又是孤兒,幸得村中婦孺接濟,今天那家吃一口奶,那日那家喝一口水,硬生生地也活了下來。
待長到五歲,他便顯出不同尋常的天賦,時常用樹枝在地上臨摹所見之字,且臨摹得極為相似,村裏的夫子看他天資絕非凡人,于是将他收入學堂,為他授課,為他取小字“子規”。
隆元七年,莫尹十四歲經夫子指點參與童試,順利通過之後又過了院試,之後幾年一路過五關斬六将,在會試時已是名聲大噪,“藍田美玉”之名在京中廣為流傳,之後更是在殿試之中被當今聖上點為探花,轟動全京。當年他不過十九,成為了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
那年春日來得遲,三月的天氣又下了一場雪,當今聖上在梅園設恩榮宴,莫尹坐在一株雪梅之下,清淩淩的側臉冷傲更勝冰雪,遠遠望去,梅、雪、人簡直難以分辨,聖上不禁贊道:“梅似雪,雪似人,都無一點塵。”
能得聖上贊譽,莫尹自然平步青雲,短短四年的時間便一路升為了戶部侍郎。
雖然官運亨通,但莫尹其實并不感到多麽喜悅,聖上當初點他為探花,只是覺得他樣貌好,珠簾之下,懶洋洋的一句,“那小子倒生得不錯,可堪探花之名。”全不是欣賞他的才華。
聖上行事妄為,官員升降全憑他的喜好,且喜怒無常,今日看的順眼,随手便賞個官,明日看的不順眼,貶谪也是常有。官員們侍上,戰戰兢兢,如同後宮妃嫔一般都要去讨皇帝歡心。
莫尹天生的冰雪性子,只管做自己的事,同僚們挖空心思地媚上讨好,他卻是能避則避,在朝中也是獨來獨往,從不與人私下交際,他以為自己做個孤臣,為朝廷百姓多做些實事,也就不愧對那莫名其妙的“探花”之名了。
然而官場之中,如何能獨善其身?
山城大旱,赈災不力,致使流民四起,舉了反旗謀反,聖上大怒,命刑部徹查,查着查着,不知為何,種種證據都指向了莫尹。
起初,莫尹還在辯解,之後幾場刑用下來,他便不說了。
朝廷之中黨派林立,傾軋争鬥,他一個無權無勢只得過聖上一句贊譽的探花郎又有多少本事可以從中抽身?
抄家、流放三千裏。
這便是他四年勤勤懇懇做官的下場。
飄飄而落的雪花如鵝毛一般随風卷起,天寒徹骨,莫尹伏趴在地上,感到一陣陣刺痛的涼意,他身上什麽也沒穿,赤身裸體地暴露在這漫天的風雪之中,唯一的遮蔽物卻是手腳之上沉重的鐐铐,眉毛、睫毛上都結了一層白霜,嘴唇青紫幹澀,臉頰靠在粗糙的沙石地面因寒冷而微微抽搐着。
“真是根硬骨頭,這都快到地了,還舍不得說。”
“硬骨頭,哼,我看是賤骨頭,诶,我說探花郎,您如今都這副光景了,難道還不肯說出那筆銀子的下落,您無父無母,無子無女的,留着叫誰來受用呢?不如給我們兄弟幾個透露一二,您也能過幾天舒坦日子,您說是不是?”
押送犯人是趟苦差,押送貪墨的戶部侍郎那可是幾人搶破了頭才得來的肥差。
幾個沒搶着差事的在一旁酸溜溜道:“那戶部侍郎可是個硬骨頭,刑部提審了他八次,用了多少刑,他都不肯認罪說出那些銀子的下落。”
幾人冷冷一笑,道:“就憑他是個鐵打的硬骨頭,我們也有本事從他那骨頭縫裏榨出幾滴油水。”
流放伊始,幾人對莫尹還算客氣,明示暗示莫尹給些銀子,他們一路就可太太平平,保管舒舒服服毫發無損地将莫尹送到烏西,等到了烏西,他們也可代為打點。
莫尹卻是無論他們說什麽,都冷冷地木着張臉,渾似個雪人。
漸漸的,幾人便不耐煩了。
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他們不客氣了。
衙役們比起刑部,手段自然低劣得多,但刑部用刑多少顧忌曾同朝為官,鞭刑、杖刑這些,雖叫人痛不欲生,卻也還多少留些體面。
這些專門押解犯人的衙役則不同,他們知道莫尹當年是何等的風光一時,對付這樣的人,偏是要陰毒折辱才行。
今日大雪,他們便解了莫尹的枷,笑嘻嘻地将他脫了個精光,任由風雪侵襲,他們則在一旁擋風的岩石下嬉笑譏諷。
污言穢語源源不斷地傳入莫尹耳中,莫尹卻是有些想笑。
成功了。
在那股企圖剝離他精神力的能量來襲時,他早有防備,與那股能量正面抗衡,等徹底進入這個世界後,不出所料地發現他把一絲精神力給帶進了這副身體。
非常稀少的精神力,與他本人所擁有的相比,這麽點精神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精神力是人類進化歷程中所出現的最大奇跡,最早出現在一個身患重病的人體內,他不僅奇跡般地戰勝了病魔,而且身體的綜合水平越來越強,體力、耐力、智力……都呈指數飙升,之後也有一些人陸續在絕境之下覺醒了精神力——大進化時代就此開啓。
精神力,是一面鏡子,是一個火種,它可以最大限度地激發人體的潛能,将這個人原本的身體素質成倍放大,精神力越強的人,這種放大的作用也就越強,而當精神力充沛到了可實體化後,那又是另一種境界,它會成為一切力量溝通的媒介,它的主人可以操控一切可操控的能量,傳說中,最強者甚至可以駕馭時間和空間。
當然,莫尹帶進這世界裏的一絲精神力遠不到那樣可怕的境界。
但也已經……足夠了。
“水……”
幹澀的聲音在風中被吹得七零八落,聽着格外無力,衆人不免一陣哄笑,“要水啊,這大漠之中水可是稀罕物,探花郎,您要是渴了,張張嘴,等那雪化到您嘴裏不就有水了?”
“天寒地凍的,哪能讓探花郎喝雪水,”一人詭秘一笑,縮在袖子裏的胳膊推了推身邊的人,擠眉弄眼,“讓咱們探花郎也喝兩口熱的。”
那人懂了他的意思,噗嗤一笑。
“你小子,天冷得老子蛋都縮了,我可不幹。”
“快要到地方了,再不下點狠手,咱們可就白跑這一趟了,等着,他要再不說,剩下這幾日我便将他當尿壺用,我看他說不說!”
“那你快去,我沒尿。”
衆人一陣推搡嬉笑,趴在地上的莫尹耳力已較先前靈敏十倍不止,将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片刻之後,那出主意的便過來拽起莫尹的長發,獰笑道:“探花郎,我伺候您喝水。”
莫尹舉起手掙紮起身,鐐铐沉重,在他手腕上留下了兩個血肉模糊的印子,凍得紫紅一片,被人拖拽到一塊擋風的岩石後,那人狠狠将他往地上一推,莫尹額頭磕在地面,頓時鮮血淋漓,只是血流出來很快便凍住了,硬邦邦地留在額側,宛若一點朱砂。
莫尹喘着氣,在風雪中擡起臉,那出主意的人雖是下定決心要羞辱莫尹,可畢竟天冷,他猶猶豫豫地想要脫褲子時,莫尹啞聲道:“那一千兩銀子我藏在了京郊。”
那人解褲子的手立時頓住,屏息道:“你說什麽!”
“給我件衣裳。”
這一路來,莫尹很少說話,除了偶爾熬不住了,呻吟一兩聲外,他始終都一言不發,這時一開口,那人便不疑有它,立即歡天喜地道:“莫大人,這就對了嘛,您在這兒稍候,我去去就回。”
莫尹靠在岩石上,胸膛慢慢起伏,胸前肋骨的形狀随着他的呼吸絲毫畢現,他出神地想:怎麽他兩次進入這種世界,狀況都那麽糟糕?
好歹比第一個世界強,最起碼手腳齊全,也算是種進步了。
那衙役過了一會兒才返回,他獨自拿了鑰匙囚衣,大約是不想同其餘幾人分享這發財的消息,一面替莫尹解開手腳的鐐铐,一面道:“莫大人,這些日子多有得罪,您放心,只要您肯從手指頭縫裏漏出那麽一點來,咱們兄弟幾個保證好好伺候您,等您到了地方,還有好吃好喝的等着您呢。”
莫尹撿起囚服慢慢穿上。
囚服也仍是單薄,但至少能蔽體了。
“莫大人,”那人蹲下身,嘴裏不斷哈出熱氣,“您現在可以透露一二了?那銀子您到底藏哪了?”
莫尹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霜雪簌簌而下,視線低垂。
“我沒大聲說話的力氣,”莫尹低聲道,“你靠近些。”
那人忙不疊地把耳朵湊了過去。
莫尹視線幽幽擡起,一雙血肉模糊的手以那衙役全然不可置信的速度抄起了地上的鐐铐勒住了他的脖子。
衙役的額頭瞬間青筋暴起,眼珠充血,舌頭從嘴裏“嘶嘶”伸出,雙腳在地面無力蹬踹,踢起了層層沙煙,幽冥鬼魅般的聲音響起,清淩淩的,帶着冰雪氣息,滑過他的耳畔。
“銀子……在陰曹地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