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失約

失約

意識陷入漫長的昏迷裏,他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境開頭是一扇落地窗,和一雙哭得眼圈泛紅的淺茶色眼眸。

聞昭看到少年的自己彎腰俯身,輕輕敲了敲玻璃窗,屋內的小孩兒擡頭看過了,小臉圓乎稚氣,抿着唇沒什麽表情。長而密的眼睫濕沁沁的,眼圈紅紅地望過來時,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只一眼,就讓少年心軟了。

他彎起眉眼,和小孩兒打招呼:“你好啊。”

這是姜熠記憶裏和聞昭的初見,但于聞昭而言,這其實是第二眼。

第一面是季家人把小孩兒帶回來那天。

他被兩個保镖一左一右的圍着,短襯衣蝴蝶結,搭配短西褲和小皮鞋,白皙的臉被熱氣蒸出層淡淡的粉來,漂亮的像是櫥窗裏跑出來的洋娃娃。

那雙色淺的眼似透明玻璃珠,看人時全是警惕和戒備,稚氣一團的臉緊繃着,看上去像是随時要炸毛的貓。

聞昭随口問了句送他出來的管家那孩子是誰?

管家笑了下,溫和地說是以後會長住的小客人。

......行吧。

那就是不太方便的說的身份了。

但聞昭已經猜到了小孩兒的身份。

應該就是季霄憑空冒出來的“小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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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子...這麽漂亮的小孩兒,可惜了。

聞昭也說不上自己為何會有些惋惜,更沒想明白為什麽見到這小孩兒第二面,對上那雙眼時就心軟了。

可能是小朋友抱膝蜷坐在窗前的模樣,看上去太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委屈小貓了。

也可能是...他和幼時的自己太像。

聞昭走進去,湊到小孩兒身邊,從兜裏抓了一把巧克力塞給他,耐着性子哄了好久才得知他名字。

姜熠,熠熠生輝的熠。

少年彎起眼,笑吟吟地說那我叫你姜姜好不好?

小男孩悶悶地應了聲哦。

那天走之前,他摸了摸小姜熠的頭,說下次來找你玩的時候再給你帶別的好吃的,到時候希望你能開心點,至少對哥哥笑一下好不好?

小孩兒仰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問下次是什麽時候。

“半個月以後。”聞昭敏感地察覺到什麽,又道了句:“說到做到,絕不失約。”

他輕輕勾了下姜熠的小拇指,“拉鈎為證,騙人是小狗。”

聞昭送給他那捧甜到齁嗓子的牛奶巧克力恰好是十五顆,小姜熠數好了每天吃一顆,但不等他吃完,哥哥就提前來看他了。

那天小姜熠恰好被季耀宗派來管教他的傭人關進了小黑屋,聞昭來的時候,他已經被關了将近三個小時。

聞家的小少爺執意要見姜熠,傭人無法,只得不情不願地把人放出來。

小孩兒帶到聞昭面前時是收拾過的,但白得跟紙一樣的臉色卻騙不了人。少年沉下臉,一腔火氣還沒發出來,被小姜熠輕輕拽了下衣角。

他擡頭看着聞昭,眼裏水生生的,似浸在溪水裏的琉璃玉一樣漂亮。聲音是獨屬孩童的秾稚軟糯:“哥哥,你帶了什麽好吃的給我?”

少年抿了下唇,面色稍有緩和,但還是不想就這麽揭過,但小朋友牽過他的手,輕聲說了句我有點餓。

大夏天的,小姜熠的手卻讓聞昭感覺到發涼。他輕嘆口氣,牽過小姜熠的手往外走。

“給你帶了紅絲絨蛋糕還有海鹽芝士卷,還有一個小禮物。”

小姜熠對他露出一個軟乎的笑,說謝謝哥哥。

“姜姜。”他撐起傘,擋去刺目又曬人的陽光,一手牽着小孩兒往涼亭的方向走,看向他的目光裏全是掩飾不住的心疼,“季家人對你并不好對不對?”

“沒關系。”小朋友流露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來,笑得露出尖尖的牙,“我也沒讓他們痛快。”

“哥哥不要為了我出頭。”小姜熠擡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眼睫微微顫抖,“你多來看看我就好,這裏只有你對我好。”

少年動了下唇,半響才道:“......好。”

聞昭自認他也沒有對小朋友多好,只是動了恻隐之心,陪過他兩次,給他投喂了一點好吃的,分出一點關心而已,就讓小孩兒對自己生出依賴來。

那他在季家得過得多差。

見他應下,小姜熠真心實意地彎起眼眉來,有點不好意思地伸出手。

“哥哥,可以拉鈎嗎?”

“當然可以。”少年做了個重要決定,“你可以向我要任何的承諾。”

“那...”那雙淺茶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點了小星星進去,“哥哥下次來,多陪我一會吧。”

但他們都沒想到這次就是兩人相處最久的一個下午了。

往後兩年多的時間裏,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且每次見面的時間都很短。

......且每次見到姜熠,他的情況都比上一次要糟糕。

頭次見面,聞昭就明顯感覺到小姜熠的性子沉默了不少,但還會主動喊他哥哥,拽住他的衣角請求他多留一會。

只是那會聞昭都被其他絆住了,有心想陪小朋友一會也無法,只把備好的禮物塞到他手裏,說等宴會後哥哥來找你就匆匆離開。

宴會散了後,小姜熠又被帶走了,傭人給的說辭是小少爺身體不适不宜見客,聞少爺請回吧。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聞昭才知道,那天小姜熠又被關了小黑屋,是季耀宗下的命令。理由是他心術不正,一個私生子也妄想接近正統繼承人的未婚妻。

再之後的兩次見面,一次隔了大半年,一個相隔足足一年。聞昭看着小姜熠那雙眼從情緒恹恹到朝氣和生機全無,最後見到的那次,他已經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了。

喊他名字牽他的手,甚至是恐吓,都只是用冷漠無神的眼睛看着你,整個人死水一樣的毫無波瀾。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心理問題已經很嚴重了。

最後那次見面是那年的初雪日,那天還是姜熠的生日,聞昭執意要來看姜熠,季家人無法,只得給了別墅地址。

管家把地址轉告給聞昭時,還別有深意地道了句:“還請聞少爺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千萬別因小失大。”

少年正撐起傘準備離開,右手拎着親手給小朋友做的蛋糕,聞言轉過身,黑漆的眉睫沾上一點雪花,初初長開的清致眉眼比身後的呼嘯風雪更冷。

“你是什麽身份,也敢和我提這個?因小失大?大不了這樁婚事作廢,你們季家養不好的人,不如我來養。”

那天他陪姜熠過了個只有他在吃蛋糕唱生日歌吹蠟燭的生日,小壽星坐在他對面,生日帽戴的歪歪斜斜的,神色漠然地看少年一個人走完生日所有流程,如果不是眼睫還會偶爾眨一下,看上去和玩偶毫無差別。

吹完蠟燭後,少年雙手合十,代許了個願望:希望姜姜快點好起來,希望小朋友以後越來越好,多順遂喜樂,少苦難波折。

他切了蛋糕,試探着喂了一勺遞到小孩兒唇邊。

小姜熠的眼珠子很細微的動了下,張嘴嘗了一點奶油,但之後無論聞昭怎麽哄,都緊抿着唇不肯張開了。

離開前,聞昭蹲在他面前,把作為生日禮物的平安扣系到小朋友手上,說你等等我,等我來接你。他們不要你,我要你啊。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轉身離開時後,小孩兒眼裏多了絲光亮,盯着那條平安扣看了很久很久。

只是小姜熠沒有等到哥哥來接他。

只差一點,聞昭就要說服家裏人的時候,他被聞裕從二樓推下樓梯。那一摔讓他摔出中度腦震蕩,在醫院躺了半個月,也把和小姜熠有關的回憶忘得一幹二淨。

只是醒來後,他覺得心頭空蕩蕩的,總覺得是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和人。

出院後他看着一抽屜的禮物更是覺得困惑,這是給誰準備的?

只是沒有人再在他面前提過季家那個私生子。

往後十來年,他們就這麽失聯于歲月長河裏。

...

只是命運總是具有戲劇性和巧合性的,該遇到的人總會遇見,即便途中走散,兜兜轉轉後也一定會重逢的。

只是重逢的時間地點和發生的事情,過于狗血,都不給他們緩沖敘舊的機會,直接把兩人給捆死在一塊,關系進度條一口氣推到底。

...

聞昭在昏迷裏有那麽一會模模糊糊地清醒過來,他費力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晃動的光影色塊,耳邊是儀器運作的滴滴聲響,唇齒間一片鹹澀,他動了下唇想開口說話,最後卻又被藥效控制着昏睡過去。

意識重新跌入深海前,他腦子裏掠過一個模糊念頭。

怪不得啊...

怪不得重逢那陰差陽錯一夜過後,聽完他說出的那番撇清關系無需負責的話,姜熠看自己的眼神會那麽深沉和複雜,最後卻又淪為失望和平靜。

也明白了為什麽他回國後剛開始相處的那段時間裏,姜熠對自己的态度那麽古怪。忽冷忽熱,情緒難以捉摸,卻又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流露出一絲心軟來。

皆有因果。

縱使幼時給予過自己善意的哥哥長大後已經變成了他曾經最厭的模樣,他也沒有完全硬起心腸來當作陌生人對待。

姜熠啊...

...

...

再次醒來,距離他昏迷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二個小時。

最先感受到的,是後腦勺抽抽的疼,太陽穴也有些脹痛。他有些費力地側過頭,看到了姜熠坐在病床前支頭小憩,染血的西裝已經換下,被劃傷的左手手臂上纏着幾圈紗布。

他擡起手,輕輕勾了下姜熠搭在膝上的手。

很輕微的一個動作,還是讓姜熠馬上睜開了眼。

長時間未飲水,張嘴說話時雙唇就有些刺刺的疼,聲音也沙啞而含糊:“對不起,我失約了。”

姜熠怔住了。

怎麽都沒想到聞昭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他怔了有那麽半分鐘,末了回神,淡靜的眼眸裏漾開點笑意,嗓音溫沉:“沒關系,現在也不算晚。”

姜熠起身把他扶起來,倒了小半杯溫白開給聞昭。

“先潤下喉嚨,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溫水沖下喉嚨間的幹澀,聞昭一口氣喝完,捏了捏眉心,“後腦勺疼,還有些頭暈。”

“醫生已經替你檢查過了,是輕度腦震蕩。”姜熠接過空掉的玻璃杯放到床頭,“頭痛頭暈、反胃想吐都是正常現象,接下來一個月的恢複期內都要避免勞累,不要熬夜,保證充足睡眠。也要減少看電視、電腦等電子産品的時間,休養環境以安靜為宜,太過喧嚣可能會導致耳鳴。”

醫生說過的恢複注意事項他都一字不落的記下了。

聞昭本來想調侃他兩句的,但眼前突然一陣發黑。他倚着軟枕揉了會太陽穴緩過那陣眩暈感,聞到了一股獨屬于粥食的鮮香。

睜開眼,看到姜熠正把保溫桶裏的熱粥小菜取出來,拆出筷子和勺子後還問了句要不要喂。

嘶...這待遇一下升級到這個程度了嗎?

小聞總有些受寵若驚,雖然很心動,但萬一有醫護人員進來撞見了,那可就尴尬了。只得忍痛搖搖頭:“幫我支個桌板,我自己吃就行。”

山藥排骨粥入口的溫度正好,鹹度适中,排骨炖得軟爛入味,卻又保留了山藥的酥脆口感,整個口感極佳。粥裏沒有一絲肉類的腥氣,入口只有一股淡淡鮮香,熱乎乎地滾進胃裏,叫人覺得溫暖又熨帖。

“這粥味道不錯,哪裏打包的?”

姜熠低頭擺弄着手機,“我回家煮的。”

聞昭愣了下。

姜熠的手臂受傷了,所以他壓根沒往那方面想。

一碗粥很快見底,碗底最後一點也被小聞總用勺子刮得幹幹淨淨,一點沒放過。

“姜...”

“聞昭。”

兩人同時開口。

姜熠掀眼看着他,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手機光滑的機身,語調還是一貫的清淩,可又藏了一絲別的情緒:“薄荷,開花了。”

眼角餘光瞥到一抹綠意,聞昭轉過頭,才發現姜熠把家裏那盆薄荷帶過來了。

那盆薄荷從燕京回來後聞昭就搬到了自己的書房親自照料,為此還和專業人士認真請教了下薄荷的盆養教程。定時搬出去曬太陽,勤懇灑水保持濕潤的生長環境,照料得極其認真用心。

不過小聞總的用心沒白費,小薄荷長勢健康,葉片鮮綠細嫩,看上去頗為喜人。

在聞昭沒在家的時候,它悄無聲息地冒出了幾簇花苞,顏色有白有粉,小拇指蓋大小,呈輪廓球狀,裹着一圈細小的絨毛,靜立在纖細的花梗上,等待開花。

“薄荷已經被你養護的很好了。”

聞昭覺得姜熠不會無緣無故的把薄荷帶過來,也不會特意提起薄荷開花這件事。他心底隐隐有了答案,卻又怕自己會錯意。

話到唇邊轉了又轉,最後挑了個含蓄又笨拙的問法:“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姜熠拎起茶壺倒了半杯水,升騰起的熱霧氤潤了他的眉睫,那雙淺茶色眼眸裏的情緒也被稍稍模糊,不甚明晰,可說出的話,最簡短也最直接:“沒有別的意思,我直接問了,要不要在一起?”

“或者說,正兒八經的談個婚後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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